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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如水赴壑 1 ...


  •   第一章如水赴壑

      踏霞峰位于卫国京城汉阳东北七十余里处,历史上这里曾经是玉门教香火最旺盛的神庙所在地之一,随着数百年前玉门教的渐渐凋残,神庙也被毁弃,如今只在陡峭的峰顶留下面积广阔的残垣断壁。
      远远望去,残破的废墟里有一处闪动着火光,虽然离得还很远,但凛冽的夜风清晰地携来一声凄厉的女人的惨叫,毫不留情地吹进攀上踏霞峰的所有人耳中。
      惨叫之后是几个男人粗野的哄笑声,云行歌脚底下一滞,身边一个身影猛地加快速度,如箭般向着废墟掠去。
      云行歌看着九叔云铸的背影,心里又愧又悔又急又怒的情绪翻搅在一起,扑头扑脸打来。
      他和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头娇宠着的水之湄,怎么会遇到这么可怕的劫难?二月仍然寒冷的春夜里,风厉如刀的踏霞峰顶,在凋蔽的神庙余迹中,她是在遭受着怎样的摧残,才会发出刚才那样一声令人惊怖的惨叫?
      云行歌提着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奔跑着,还是被云铸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天边一轮明月,夜空里几点疏星,星光月光中云铸的蓝衣上还带着未洗的征尘。离开京城远赴西北边境巡视军务大半年,返程途中收到水之湄被掳的消息后,云铸骑着马两天一夜没合眼赶了回来,亲自率着最勇猛的卫士们来到了踏霞峰顶。
      今天晚上来的全是最骁勇善战的汉子,几十个男人都明白水之湄的惨叫和破庙里那些男人的笑声意味着什么,每个人的心都沉到了最底处。云铸一马当先,在离破庙还有几丈远的地方时身形猛地闪动,避过了一枝从庙中扔出来的长刀。
      掳走水之湄的人也不是弱手,胡天胡地的时候仍然保持着警惕性,听见了庙外传来的微弱脚步声,立刻架起人质,执着武器向外突围。
      从破庙里出来的一共五个人,三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走在前面,最后一个裤子滑挂在胯间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女人的脖子,象拎着只小鸡似的把她举在身前,将钢刀架在她的颈侧。
      此刻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下,水子湄细瘦的身子遍布伤痕,头垂着,满头乌亮乌亮的长发杂乱不堪地遮掩着寸丝未挂的身体,双手双脚似在挣动,又似在痉挛。
      没有给匪徒任何拿人质作要挟的机会,从另一条山路攀上峰来的卫士们已经潜至破庙一侧,此刻长箭怒发,从侧面精准地贯入了手握水之湄的那名匪徒的头颅。
      匪徒和水之湄同时倒地,另外三名同伙被一拥而上的卫士们擒获,云铸忍住胸中剧痛,解开腰带脱下身上的外衣向着倒在山石与鲜血中的水之湄身上覆去。
      没有人因为解救行动的胜利欣喜,眼前这样一个可怜的少女让战场上回来的汉子们也不由得纷纷转开头去不忍再看,云行歌站在云铸身边,低垂着头,右手中还紧握着长剑,视线里是水之湄露在山风里的小腿。这丫头打小皮肤就白净,两截小腿上没有伤痕的地方,莹亮地仿佛在反射着月光。
      云行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水之湄时也是在一个二月天,那一天晴空万里风和日丽,他手里拎着一只刚射下来的青隼,神气活现地走进九叔家的大门。这是他第头一回自己用箭射下来的青隼,和九叔打过两百两银子的赌。
      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开,两条腿又直又长,一步刚跨过九叔家高大的门槛,就听见身后一声带着泣音的低唤:“三哥……”
      还温热的青隼一下子从云行歌手里掉在了地下,少年脸上那丝怎么绷也绷不住的得意微笑僵在唇边,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看去,府门前一辆蓝缨乌盖马车揭起的车帘里,隐隐有个瘦小的白色身影,正投扑进一个同样穿着白衣的大男孩怀里,她脑后拖着的一条黑黑的长辫子滑过肩头,耳边别着一朵白花。
      “三哥,我不想去,我舍不得你,我要同你在一起……”
      仔细听时,这个声音带着很重的江南口音,和京城汉阳一带的口音很不一样。可云行歌脸上血色渐失,还没有成年人厚实的身体挺得笔直,两只手由松到紧地握成拳,骨节处的皮肤都发了白,拉弓拉得太狠的两条胳臂有些不易被人发现的轻颤。
      云行歌那天没要到两百两银子,根本把打赌这回事也全忘到了脑后,一直到他回到东宫,他耳边还能听见那声带着泣音的低唤。
      三哥。
      三哥……
      回到自己的住处,云行歌在书房里枯坐了一整天,抄了厚厚的一摞经文。这是母亲的吩咐,亲人们抄写的经文在菩萨面前焚化了,可以替死去的幼妹祈求来世福荫。
      他一母同胞的幼妹一生下来就泡在药罐子里,连一天舒爽快活的日子也没有过过就走了。所有亲人里妹妹最喜欢三哥行歌,因为三哥疼她宠她惯她,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三哥立马去搬梯子,她想要水里的月亮,三哥二话不说往湖里跳,她就是想要皇上的龙须,三哥也敢跑到皇宫去帮她揪几根。
      幼妹死的那天晚上神智一直很清楚,小小的人儿约摸也明白了什么是生死大限。她靠在母亲怀里,手里拉着云行歌的手,一声一声虚弱地低语:“三哥,我害怕……我舍不得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就从那个二月天起,当今太子的嫡子、刚满周岁就受封为琅琊王的云行歌的世界里就多了一个水之湄。
      一直过了十年。
      一直眼瞅着水沉水涨云起云落。
      一直眼瞅着她从一个七岁的小姑娘长成了十七岁的大姑娘。
      然而十年后的今天,又是一个二月天里,云行歌却因为一时疏失把水之湄弄丢了,让她沦落到了如此的境地里,吃了这样可怕的苦头。
      踏霞峰顶的山风越来越大,手握着刀剑的男人们越来越沉寂,怀抱着水之湄的云铸感觉到了少女轻轻的颤抖和她低而悠长的一声呻吟,忙拨开她脸上的乱发低头看去。
      水之湄的眼睛缓缓睁开,双睫抖颤着,渐渐露出两道明亮但却狡黠的目光,目光又准又直地对上了云铸痛切的视线,然后咧开嘴,无声地朝着他一笑,唇角微弯的弧度是那样异于寻常、那样奇特。
      云铸抬手便将怀里冰冷的少女抛扔出去,可毫无防备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他猛然向后倾倒,离得最近的云行歌清楚地看见了插在九叔心口处的乌黑刀柄。
      水之湄借着云铸的一抛之力跃起,抬手扬开了身上带着他体温的蓝衣,转过身用令人难以想象的迅捷速度向着踏霞峰顶的断崖跑去。
      她跑得是那么快,以至于莹白的身体在夜色中留下残影,及至膝弯处的乌黑长发披拂摆动,被夜风吹成墨色深浅的翅膀,她一边跑一边扬首大笑,笑声里满是快意,奔跑到断崖尽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向前一跃,象孩子投扑进母亲怀抱那样急迫地坠入崖底无边的黑暗中。
      踏霞峰顶的笑声在消失之前,一直都是那样地快活,那样地如同天马脱羁,只是这个既美妙又可怕的笑声,分明是由一个男人发出的。
      在云行歌的刻意压制下,水之湄遇劫的事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去,可是刚从西北边关赶回来的武陵王云铸遇刺之事不可能瞒得住。打从十年前的谋逆案后就一直平静至今的卫国朝堂象是被巨石击碎的水面,一圈又一圈涟漪泛起,局势隐然再度动荡了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如水赴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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