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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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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致闭着眼睛任水流从头到脚地冲,冲过喉结,腹肌,结实的手臂,滑过长腿流走。手机在一旁的柜子里连着响了好几下。
已经下午两点三十一了,他之所以闭着眼睛都能精确到分钟,是因为隔壁一哥们儿用蹩脚的英文很响地吼了一嗓子‘siri!What time is it?’siri竟然丝毫没被为难地如实回答。
脑袋嗡嗡的,宿醉刚醒,没吃午饭。北方学校的澡堂子,柜子门半面生锈,半掩不掩的。池致把水关掉,一手随意勾了勾柜门,一手就打算拿个毛巾。
隔壁哥们儿开始唱歌,shape of you。
又他妈是这首歌,池致心里骂了一句,头上还有水往眼睛里流。他用力眨了下眼睛,没看见柜门忽然弹了回去,手磕在沿儿上一阵刮擦的痛。
池致烦躁地抹掉脸上的水珠,把柜门“哐”地一声大开,抓着毛巾恶狠狠地说:“让你出个柜就这么难?”
水声还在哗哗,隔壁哥们儿的歌声戛然而止。池致经过隔壁的时候看了一眼门,脑子里不知怎么的乱七八糟想着“互相见证社死,咱俩扯平了”,跟宣言似的。
脚下有些打飘,洗澡明显没有招回他的魂,经过妈妈驿站的时候还冲着两大摞叠得高高的快递箱子中间钻。
“诶诶,当心点儿啊你。”驿站小哥冲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箱子。
“抱歉啊。”池致拎着澡篮后退一步,绕开,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眼睛太酸了,眼珠子好像要掉出来。
手机上沾了几滴水,呼吸灯闪烁了好久,从昨夜独自买醉开始,他都没有打开手机看一眼,锁屏界面是陈庆宇的消息,但他下意识地不想去看,怕看了会推翻他一整晚的心理建设。
昨天登机回校,风尘仆仆地,陈庆宇给他接风洗尘。两个人顺着小路走到隔壁工大里绕了一圈,转身一头扎进酒吧,小隔间里循环播放shape of you,接吻喘息时,两人耳鬓厮磨,互道对彼此身体的眷恋。
一个寒假未见,实在想念坏了,两人皆硬得不行,陈庆宇掏出手机刚订完酒店,一个语音电话拨进,池致瞥了一眼,备注名“小羊羔”,头像是一只可爱小羊。
隔间气氛陡变,性感的汗气和鼻息尴尬在脖颈间。
“换口味了?”池致撑着他肩膀,伸出一条腿站好,另一只的膝盖跪在沙发上,额头贴近他的,弯着腰半开玩笑地问他。
心理学上逼问的姿势,语气上轻描淡写。陈庆宇手稳,把手机灭屏收好,但免不了微微回避眼神,喉结滚动。
看到这个明显的反应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才奇怪。池致嘴角笑意消失,坐回沙发上,给自己倒酒醒神儿,陈庆宇掏出电子烟吞云吐雾。
巧克力味儿的,很香,但比不上陈庆宇身上的香味。
“没换,她也挺白的。”大概是觉得这话杀伤力不够似的又加一句,“我妈也说她白。”
“什……”池致愣了一下,也很白?这算什么口味?“你跟我在一起就是因为我皮肤白?”
陈庆宇带着一点迷茫,诚实地点点头。
“我不信。”池致被一口气堵着,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回想寒假陈庆宇隔很久回复一次的“帅气”行径,直觉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信不信随你,难道我要喜欢黑皮美人儿?”
池致拽起他的衣领,微笑道:“我他妈,说的不是这个,你丫不是喜欢男人吗?女孩子也能下手?你以为,我会信你?拿你朋友出来做借口,要和我分手?”
“是真的……我们是一月中旬开始联系的,从约我跑步开始……她男朋友还来找我,你看。”陈庆宇找出一张截图,图上一方质问重重,一方一句没说。
池致盯着他的脸。陈庆宇顾自己说:“所以说,谁撬谁的墙角还不一定呢,她叫林思可,你知道的吧?咱学生会的,去年还去北大夏令营那个……”
池致看着他的薄唇,忽然被一股子烦躁席卷,呼吸也都摇摇欲坠。
“她男朋友给她挺多项目帮助的……”
到底是给你做了嫁衣是吧?
“你还挺骄傲?”这酒似乎醒不了神,池致脸微热,沉默了一会儿,深吸几口小隔间里的香味,忽然笑了一下,“那是不是还要毕业了就结婚啊?这都见了家长了。”
“……不至于吧,简单谈个恋爱。”
“那就好……你觉得你俩多久能分?”人家说不定刚谈,你就问啥时候分,真够膈应人的啊池致。他放开酒杯抠了一下虎口,好像长茧子了……也许只是错觉。但他舍不得放弃这段感情是真的。
陈庆宇卡壳了,眼睛看着前方空茫:“也许很快就会分。”
“哦,那等你分了再来找我?”池致嬉笑着抛出橄榄枝。
陈庆宇愣了一下,侧头看他,“好……好啊。”
“你现在和她分不行吗?你和她说清楚,你丫是有男朋友的人……”池致咬咬牙,分明知道有多不甘心都没用,只好不轻不重提出这种他用屁股都能想出对方回答的要求。
“出柜吗?池致……你记得我一开始就和你说的吧,我们情况又不一样。”果然。
“能有多不一样……”池致几乎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胸口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终于在憋得脑门儿冒金花的时候问出了那句羞耻的台词,“那你是喜欢谁更多一点?”
“她怎么能比得上你?”好像是被这毫不犹豫的回答吓到,陈庆宇说着又偏开头,压抑着喘了口气。
池致忍不住生出一种羞耻的获胜感,压抑的愉悦在胸腔中不上不下。恶毒地盯着他下三路,伸手试探:“那酒店都订了,多浪费。不如就先……”
手被一把抓住,“那就去。”他说。
池致一记拳头敲在他胸口,留了几分手,陈庆宇闷哼一声,双手拢着那只拳头,好像在包容他的撒娇似的。
池致烫手般缩回,脾气全窝着跑不出去,只好咬牙切齿:“去你大爷啊去,老子现在看见你都膈应得慌。”
留有余地,又似乎毫无可能,决定权只在池致。陈庆宇狡猾之处——只要池致松口做他的炮友,从此地下同性恋地上异性恋互不相扰。
有这么好的事儿?从此背负压力的就只有他池致一个人,陈庆宇凭什么?凭他金贵的屁股?
况且地下的事儿,谁知道干着干着会不会掉到十八层。
池致闷掉一杯酒,心里多数一次,“当断则断”。
空调温度调得太高,令人昏昏欲睡,陈庆宇早走了,女友找他太久,怕交代不过去。
真他妈荒唐,还“她怎么跟你比”呢。他们这种关系,脆弱得风一吹就散了。
“咱中午吃什么啊?”刚一跨入宿舍门,就见老林卷着被子坐在床上,头探出来,双手在床沿上挂着的衣服里扒拉。
“你怎么不问我啊。”徐骁荣踢翻被子腾地一下坐起来。
老林斜他一眼:“临时决定醒来的吧?把你那眼屎抠抠。”
“去外面吧,食堂已经关门了。”一道温润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池致差点没把手里的澡篮扔了。
兄弟你走错路了吧。池致心里这么想着转头,看见个有点眼熟但又应该不认识的人,头发半长不长的,手里也拎着个澡篮,浑身上下透着清爽的气息,眼睛明亮好看。见他转过头,那人脚步略顿,冲他笑笑,“好巧啊,又顺路。”
“又?”池致迟疑了一下,把道让开,抬头才看见原先空着的床铺上多了个铺盖卷。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有个大二时从中文系转过来的人,因为今年中文系的人全搬到新校区去了,所以不得不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哦,原来这人叫沈佩。
“是啊,今天凌晨我才到这儿,我俩愣是吵醒宿管阿姨让她给我们开门禁,顶着她一顿大骂进来的,”沈佩眨眨眼,“你不记得了?”
“好像是有个哥们儿……”池致费力地想,又揉了一下眼睛,含糊道,“嗯,昨晚看不清,宿管阿姨……确实骂我了!”说着有些气愤,他还当是做梦呢,还诧异梦里被骂的委屈情绪调动起来都那么真实。
沈佩摆摆手,把椅子拖出来坐下,边搜索附近美食边说:“我老在课上见着你,坐第一排最边上。”最近街面翻新,去年吃惯的店家很多搬走了。
“啊……”池致愣了愣。这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显得他多没良心似的。
“那是代表我们宿舍去上课。”徐骁荣套上毛衣,乐不可支。
“还第一排,”池致笑了笑,“去得迟你们就给我剩了第一排。”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好学生们都抢二三排,剩下的人抢位置能多靠后就多靠后,害他看个手机都得遮掩。
“小沈啊,”老林从床上爬下来,“别搜啦,你俩不远千里来这儿,不得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AB制。”徐骁荣说,“老林请客也行。”
“行啊,吃什么?”老林把被子拎起来甩了甩,旁边徐骁荣咳嗽着抗议全是头皮屑。
“串串火锅吧。”门外就有一家。
“你吃辣么?”池致翻了下包,把几包变态辣鸭舌扔给他们,包装纸上画着三个小辣椒,看得他眼睛都辣了,“先垫垫。”
“谢了。”沈佩接过变态辣鸭舌,放在桌子上。
“你不是吃不了么?特意给我们买的?”老林撕着包装挤眉弄眼。
池致笑了,“滚,给你美得。应该是池二的吧。”
池二,就是池双,他妹妹,无辣不欢,每次买零食都冲着火山喷发的程度去,这几包好像是她临时借放忘了拿走。
“整天池二池二的,池二肯定很漂亮吧?”徐骁荣拿着洗漱用品经过。
“干什么……人家才十三岁,看得出来个屁。”池致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想过池二漂不漂亮的问题,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池二胆子未免太大”“池二怎么敢动老爸的银行卡”“为什么池二用了老爸银行卡老爸却要惩罚他”上面。池致叹了口气。
“跟你一样漂亮啊。”徐骁荣开玩笑。
“快滚,就等你了。”池致作势在他屁股后头踹一脚。
徐骁荣嘻嘻笑着躲开。
池致坐下穿球鞋,余光瞥见旁边的人,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不,准确说是两个。
昨晚上他脑子一团浆糊的时候有对沈佩透露什么吗?今天澡堂那句发泄似的吼声,他不会也听到了吧?
池致不动声色打量他,天气还冷,宿舍里暖气还打着,沈佩风衣搭在椅背上,只穿一件T恤,腿又长又直,脚趾还是湿的,竟然是粉红色。
沈佩转过头来,朝他大方笑笑。
池致垂下头内心咸辣交织。这到底是听没听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