《纪念，一生》yuline

10、原来你还这里

　　车子在月色下风驰电掣。
　　曲径通幽，回到了他们位于半山的别墅。
　　玉嫂“先生”“太太”的称呼着她眼中的这对璧人，并不奇怪于两人之间的沉默。易昇和季念的过去她自然是知道的，也只能为他们感到可惜。
　　回到卧室，季念烦躁地甩掉高跟鞋，拿了酒瓶去浴池里泡着。
　　黑着脸的易昇靠在洗脸台上，看她就着瓶子喝酒，还是那么放纵自己。热气蒸腾，弥漫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其实，谁伤害了谁都不好受。
　　缱绻缠绵，从浴室辗转到床上。生命在燃烧，血液在沸腾。颤抖着，迎接他们身体里最美丽的爆发。
　　直到天边出现鱼肚白，黑色床单上的两具胴体才得以平静。
　　战栗过后，易昇趴在季念的身上。朦胧中，一片静谧，唯有两人的喘息与心跳清晰着。
　　久久，季念肩头发出发出某人嗡嗡的声音：“易太太，睡一觉，然后去度蜜月。”
　　翻下身子，搂她入怀，却迟迟不肯出来，反倒是沉沉睡去了。
　　季念看着他，脸上潮红未退。
　　但愿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或者将这一刻当做世界的终结，那么她一定会感谢上天，待她不薄。
　　算起来她也是几夜没合眼了，其实打从半年前在酒吧遇见他，季念就没有安心地睡过一觉，她是真的很累了。
　　醒来，旁边空空如也。季念回忆着，确定自己并不是做了一场春梦。
　　其实这样也好，如果他在，那么她又该和他说些什么呢？
　　起床，下楼，正好赶上午餐。
　　“去哪儿？”
　　“放心，我不会把你卖了。”隔了一会儿，才说：“英国。”
　　季念心中一震。
　　她一直不敢踏足的那片土地，承载者她所有的欢乐，却也给予了她太多的悲伤。

　　飞机降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
　　拿了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到停车场取了车直奔目的地。
　　这次出来只有他们两人，没有保镖，没有助理，倒还真像是来度蜜月的夫妻。
　　头靠在玻璃上，等待窗外的景象一晃而过。
　　十二月的伦敦，大街小巷都散发着圣诞的味道。
　　一年又过去了。季念老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浑浑噩噩，又是一个春夏秋冬。
　　车子开到北部的一个town上，这里人口似乎并不多，但是空气却很清新，干干净净的。
　　停在一家院子门口，易昇也不说话，也不下车，表情凝重。
　　这一路上，季念不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也大概猜到了原因。潜意识里想要开口，却还是止住了。用什么身份开口？难不成还真是“易太太”了。
　　而此时此刻，易昇在和自己的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
　　还来不及做决定，不远处的房子里，出来一个妇人。
　　“下车。”季念被这两个字冷得直打哆嗦。
　　走近，站定。
　　已到中年的妇人，并没有一丝意外。瞧瞧这对男女，只是轻声打了个招呼。“来了啊。”
　　季念没说话，这种情况下，她聪明的选择沉默。
　　易昇看看她，有些年没见了，眼角的皱纹，让他的心有些许柔软。
　　“要出门吗？”
　　“哈里夫妻结婚周年庆，办了个派对，请town上的人去聚聚。”
　　“哦。”哈里他也是认识的，是一个慈祥并且睿智的老者。
　　又是沉默。
　　此时的易昇看上去像是个局促不安的小孩，不知道该怎么办。季念的心情亦是极度复杂的。
　　“那，我们走了。”他确实难以面对这个女人。
　　曾经他是恨的，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那种恨反而渐渐消失了。童年的不幸，似乎也已经随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出现而显得如此渺小。
　　“既然来了，一起去吧。”
　　一路，三个人各走各的。
　　人们的很多心事其实并不能称之为“秘密”，因为事实上每个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刻意在回避，尽量不去触及那些一旦揭穿便会无法挽回的谎言。

　　“diamond wedding”（钻石婚，结婚六十周年），铁门上方悬着的装饰物，季念偷偷朝易昇望了一眼，原来他也朝这边看来。眼神一瞬间交汇，笑得有些尴尬和勉强。其实那些笑容，也是悲伤的。
　　院子旧旧的，很英国田园式的房子。树叶早就掉光了，树干光秃秃的，立在一旁显得格外落寞。夕阳洒下余晖，像是一幅恬静的油画。地上已经有些积雪了，季念是很爱看下雪的，觉得飘雪有一种纯净而又虚幻的美好。
　　冬天多多少少是有些孤单的，但是屋子里倒是热闹得很。
　　“哈里，丽萨。对不起我迟到了，祝你们身体健康。”
　　一对老夫妻，都八十多岁了，不过看上去还是很硬朗的，都是乐观的人。
　　“谢谢，谢谢。Moon，这二位是？”连声道谢，却也对她身后的这对年轻男女感到好奇。
　　他们居住的这个town虽然也是隶属伦敦的，不过位于北部边界还是相对蔽塞些。整个town也就住了十来户人家，家家户户之间走得很勤，平时也没什么外人来。
　　“他们是我的儿子和媳妇。”
　　“您好，祝二老长命百岁。”
　　“哦，你是阿昇？好多年不见了，没想到已经一表人才了啊。”哈里乐呵呵的，年迈的他今天衣冠楚楚，是个优雅的老绅士。
　　“姑娘真是漂亮，像个洋娃娃。Moon你真是好福气啊！”那个叫丽萨的老太太打量着眼前这个东方女孩。
　　季念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了。
　　“丽萨嬷嬷，别这样夸她，她会得意的。”易昇笑，像是冬日里的阳光，即使没有温度，但看上去还是暖洋洋的。
　　大家都笑了。
　　是啊，易昇和季念，绝对有羡煞旁人的资本。
　　欢快的音乐响起，哈里夫妇跳起恰恰。一室的欢乐。
　　季念看着，心中掂量着这份六十年的爱情，有些失神了。
　　六十年的岁月，携手相伴，白头到老其实才是最浪漫的爱情。失了红颜，添了沧桑，依旧相亲相爱。
　　充满感动的六十个春秋，看尽潮起潮落，赏遍花开花谢。平淡的岁月里，只是因为这个世界多了一个你，黑白变成彩色，单调变成缤纷。
　　“May I？”绅士的邀请。
　　灯光下的双眸，泛着慑人的光芒。
　　如是，一对年轻小夫妻，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在舞池里旋转着。
　　客人围了一圈，空出不大不小的一块地，看着他们眼中一老一少两对金童玉女。
　　舞伴交换。
　　身材细长的易昇牵着胖胖矮矮的丽萨，有些滑稽。
　　“阿昇，你太太很漂亮哦，你们很配啊。”
　　易昇看看不远处的季念，她笑得灿烂。“是啊，她很漂亮。”
　　“阿昇很爱她吧。”
　　“哦？丽萨嬷嬷知道。”
　　“嗯。你看她的眼神啊，和我家老头年轻时看我的眼神很像。”老太太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易昇又一次看向季念，原来她也在看自己。
　　“是的，我很爱她。”笑得温暖。
　　丽萨看着这个帅气的男子，再看看旁边美丽的女子，会心的笑了。
　　另外一对，哈里大大的肚子，瘦弱的季念在他身边显得小鸟依人。
　　“你很爱阿昇吧。”哈里笑呵呵的。
　　季念愣了一下，偷偷瞄瞄旁边的人，他也看了过来，脸烫烫的。
　　“你的眼神，我很熟悉。”
　　“嗯？”
　　“和老太婆年轻的时候看我的眼神一样，爱得死去活来的。”
　　季念低笑，没有回答，好自恋的外国老头。
　　“你这算是默认了？哈哈。”
　　哈里爽朗的笑着，牵回丽萨的手。
　　旁边的观众陆续加入，每个人都很快乐，共同享受着一种简单的幸福。

　　与其说是派对，还不如说是家庭晚餐。
　　这个town居住的大多是些老人和孩子，而所谓的为数不多的“年轻人”，易昇五十多岁的母亲也位列其中。可想而知，这里应该是个有限的总世外桃源，毕竟在温带海洋性气候条件下，有着很不错的自然风光。
　　聚会过后，易昇走回去开了车过来把那些住得稍微远一点的老人和孩子一一送回去。也趁着这段空隙，“婆媳”也聊了起来。
　　“没想到你们经历了那么多，最后还是在一起了。”moon有些感慨，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最后？恐怕还只是个开始而已。”季念的脸被树荫遮挡，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易崇天死后，你被送进监狱，他来找过我，问我为什么不把他留在身边。他说，如果在我身边长大，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他当时的样子可怕极了，像是被大人遗弃的孩子，眼睛里一点希望都没有。我问他，如果这辈子都不能和季念相遇，甘心吗。他没有说话。那个时候我才深刻的感受到他有多爱你。季念，你们会幸福的，连同大人们曾经失去的，你们都可以得到。”她的脸上有一种释然，看着眼前这个孩子。
　　季念冷笑，但心还是温暖的。
　　“爱就不会伤害了吗？哼，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当你骗了所有的人，带着两岁的易昇躲到英国的时候，你难道就一点也没有考虑过留下来的人吗？”
　　别过头，她不想知道这个女人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惊讶，亦或是歉疚。这个世界上，谁欠了谁，根本说不清楚。
　　Moon心中一凉，闭眼，该来的始终躲不掉。

　　回家。
　　Moon拿了被子，给他们整理好房间，到了声晚安，进了自己房里。
　　季念和易昇窝在卧室的沙发上，喝着小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壁炉里燃着火，把幸福的光亮罩在他们脸上。
　　“你大概知道她的事吧？”易昇蓦地出声。
　　“你母亲？”季念不确定易昇是不是知道得更多。
　　他们之间还真是悲哀。有太多太多的欺骗和隐瞒，甚至伤害。一段感情，如果有太多的裂痕，谁都知道不会有幸福的结局。可是固执如他们，却还是不肯放手，就算一辈子互相折磨，也不愿意就此说再见。颇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
　　“她是你外公外婆收养的女儿，杜月潇。”易昇如是说。
　　“是，我爸爸和我说过。”
　　“从我有记忆，就一直呆在这个小镇里。妈妈带着我，还有玉嫂，我们的生活很平静。她在旁边那个town的中学当老师，大概五六岁的时候，玉嫂常常带着我去等她放学。那个时候我就梦想有一天能够成为她的学生，在教室里听她讲课。小孩子总是有那么点虚荣的，自己的妈妈在讲台上讲课，所有的同学都得听我妈妈的，那样多神气。可是心愿还没有实现，八岁那年，我爸就派人来把我带走了。她连挽留都没有，就让那些人带走了我，还有玉嫂。那个时候我真恨她，为什么不把我留下。我有的时候甚至会想，我们变成今天的局面，也是她间接造成的。如果没有回到爸爸身边，那么我就不会在他的唆使下接近你，那么我们也只会是陌生人，过各自的生活。”
　　季念看着他，此时的易昇是柔软的。
　　“其实我很羡慕你。我一出生就没有妈妈，所以我连被妈妈推开的机会都没有。再说，虽然你妈当时没有把你留下，可是她却让玉嫂跟着你，照顾你那么多年，也算是尽了做母亲的责任。”这也算是安慰吧，季念对这样的易昇实在不能无动于衷。
　　“季念。”易昇看出她眼里的悲伤，莫名的怜惜，轻抚她的发。
　　微笑。“所以呢，你要好好孝顺玉嫂。”
　　易昇搂她入怀，下巴摩挲她的脸。这样的拥抱，让两颗原本尖锐的心融化。
　　“我很感谢你妈妈没有把你留下，如果你没有回到父亲身边，那么我们大概就不会遇见了。”季念说得云淡风轻，可有人却听得心潮澎湃。
　　“虽然过去有太多的痛苦，并且将来也还有很多磨难在等着我们，但是，我还是舍不得错过你。”
　　有什么东西碎了？是多年来，封住他们真心的寒冰。
　　多年的执着，也只是为了等候此时此刻。不怕受到伤，不怕万劫不复，只怕在我历经风吹雨打站在原地等候，而你却渐行渐远。幸好，季念，易昇，原来你还在这里。
　　吻得天昏地暗。
　　含含糊糊地，“季念，我们会有六十年吗？”
　　易昇一直以为自己是理智的，这十几年来，在没有季念的十几年里，他一直都是理性的果断的沉稳的。可是原来他的所有理智果断沉稳，都是在没有季念的前提下。
　　面对这个从十八岁开始就进入自己生命，并且在其中演绎着极其重要的角色的女人，而立的易昇也还是当年那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依然轻狂。
　　季念以为自己长大了，以为自己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小女孩。她以为自己可以勇敢地担起家族的责任，却还是败下阵来。是的，她从来都赢不了易昇。
　　原来，他们都还是当年那个自己，年少轻狂，执迷不悔。
　　热情的男女。注定，今夜无眠。

　　今夜无法入眠的，自然还有moon。
　　三十年前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以为，离开便可终结的一切，没想到确是将一切转嫁到她最想保护的人身上。
　　曾经，她怨恨过老天对她的不公，但现在，她哪里还有那样的资格。季念承受了比她更多的折磨，却还在勇敢地面对一切并试图解开所有的纠结。
　　她是懦弱的，只是一味的逃避，以为不见便是释然。将自己一大半的人生停留在这样的小镇上，过着鸵鸟一般的生活。
　　她是自私的，没有考虑过留下的人，没有考虑过那个还在保温箱中的婴儿，就这么离开了。可是却还一直骗自己，离开便是牺牲，便是成全。
　　她知道，正如季念所说，这一切都还只是开始而已。
　　她，似乎已经不能够继续安静的生活了。

作者有话说

　　恩恩，。原你还在这里。。不知道大家看过了没。。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