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月似钩》溯千镜

4、第4章

　　皇初四年，冬月初七。

　　沣州首府淹城外五十里，有一个小县，叫澍阳县。

　　澍阳县城北的一座显出气派的府邸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拍门声，中气十足的女子声音大喊，“开门！”

　　“菀枂姑娘，您怎么这么晚才回——”

　　看门的仆从听出这声音，冻得哆嗦着手开了门，无意间一瞅马背上怎么还挂着个人。

　　“咦？这马背上的是……”

　　女子看了眼天色，雪正下得大，她皱眉严肃说道，“小姐摔马昏迷了，快去两个人抬张榻子过来。”

　　竟是大小姐，平日里菀枂姑娘还算好说话，可这位大小姐绝不是好相与的。

　　仆从心里这般想着，动作却不停，忙惊得慌慌张张地这就找人抬了张榻子过来，与女子一同小心翼翼地将马背上昏迷的少女抬着去了府邸西北角的那座院子。

　　待入了屋子的内室，又小心翼翼地将人抬到了床榻上。

　　屏退了帮忙的仆从，被唤作菀枂的女子替床榻上昏迷的少女褪去了外袍与外衫，只留里面一件干净的白色单衣，然后又将厚厚的被褥盖在少女身上。

　　待一切做好之后，菀枂又走到屋外，看了一眼四周无人，放心地回到屋子里。

　　来到床榻侧旁，菀枂竟俯身对着榻上昏迷的女子低声问道，“小姐，接下来如何做？”

　　床榻之上昏迷的少女没有睁眼，却见她微微张开泛白的唇瓣，夹杂着寒气的呼吸，淡淡出声吩咐。

　　“白桂巷，云继。”

　　这一声若有似无的吩咐，再看去，少女的脸庞依旧是睡着的模样，嘴唇依旧是紧抿着的，就好像方才的五个字并不是出自她口一般。

　　沣州的雪，此刻已积有一尺之深了。

　　稀落的白桂巷子里阴森晦暗，偶尔有行人匆忙经过，抱着一袋麻布所裹的什么物事，一步一脚踩踏出清脆的嘎吱声，在静夜里听来格外刺耳。

　　行人低头快步走至小巷尽头，抬头间匆匆一撇，竟赫然瞧见一辆颇有些贵气的马车停在了巷子口。

　　由城北而来的雪道上，留下了两排深深的车辙印迹。

　　那人神色露出惊讶，却也不敢多逗留，紧抱着怀里的麻布袋便疾步离去了。

　　却见马车上的灰色厚布帘子，被一双白皙而有力的手猛地一掀开。

　　迎面就是一个着素色深衣，腰间佩剑的女子，面庞看着年龄不大，约莫十四上下，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

　　女子利锐的目光朝巷子深处看了一眼，便越过车夫，身手利落地轻跃下马车，对着身边的马车夫轻嘱了一声。

　　“守在这里。”

　　马车夫不及应喏，女子已然朝巷子深处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白日里残留的血腥味儿，女子只微皱了一下眉头，便松开了，很快来到一个门上有斑驳血迹的门户前。

　　用门锁轻轻扣了扣门，女子冷硬的声音穿门而过，“云大夫可在？”

　　闻声之后，里面的人很快走出来，只听两个紧随的脚步声走近，门便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着藏青色深衣的年轻大夫，此刻的辰光看，眼圈有些发黑，显然是因为前一夜的动荡，熬了许久不曾睡。

　　年轻大夫的身后，站着一名俏生生看着乖巧的医女。

　　不待年轻大夫开口，医女已先忍不住了，对着门外的女子客气说，“菀枂姑娘，你怎么来了？”

　　菀枂朝医女疏离地点点头，转而看向那位年轻大夫，“云大夫，澍阳县已经平安无恙，小姐那边情势危急，请随菀枂走一趟。”

　　云继闻言，不待追问，回身走到屋内，很快拎了一个药箱出来，掩饰住脸上的疲惫神色，正色道，“我随你去，走吧。”

　　“师兄，我也去。”医女叶紫忙道。

　　菀枂点头，她侧身让开，“马车坐得下，二位请。”

　　说罢又看向云继，“具体情形，我与二位马车上细说。”

　　马车行而不缓地在雪道上，顺着来时的车辙印碾过，伴着冷彻刺骨的寒风向城北驶去。

　　行驰之间，叶紫关心问，“菀枂姑娘，卢小姐怎么了？”

　　提起自家小姐，此刻的菀枂似乎终于有了一丝人情温度，她回应道，“白日里小姐去城外打猎，晚间淹城出事，我与小姐分头走，待回来寻到小姐之时，发现她已晕倒在一处陡峭山坡下，至今昏迷不醒。”

　　云继闻言，心下担忧，脸色上却未有体现，“待去看看，莫慌。”

　　菀枂看了云继一眼，点点头，“劳烦云大夫了。”

　　“澍阳现下是何情形？菀枂姑娘可知？”云继问。

　　叶紫紧接着问，“昨晚澍阳县杀声大震，我和师兄在地窖里躲了一夜，尚好未被发现。”

　　菀枂忆起昨夜的情形，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佩剑上，她摸了摸冰凉的剑柄，眉头拧起。

　　“我们昨夜恰巧在城外，远远望见淹城起了大火，近来形势混乱，小姐料定必是贼寇突袭。卢将军抽调了澍阳的兵力过去镇压，未料刺史已经遇害。”

　　叶紫惊呼出声，“沣州刺史死了？”

　　淹城乃沣州首府，沣州刺史居于淹城之中，昨夜一批贼寇乔装入城，先是在刺史府放了一把大火，然后又在城中各处纵火，接着趁乱杀入刺史府，刺杀了沣州刺史。

　　“淹城一片混战，除了贼寇之外，还有另外不知何处来的兵马也在往淹城而去，我们隐在密林中观察到有一支兵马，却是往澍阳县而来的。”

　　云继接话问，“昨夜侵城的那批人？”

　　“是。小姐猜测卢将军定然抽调了澍阳的所有兵马去救淹城，彼时澍阳空虚，那一支人马便是去攻陷澍阳的。”

　　“小姐让我急走北面小道去拦住韩校尉，回拨兵马救澍阳县。”

　　“那卢小姐呢？”叶紫问。

　　“走另一条道往淹城而去，小姐说已有破敌之策，因而急与卢将军会合。”

　　说到这儿，菀枂忽的一顿，她抿了抿唇，“小姐应是未见到卢将军。”

　　“我回马去寻时，已见她晕倒在了坡下。”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菀枂收起情绪，“到了。”

　　掀开车帘，菀枂先下了马车，接着云继与叶紫也下了马车。

　　菀枂引二人入府，沿廊下走了一段路后，来到了最西北角落的一座僻静小院前。

　　步入院子，看见着盔甲一男子正立在屋檐下。

　　菀枂欠身一礼，“韩校尉。”

　　这位韩校尉，名叫韩照，字孝亮，是卢晃手底下的得力部将。

　　韩照虽是武将，却也有礼。

　　他先朝菀枂及其身后二人颔首示意，再看向菀枂，“贼匪已剿灭，韩照便留下一半的兵马在澍阳，往淹城复命去了。”

　　已有小卒前来通报，淹城贼匪也已剿灭，其他几股来搅混水的兵马势力也被杀散杀跑了，是夜京都皇定城传来星夜急诏，命卢晃代沣州刺史，执掌沣州诸郡。

　　菀枂立马应道，“韩校尉请便，不过菀枂烦托韩校尉一事，还望韩校尉能将小姐昏迷一事传达将军。”

　　韩照未曾拖沓半分，当即应下，“此是应当。”

　　话落，韩照走出小院，院外忽有步卒疾走来报，“韩校尉，卢将军遣小的来传话，澍阳县已拨给萧审驻守，代澍阳县令，让您护送将军府上下家小，今夜便迁去淹城。”

　　澍阳县距离淹城不足五十里路，平日马匹往来，只需半日即可。

　　“拨给萧审？”韩照闻言猛地顿住脚步，“如此之急？”

　　步卒喘着气儿，不住地点头，“卢将军说，这座府宅就送给萧家主了，卢将军还派了阚副将一起来接应，小的是提前来传话的，估计阚副将和萧家主一行人同行，也快到了。”

　　韩照回看了一眼院子里，三人刚刚已经进去了。

　　他对步卒吩咐，“你且去通禀伏夫人，叫收拾出行李，莫慌莫忙，便是萧家主来了，也须耐心候着。”

　　步卒应喏，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