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月似钩》溯千镜

15、第15章

　　被梁嬿救下的卢嫣在药清谷待了许久。

　　到了第五年，天子改年号为“皇初”。

　　梁嬿记得，皇初元年的冬月初七，她依旧带着一罐酒、一壶茶来到了夜风猎猎的山岗上。

　　喝了点酒，喝了点茶，一个人靠坐在大树下，孤独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却听得树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师妹。”

　　是师兄云继。

　　云继走到梁嬿身边坐下，拿过地上的酒也给自己灌了一口，而后放下，惆怅道，“五年了，你虽然不说，可师父与我都知道，你一直记着梁家。”

　　梁嬿没有看云继一眼，只看着天上的月亮，没有说话。

　　此时已是深夜，天寒得很，云继将外袍脱下，披在了梁嬿的身上，接下来便是二人都沉默不语。

　　梁嬿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云继偏头看梁嬿。

　　过了许久，云继问，“师妹，你在想什么？”

　　梁嬿许久不说话了，开口的嗓音透着沙哑，“五年前，邕烈帝不仁，杀我梁氏全族。”

　　“栕儿那年才五岁。”

　　“他明明答应了会赦免栕儿，可最后栕儿还是死了。”

　　梁嬿终于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云继，她一双黑色的眼眸中无悲无喜，沙哑声同夜间的寒风一样，透着刺骨的冷寒。

　　“师兄，我在想，邕烈帝不过是个自以为贤明的昏聩君主罢了。”

　　“他，也配死在这一日么？”

　　这样的大逆不道之言，云继的确难以应答。

　　他并不知道梁嬿在皇宫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被师父满身鞭伤地带回来。

　　梁嬿没说经历了什么，师父也没说再具体到为什么。

　　云继只知道，梁嬿是师父的故友之女。

　　梁家满门抄斩，独她得到了赦免。

　　不过邕烈帝并未将对她的赦免昭告天下，世人都以为梁家人已经死绝了。

　　“师兄，梁家是被冤枉的，你信吗？”梁嬿问。

　　云继没有犹豫，“信。”

　　闻言，梁嬿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有星光点点，“师兄，我与卢嫣做了一个交换，你想听吗？”

　　云继问，“什么交换？”

　　梁嬿起身，将剩下的酒与茶洒入了土壤中，迎着料峭的寒风，她道，“我将以卢嫣的身份，代她去澍阳县，认回卢晃这个爹，并且帮她娘报仇。”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卢嫣，而将代我，留在药清谷，留在师父身边。”

　　什么？代替卢嫣？！

　　云继大惊失色，他立即反对，“不行！我不同意，师父也不会同意，这太危险了！”

　　“你可知，她父亲卢晃是谁！”

　　梁嬿笑了，如何不知？

　　她从容笃定道，“卢晃，邕烈帝身边大宦官常首的马前卒，当年奉命带人去梁府执刑的人，就是他。”

　　云继生气了，“知道你还要这么做？卢晃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还能活么？”

　　梁嬿淡定反问，“师兄觉得，我是那般无脑送死之人么？”

　　“五年了，师兄，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道不同，便不相为谋。”

　　“此去澍阳县，我会照顾好自己。”

　　后面的几日，云继与叶紫日日看着梁嬿，师父叶丘将她叫过去训话，最后也怒气冲冲地将梁嬿轰了出来。

　　“丫头，你娘还活着，你要死，也要等我找到你娘，让她将你揍一顿再说！”

　　“娘？”梁嬿无动于衷，面冷心冷，“师父，我只有一个娘，她叫乔楚。”

　　“她已经死了。”

　　舅母乔楚，就是她的娘。

　　千算万算，叶丘与云继也没料想到，五年来梁嬿竟然自己摸索学出了一身精湛的易容之术。

　　她趁着叶紫看她们的时候，用迷粉将叶紫迷晕，然后将叶紫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卢嫣替她打掩护。

　　接着又将自己易容成了叶紫的模样，就这样趁着师父和师兄在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出了药清谷。

　　等到师父与师兄发现不对的时候，梁嬿早已远走高飞，换上了毁容之前的卢嫣模样，踏上了前往澍阳县的官道。

　　皇初元年，冬月十四日，将军卢晃那个失踪了近两年的女儿回来了。

　　卢府上下，卢晃最高兴，他说自己的这个女儿，能够大难不死，是个有福之人。

　　从此以后，梁嬿真正成了卢嫣。

　　从皇初元年的年末开始，她以卢嫣之名在澍阳县待了三年。

　　三年来，她骄横无礼，飞扬跋扈，受卢晃纵容，令伏夫人厌恶，也让卢婉看不懂。

　　终于，时间来到了皇初四年，冬月初七这日，梁嬿所知的那桩历史事件发生了。

　　时间地点无误，梁嬿终于等来了她一直在等的人，萧审。

　　回忆如洪水猛兽，将暗夜中的梁嬿逐渐淹没殆尽，她撕扯着记忆的伤口爬上了岸，凝望着眼前的点点鬼火。

　　师父、师兄都以为，梁嬿要复仇的，是当年手刃梁家人头的卢晃。

　　可实际上，梁嬿要对抗的，是萧氏，是整个大邕王朝。

　　当年的梁氏一族，为萧氏而活，被人诬陷要反大邕后，满门抄斩，尸体摧残。

　　如今梁氏只余梁嬿一人，梁嬿发誓，再不需要谁来诬陷了。

　　梁氏，就是要反大邕。

　　她将如人所愿，坐实那莫须有的罪名。

　　从此往后，梁氏梁嬿，只为覆灭萧氏而活。

　　她要一步一步地将整个大邕，拉向最黑暗的深渊。

　　对于此刻的梁嬿来说，一切正在发生，一切也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