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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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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六十八年,国丧礼中,明昭将军燕潇意图谋逆,带兵于皇陵前刺杀新帝君策。
新帝重伤不治,薨,时年二十。
二皇子君铭前来救驾,率御林军包围燕潇,将其捕获后压入水牢,听候发落。
北周大乱,战事吃紧,敌国虎视眈眈,二皇子代理朝政。
朝臣上谏言:国不可一日无君,五皇子年幼,不堪大任,遂推举二皇子继任帝位,于后日举办登基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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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水牢中。
燕潇半跪在水牢中,四肢被锁链缠住,幽深冰冷的水已然没过她的胸膛。而她一动不动,任由锁链将她的双手吊起,如同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像。
自她被抓入牢中,转眼已经过了十日。她的腰部受了刀伤,皮肉尚且没有长好就被送入水牢中,此时伤口溃烂浸在水中,正隐隐作痛。然而她没有丝毫动静,似是失去痛觉一般。
水牢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女子几不可闻的微弱呼吸声与燃着的煤油灯火焰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响声。
空气似乎凝滞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从容的脚步声伴着衣料摩擦的声音,从远到近徐徐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止于水牢门前。燕潇仍维持着先前的模样,一动不动。来人也并不着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燕潇不动,仿佛是故意想看看燕潇能坚持多久。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来人似乎觉得这场游戏过于无聊,终于主动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致歉的意味:“朕近日忧心国事,无闲暇时间来看望将军,让明昭将军受苦了。”
燕潇依旧沉默,半晌终于有了动作。她抬头,耳畔乌黑的长发顺势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她试图站起来却因牵扯到腰间的伤口,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猛然跪回到水中,身上繁复沉重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在水牢中回荡。
已经狼狈到这种地步了吗?
燕潇眉眼锋利,自嘲冷笑,随即缓缓掀起眼皮看向君铭。
只见她五官十分精致,却又较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英气,美得十分有攻击性。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微微上扬,带着凌厉的弧度,目光流转间蕴藏淡淡杀机。唇瓣薄削,却并不显得无情,这样一张脸若笑起来时毕定潇洒肆意,让人见之难忘。
只是此时,这张脸面无血色,神情如结了万年寒霜般冰冷。她唇角扬起一个几乎刻薄的笑意,目光如严冬锋利尖锐的冰凌直向来人扎去,带来阵阵冰凉刺骨的寒意。
眼前人身量修长,容貌秀气清润。一袭明黄龙袍加身,五爪金龙雄踞于其上,气宇非凡。贵为天子,却并不令人感到压迫。此时他眉梢带着平和的笑意,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此人便是北周先帝的二皇子,刚刚继任天子之位的君铭。
燕潇并无半点尊敬的意思,眉梢一扬,讽刺道:“难为陛下一片好心。”
“陛下”二字被她咬的格外重,仿佛刻意嘲讽他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燕潇面上看着并无多大反应,心中却厌恶至极。
事已至此,君铭却还能做出一番情深意重,君臣和睦的模样,真是令人发指。
君铭好似听不出她话里的嘲意,面色不变,脸上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表情。他没有回答,只垂下眸子,仔细的打量过燕潇的身上每一寸。即便见过太多出色的女人,燕潇身上这种融野性孤高,潇洒不羁于一身的独特气质,却还是能令他为之惊艳。
从前不知她是女子,见到男子装扮的她只觉得世间少有的英才。容貌气度都出色非凡,如今知道她是女儿身,君铭心中似乎被羽毛轻抚而过,泛起阵阵痒意。
即便拿不回右虎符对他来说是个麻烦,但若是能将这女子收入后宫,让她成为笼中被折了翅膀的金丝雀,为他一人训服,日日夜夜豢养禁在他身边……倒也不错。
思及于此,君铭眸色微深,面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燕潇察觉到他的目光如蛇一般游走在她的身上,嫌恶地皱了眉头。她不想再与这个小人虚与委蛇,咬牙寒声道:“陛下好大的兴致,竟浪费时间于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这几日虽没有传来她要被处斩的消息,不过左右想来她也是活不长了的。君铭现在来狱中探望,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她的数百名亲信已经被君铭安上莫须有的谋逆罪名处死,她不知道她身上终究还有什么值得被利用的东西。
若君铭是为了右虎符来的,那便更是白费功夫。被关入水牢当日,燕潇便被搜了身,虎符不在她身上,君铭是知道的。想来他也必定前去将军府搜了,可虎符早已不在她手中,他即便派人去搜,也只能扑空。
找不到虎符还有闲心来看她,像君铭这样的伪君子,燕潇可不认为他是来大发慈悲网开一面的。
“爱卿何必妄自菲薄?你可是我们北周的骄傲,征战多年从未有过败绩,保我北周疆土,护我北周子民的明昭将军啊。”君铭眉眼弯弯,笑的十分亲善,仿佛是在真心实意的夸赞着燕潇。
只是他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燕潇冷笑。
“只是……”君铭说至此处,话音一转,稍稍拖长了嗓音,语气里颇有几分遗憾惋惜的意味,“……这样骁勇善战的英才,竟是一介女子。”
“爱卿伪装成男子屡立战功,民间有大胆者赞叹你巾帼不让须眉,将这故事传为千古佳话,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女子参军,朕竟不知,爱卿是想效仿花木兰?可那也不过是传言罢了。”君铭面露难色,“在朝中大臣来看来……这是欺君之罪啊。况且你竟做出谋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即便你有再多功绩,可君策已经薨了。朕即便有心,也保不住你了。”
燕潇抬头冷冷的盯着他,不愿与他演这出虚伪的戏码:“你究竟想做什么。”
水牢顶部一滴水珠迅速滴落于水面,发出“啪嗒”一声响。
此时君铭突然笑了,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子,道:“我可以让你活着。”
“然后呢?”燕潇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冷笑两声等着他的后话。
“入宫。”君铭凑上前捏住燕潇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仔细端详,“倒是有几分姿色,一介阶下囚,入了宫也算便宜了你。”
燕潇内心陡然涌出万分厌恶之感,猛的偏过头,挣脱掉君铭禁锢在下颌的手哑声道:“做梦。”
燕潇恨极,君铭当初为了得到她的的帮助,千般万般对小妹好。若不是小妹嫁与他,燕潇断然不会放纵君铭滋长野心,最后令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而此时君铭居然要她入宫为奴?荒谬至极!
若真为了一时苟活就忘却深仇大恨,舍弃尊严匍匐在君铭脚下,她何来颜面来面对冤死的将士们。
燕潇只恨当初没有早早识清他的真面目,早知如此,第一次见他时,便应该一剑杀了他。
君铭的手臂被猛然挣脱的力道带的向旁边歪去,顿了一瞬。他却不恼,起身拿了身后托盘上的绢布仔仔细细的把手擦了一遍。
将绢布随意一扔,君铭似是没有耐心跟她耗下去了,走出牢门转身离去,只留下淡漠的一句话飘荡在空中:“朕只是来通知你,入与不入,由不得你。”
若有机会,她恨不得将君铭抽筋剔骨,生啖其肉。
若有机会……
过了良久,燕潇将头垂了下去
水牢中重归寂静,燕潇低低喘息着,只觉得一阵沉重的疲惫感袭上心头,同时伴着眩晕感如浪潮8一般涌来。她睫毛微颤,阖了阖眸子试图缓解,却不想由于过于乏力,昏昏沉沉间竟晕了过去。
她在梦境之中向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逐渐沉沦下坠,下坠……
无边的黑暗瞬间笼罩,沉闷的让人心口发痛。她蓦然看见了一片红色。满目的红色如同梦魇般向她扑来,仿佛瞬间就要将她吞噬湮灭。
她挣脱不开,只能无力的看着血色将她彻底束缚。
“有诈,小心!”
“将军!”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几个将士模样的男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将她拖入了更深层次的梦魇。
梦中出现了军营中的模样,梅花树下,她看见死去的亲信们正聚在一起喝酒笑闹,他们看见燕潇,笑着和她打招呼,燕潇正想迎上去,而他们转瞬却变成了伤痕累累的冰凉尸体,徒留她怔在原地。
场景变换,燕潇看到他们的鲜血蔓延到了宣武门的大门,无边无际。
她甚至还能想起见亲信们的爽朗笑容,想起他们喊她将军,喊她吃酒,想起在军营中一起训练,一起流血一起开怀大笑的日子。昔日那些深厚的情谊,在他们死后变成了世间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往她心上扎。
越深厚,越痛。
越痛,越难捱。
心脏好似在火上炙烤般焦灼,烧的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是她害了他们,害了跟她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如果她能再聪慧些,如果能提早识破他们的阴谋,或许他们就不会死。是她没有早做准备,亲手将他们带入了一条不归路。
诛心之痛,莫不过如此。
血色与黑白交织,画面一幕幕闪过,最终缓缓定格在太子君策断气的那一刻。
她看见自己沾满血污的手,看见君策嘴角泛着血色,看见君策清润的眸子泛着泪花,看见他缓缓覆上她脸颊那微微颤抖的手无力垂下,摔到地上。
她的世界瞬间寂静,所有事物都失了声响,燕潇耳中嗡鸣,只有君策气若游丝,轻轻吐出的一句:阿妹……
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心上,燕潇心头大震,思绪破碎,颤抖着嘴唇试图开口唤他,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兄……?
昔日最为渴望的亲情,竟然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形式出现在她面前,倒显得她就像是个笑话。
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满面血污的跪在地上,抱着君铭的尸首,神情扭曲,又哭又笑,心痛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