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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章 如履如临 2 ...

  •   勘司衙门里被抓了没多久的那名女马匪,经核实后确定是误抓,当天晚上便无罪开释了。
      进了勘司的门还能全须全尾地出去,这也算是一桩幸事。伊小七手里拎着被发还的小包袱,匆匆检视之下发现玉玦不在其中,就明白自己不可能走得脱,她若是不能把玉玦的来历说明白,戈十二绝不会让她逃出掌心。
      可是要怎么说呢?这块玉玦的来历她十分清楚,但是不管是她还是给她玉玦的那个人都不曾想到,世上还有人手握另一块玉玦。勘司里这位神秘的掌印太监,怎么可能和玉玦扯上关系?曾经拥有玉玦的人,不是都已经被斩尽杀绝了吗?
      勘司的大门外,果然有一个相貌普通身材也普通的小太监侯着,一见伊小七,便恭恭敬敬地领着她走出街巷,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吱吱吜吜地走了很久,最后停在一座不甚起眼的民居门前。
      半边井街三弄十二号,周围一片的住户都是低级官吏或是生意做得不很大的商贾,两进的院子格局方正,小七被带到后院正房里的时候,戈十二已经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偌大的屋子里陈设极为简单,只放了一桌两椅,剩下的地方空空荡荡,折射着昏黄的烛光把戈十二的身影投射在光秃秃的白墙上,显得又瘦又长又飘忽又寂寞。
      领伊小七过来的小太监沏了一杯茶放在桌上后退步离开,然后端上一盆温水,水里放着雪白的毛巾,盆边还有块香喷喷的洋胰子。伊小七明白过来,乖乖地放下包袱,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显露出本来面目,盆里的水眼见着颜色变深,白毛巾上也染了一块一块的黑灰。
      勘司掌印太监用绢帕掩住唇,轻轻地咳了一阵儿,下巴朝他对面的椅子里点一点,示意伊小七坐在与他隔桌相对的椅子上。
      包头的头巾被扯落后,伊小七只能把长头发打成一只辫子,坐在烛前,刚洗过的脸上莹白粉嫩,亮泽泽的透出一股让人十分向往的青春气息。无脂无粉的一张素颜,眉目如画。
      戈十二平静地看着伊小七,两只眼睛里除了烛光,看不出什么别的波动,并没有因为她夺人的美丽而惊诧,反倒是少女拖在肩头的长辫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敢正面审视他的眼神了,当然也就无法分辨他深藏在目光后的心绪,甚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沉在心底最深处的很多往事。
      伊小七被看得有些发慌,她握住长长的辫梢无意识地捻弄着,垂眸说道:“我说过,玉玦是家中一位去世的长辈所赠,她给我的时候什么别的也没说,只说是留个念想。至于它是什么来历,我真的不知道。”
      戈十二只是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半边井街这一带的居民都是本份过日子的人,大家伙起居规律,每天晚上到了这个时候都很安静,这也是他把家安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太过寂静的夜晚会让很多人害怕,不过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害怕的感觉了,寂静只会让他觉得安全。最好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任何声息。
      往常让戈十二沉溺的寂静,今天晚上却仿佛缺了点什么,他从怀里取出两只布包。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隔绝了玉玦之间的共振,一旦解开布包后,莹透的玉玦立刻开始应和,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发出欢乐的谐鸣。
      玉鸣声其实只有那么几个音,其实很单调,但是听在耳朵里,不知怎么的竟让人舍不得移开耳朵,细听进去,这些简单的声音里似乎蕴藏了无穷的变化,让人忍不住一听再听。
      戈十二越听越沉醉,伊小七越听越紧张。她低垂着头,眼睛也盯着地面,试图掩盖住自己心里的惊惶。戈十二把视线从玉玦上移开,再次看向伊小七的头发,好半晌之后低哑地说道:“别怕,我不会逼问你,你安心住在这儿,缺什么就跟他要。”他说着,指了指端着铜盆站在门边儿的小太监,小太监一张粉团团的脸上满是喜气,笑着躬了躬身子。
      戈十二说完,拿起玉玦起身便走,伊小七摸不着头脑,跟上去几步,被笑咪咪的小太监张臂拦住,她想推开他,一推之下才发现这个小太监看似孱弱,两条胳臂上的力气却很吓人,不仅推不开,反倒被他震回来,直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小太监赶紧过来扶稳伊小七:“小姐别急,大人让你住下,你就安心地住,这儿很清静,厨子的手艺也好,还没有闲杂人等过来搅扰,你住在这儿权当是散心了。”
      但是怎么能安得下心呢,勘司里还关着一个水之陌,她还有很多话很多事想要问他。伊小七无奈地盯着小太监,最终只能放弃,随他走到西厢房一间小巧雅致且温暖的套间里。
      戈十二回到首进院落的书房里,已经有手下等候多时了,过来向他禀报,一片云身上找到的那些折兰军军官的铜印在送去兵部核查时,兵部的态度极不上道,并不复杂的一件事推推拖拖,言下之意,似乎不把一片云送过去,他们绝不会配合勘司行事。
      手下似乎在兵部受了气,言谈之间忿忿难平,戈十二漠然地点点头:“行了,这事不用你再管,明天我亲自去兵部跑一趟。”
      手下拱手汗颜:“属下无能,让大人受辱……”
      戈十二抬手止住他:“受辱谈不上,都是为了朝廷的公务。水之陌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武陵王府里有没有可以指认他的人?”
      “据查,水之陌十年前从江州来到京城后,仅在王府停留一夜便匆匆西进,当时王府里和他打过照面的人极少,且都印象模糊,完全不能辨认。水家小姐目盲,眼下也失踪了,剩下的应该只有王爷与王府长史风千翎。”
      “你的意思,是让武陵王爷来我勘司指认一名囚犯?”
      “属下不敢,属下无能……”
      戈十二挥挥手,汗湿额头的手下拱手退下,他坐在书桌边想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舒散了开来,取出玉玦继续入神地聆听,象是把烦心事暂时抛开的意思,全然沉浸在玉音和往事里。
      第二天一大早,京城里各处衙门刚开始办公的时候,戈十二便带着两名手下,坐着一顶朴素的小轿来到了兵部的门前,恰好跟武陵王府长史风千翎一块儿从轿子里走出来。两人相识却不熟识,简单行个礼,便并肩向兵部大门里走进去。
      武陵王云铸伤势未愈,只在府中处理一些重大的事务,王府与兵部往来交接的事项就由风千翎来办理,他听戈十二说了鉴别铜印的事,马上露出又愧又怒的神色:“这帮杀才,这么大的事也有胆子推搪,戈大人何须亲自跑这一趟,派人知会一声,风某必定禀报王爷,马上给您把差使办好。”
      戈十二垂在体前的两只手交握着,身体微向前躬,还是一副当年在宫里当差时候习惯了的姿势:“论理,王爷受伤,下官也应当给王爷请安,只是怕扰了王爷休息,故而不敢冒昧求见。有风大人在也是一样的。其实下官此来,不止是为了铜印的鉴别,另有一事想要劳烦风大人。”
      “说什么劳烦,戈大人但讲无妨。”
      戈十二平静地与风千翎对视着:“此番抓捕的这个一片云,他自称并非贺兰山马匪,而是折兰军中曾经的一名致果校尉,并且似与武陵王府颇有渊源,为辨其真伪,恐怕要劳烦风大人或是与此人相识的故交来我勘司一趟。”
      风千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顿时翻江倒海,致果校尉这种低到尘埃里的低级武官,还与武陵王府颇有渊源的,他知道的只有一个人:“应该应该,都是为了朝廷公务,我等绝不推辞。只是不知这位致果校尉姓什名谁,风某渐渐上了年纪,似乎有些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位旧人了。”
      戈十二看着他的眼睛,用很平常的语速与声调说道:“此人自称名叫水之陌。”
      风千翎当然不会立刻就随戈十二回勘司,勘司掌印太监坐等了一会儿,得到了铜印的鉴别结果后,态度平和地告辞离开,走出了兵部大门。
      若说刑部是各衙门中阴气最重的地方,那么兵部应该是杀气最重的地方,在登轿之前,戈十二回头望了一眼兵部那一片已经有数百年的建筑,青天白日之下,那些建筑上仿佛也笼着一层青灰的气息。
      几匹马越过戈十二的轿子停在兵部门前,年轻的琅琊王云行歌和几名随从跳下马背。当今太子的嫡子,眼睛里根本没有戈十二这样的官员,对于勘司这样的衙门他也有些敬而远之的态度,本来根本没想过要打招呼,连个正眼也不愿意瞧上一瞧。
      只是云行歌心里藏着事,便朝着戈十二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没成想这位七品的勘司掌印太监挺会顺杆爬,见琅琊王稍露霁色,马上就凑了过来施礼请安,完全没有一位七品官员的姿态,所行礼节也和宫中的太监们无异,仿佛是把云行歌还当成了一位他昔年侍候过的小主子。
      云行歌受了他这一礼,转身就想走,戈十二变本加厉,抢先一步拱手唤道:“王爷,奴才有一事想要请教,乞请王爷拨冗。”
      云行歌看了看戈十二那张面色焦黄的脸,过了一会儿缓缓点头:“你说。”
      戈十二朝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云行歌皱着眉,负手率先向衙门旁侧走去,站定在离人群颇远的一处,转回头来肃然等待戈十二开腔。戈十二跟在云行歌身后,从袖子里取出一物:“王爷请看,这是奴才昨日从一名被擒的马匪身上搜得的物件,此人身份目前还不能确定,不过奴才细想着,或许王爷知道此人,即使未曾谋面,可能也曾经从别人的口中听闻过,便斗胆请王爷来瞧一瞧这个物件。”
      云行歌看他话说得有些奇怪,掌心里的那个物件却是一枚寻常的铜印,便耐着性子拿起铜印来验看,铜印底下阳刻着的几个字先前还没有让他想起什么,但是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极为郑重:“这人是谁?身在何处?他是什么身份?”
      “这人自称名叫水之陌,原不敢打扰王爷,听不过……请王爷恕奴才不敬之罪,向来听闻王爷与武陵王爷的义女水氏小姐颇为亲厚,水之陌是水氏小姐的堂兄,不知王爷或者您身边的人,有没有与水之陌见过面的,可以帮奴才去认认人。”
      十年前水之湄刚到京城的那一天,也就是云行歌第一次亲手用弓箭射下一只青隼的那天,他在九叔家的王府门前见到了水之湄,也见到了送水之湄到京城来的水之陌。
      三年后从西疆折兰军中传回了水之陌的死讯,因为怕水之湄伤心难过,七年来这个消息一直瞒着她,她一直还以为哥哥在军中服役,只是因为这个或那个原因无法与家中通信。
      可怎么突然又冒出了一个自称是水之陌的人?
      云行歌微皱着眉,他站的方向正迎向升起的阳光,戈十二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王爷眉宇间的异色是因为这个消息而吃惊,还仅仅是因为被阳光灼刺了双眼。
      云行歌一大早到九叔府中探望,知道有一份文件需得取回来,但风千翎在兵部可能要耽搁半天功夫不能回来得太早,他便自告奋勇来帮九叔取东西。
      让手下把文件送回武陵王府,云行歌骑上马随着戈十二的小轿回到了离得不太远的勘司衙门。
      伊小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解开的牛皮索,衙役们给一片云又捆了回去,不过他腰间伤口处的箭簇被小七取了出来,已经不再流血了。
      云行歌个子高,戈十二需要踮着脚才能从牢门上的空窗处看向囚室内,他垂眸就能把不大的囚室看得清清楚楚。这里不是天牢,每间囚室都有一扇不大的窗,开在离天花板很近的高处,恰有一缕阳光从东边照进来,照在了地下被捆成一团的那个男人脸上。
      男人双颊与下巴上的胡子又长长了一些,脸上沾着灰,头发也乱蓬蓬的,不过五官能够看清,只一眼,云行歌就认出了他。
      负在身后的双后不由得渐渐握紧,年轻俊美的琅琊王脸上的神情浑然不动,只是两只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迅即又平静地睁开。云行歌看向戈十二,点了点头,转过身大步从这间气味古怪难闻的囚室里走了出去。
      琅琊王说一片云是水之陌,一句话比所有的证据都有力,这个在折兰军的军簿上七年前就已经阵亡的致果校尉怀里揣着所有的铜印,腰后别着他的长刀,衣衫褴褛但步履昂然地走出了勘司大门。
      男人往左边的街道上看看,再往右边的街道上看看,一个人也没有。深深吸了一口真正属于卫国首都汉阳城的空气,循着昔年的记忆折向左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曾经在京城里的家就在这个方向上。
      已经从贺兰山走到这里,千里万里的路途还剩下最后一小段,他有耐心一步一步认真地走完。约摸走了一刻钟功夫,路上的人群渐渐密集,路边一棵盛开的梨花树下,云行歌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风过,便有花落,轻盈满天的梨花雨中,云行歌看着眼前正向他走近的男人。周围的人群或是带着微笑聊天,或是热情地张罗着生意,或是在街头踯躅闲逛,一派盛世的繁华景象。
      越是繁华,越能衬出云行歌与男人眼中的凄寂。琅琊王在男人走近后,咬着后槽牙恨恨地低声说道:“你想死了吗!回来干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二章 如履如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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