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影》正宅

5、4

　　清明过后，沈策又去了容府读书。日子渐渐过去，转眼到了五月份。
　　天也开始热了，徐老先生身体经受不住炎热，因而只上半日，下午便布置些作业，学生回去做了，第二天查看。
　　这日下了学，正在园中走着，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沈策闻声望过去，就瞧见几丫鬟坐在池边踩水玩。
　　她们脱了鞋袜，脚趾莹润白皙。或梳双丫髻，或梳垂挂髻，头上的流苏也随着笑声颤动。
　　这时容南栀从身后钻出：“哥？”
　　这声音惊动了水边的小丫鬟们，一个个赶忙起身，来不及穿上鞋袜，只好手拿着背到身后。
　　“公子们安。”
　　声音软软糯糯的，点醒了其他的丫鬟。
　　开口的丫头显然也很害怕，脚趾一个劲儿抠着地面。
　　沈策点了点头，瞧她们一个个惴惴不安，也不为难她们：“马上就是午时了，你们都去忙你们的去吧。”
　　丫鬟们赶紧行礼一拥着跑了。
　　说话的那个小丫头闪亮了一双荔枝眼，急忙忙行了礼告退，踮着脚在石子路上小跑，还因为跑得太急掉了袜子，又回头来捡。
　　容南栀见她们走了，兴致颇高：“不如，我们也？”
　　“你想得美。”沈策说了便要走，身后却不紧不慢传来一句：“是怕小舅舅揍你吗？”
　　“激将法，没用。”沈策头也不会往前，没两步便住了脚，忍不住转过身来，手用力揉了揉容南栀的脸。
　　不一会，园子里另一小水渠边，两个少年赤着脚踩水玩，不远处还有好几个小厮在假山边上望风。
　　“我都不知道园里还有这么个地方，你怎么找到的？”
　　“上次我在园子里玩，无意间发现的。”沈策边往上游走着，边回：“这个地方够隐秘吧！”
　　这里确实够隐秘，只一条路青石板路可行，一边是假山，一边是园墙。往里走只有一个院子，往外走不远就能见一方池塘，一小亭，一石桥，只需着小厮守在假山旁，有人经过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园子里最不缺仆人，可偏偏这里经过的仆人少得可怜。
　　“还是哥厉害。”容南栀惊呼：“水里有鱼！”瞧见了水中几近透明的小鱼小虾，手脚并用着驱赶它们。
　　沈策低头，也瞧见了。但是他自认为不是小孩子了，不跟南栀那样玩，只安静坐在石头上，一下一下踩着水，看成群结队的小鱼到了他这里就变得慌乱，四处逃窜。
　　突然听到里边有树枝摩擦的声响，接着“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水里。随后便见一点深红在水中几经沉浮着靠近，沈策伸出手捞，原来是颗熟透了的李子。
　　这里面有李子树！
　　沈策刚想告诉容南栀他的发现，就见守在假山边的小厮疯狂打手势：有人来了!
　　沈策赶紧提醒容南栀。两人上岸慌忙穿上鞋袜。
　　送饭过来的两个婆子见了这两位公子，都吓了一跳，神色有些复杂。
　　沈策尽力掩饰着慌乱，匆匆忙忙带容南栀离开，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在两位仆妇的眼中却是另一层意思。
　　原本以为应付过去便是过去了，没想到晚上老夫人特意让容南栀与她一起用饭。
　　孟谨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着身边的茜兰去打听，这才知道午时老夫人院里的两位婆子在北面假山边遇到了两位公子。
　　私下问了容南栀发生了什么。
　　起初容南栀还不愿意说，但是听孟谨雅说要去问沈策，就一股脑全招了。
　　见了儿子换下的衣服下摆上还有水渍，孟谨雅便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是老夫人误会了。
　　可不能是她说。
　　孟谨雅嘱咐儿子：“等一下奶奶问你午时去干了什么，你不要说，等她问第三遍你再如实告诉她。也不要说有丫头们踩水，只说是自己想玩，明白了吗？”
　　晚间，孟谨雅早早携容南栀过来对容老夫人说：“想来母亲应是想南栀了，我早些携他来，他也能和母亲说会子话。”随后便离开，去了隔壁指挥婆子们安排晚饭了。
　　容南栀挨着老夫人坐在榻上。
　　“最近学的怎么样？”
　　“我不大聪明，最近夫子说的没怎么记住。”容南栀有些惭愧说。
　　容老夫人边听着，边摆弄着矮桌上的糕点，挑了块递给容南栀。容南栀接了糕点小口吃了起来。
　　“不要紧，你还小，学堂里人多，不比单独教的夫子。将来你想学什么，自然有专门的夫子来教。”容老夫人用手帕擦着容南栀嘴边的碎屑，末了收起帕子，似不经意问道：“南栀，今天下学早，你们怎么回得比平时晚了？”
　　容南栀记着母亲的话，没有回答，等老夫人洋怒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沈策一直坠坠坐着对面，瞧他不说话，原还敬他是爷们，没想到不多时便被卖了。
　　容老夫人没有责备沈策，只说以后不要玩水，便算是过了。
　　但是沈策深觉容南栀不是个可靠的盟友，决定不告诉他李子的事了。
　　夜里银穗整理衣服，发现了装李子的荷包，瞧荷包里鼓鼓的不知道是什么，正打算拿出来。
　　沈策瞧见，二话没说直接抢过去：“我就这一颗，等明儿有了再给你 ”
　　拿出李子随意擦拭了一下就咬一口。
　　银穗见了笑：“我说什么呢，爷宝贝成这样，原是这个。爷要是想吃，明儿我出去买些回来。”
　　李子脆生生的，舌尖才接触到便觉止不的酸意涌出。
　　“不用。”沈策被酸到五官都要皱成一团了，还是忍着咽了下去。
　　银穗瞧他这样，只以为是被酸到了，就不喜欢吃了。
　　可若是不喜欢，怎么又皱着眉把那整个李子吃完了呢？
　　第二日容南栀就病了，一个劲打喷嚏，人也奄奄的。
　　沈策瞧着心肠一软，心里想着：虽然不告诉他，但是摘了可以分给他吃。
　　经历了之前的事，沈策大概也猜到了容老夫人对北边院子的有些芥蒂。吸取之前的教训，沈策特地避开了饭点。
　　这日午饭后，沈策提出要去走走消食。容老夫人饭后有午睡的习惯，这时精神正有些倦怠，只嘱咐不要在日头下晒着便随他去了。
　　沈策只带了佐茗，让佐茗在假山那里守着，要是来了人就往里跑来传信，到时候再一起躲起来。
　　安排妥当了，沈策就偷摸摸带人过去了。因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两人可谓是轻车熟路，配合默契。
　　沈策是第三次走走条青石板路了，他边走着边观望，沿着路过去，到了那冷清的院子门前才见着一颗挂着许多李子的李子树。
　　树有些高，可是这难不倒沈策，他三两下爬上树，便伸手去摘，可他触手可及的净是些未成熟的李子。
　　咬一口，又酸又涩。沈策也不糟践其他青李子，扔了手里的就往高处爬。
　　这时虚掩着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个身着水绿色襕袍的少年郎。
　　沈策原本以为是府上的人，一时怕被发现不敢动弹。好在树枝茂密，而今日又特地穿了松绿色的衣裳，直将他的身影掩了个七七八八。
　　少年提了根竹竿，显然，也是为了这李子来的。他将竹竿扬起，狠狠落下，一时间被竹竿扫过的枝叶下方李子落了一地。沈策虽没有被竹竿打到，却被掉落的李子砸了头。
　　“诶呦！住手。”
　　少年乍一听吓得一哆嗦，手上的竹竿掉了。他怯怯往树上瞧，见着了坐在树枝上的沈策。
　　沈策自然也见着了少年，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像极了受惊的猫猫。虽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可就是莫名觉得熟悉。
　　“你、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沈策想到自己偷跑过来的不能暴露身份，原本嚣张的气焰一熄，只僵着脸不说话。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脸熟的缘由：清明那日，许先生身边的人可不就是他么？
　　“你是许先生的学生？”
　　少年也不做声，算是默认了。安静了好一会，沈策觉得气氛过于尴尬，就想打破这寂静。
　　“管你是谁，你把竹竿递给我，我来打李子，得了的平分，怎么样？”
　　少年听话将竹竿递给他。
　　沈策也不含糊，一杆子下去必要将枝头红透了的敲下几个。树下的少年安分捡，管是红的青的，一颗也不落下，全用衣摆兜着。
　　不多久便拾不下了，已经兜满了。
　　“够了吧？”少年问，声音小小的，像是猫儿。
　　沈策听了，停了手，虽还没有敲过瘾，但敲多了浪费。
　　他们躲到墙角根下分李子。
　　说好一人一半，沈策也不糊弄他，真就只捧了将将一半，也学着少年用衣摆兜着。
　　只是瞧着有些李子太过青了，便拾了丢到一边，嘟囔着：“这个不好吃。”
　　少年见了过去拾起来，又将红的换过沈策：“我跟你换，不要的给我，别扔。”又自顾自这沈策兜里挑了些青李子，用红的换过去。
　　沈策原觉得不觉得怎么样，可瞧见自己兜的越发红了，少年那边的越发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喂，可以了。”
　　少年抬头，觉得他大概是不耐烦了，呐呐收了手。他才到这里没多久，不敢惹别人。
　　一时间有些安静，只余水流声。
　　突然院子里传来呼声，脚步声越靠越近。
　　“我该回去了。”沈策突然回神说。
　　“啊，好。”
　　瞧着沈策身影消失了，少年才应了声。
　　原来这少年就是容老夫人认回的孙子，容瑜。
　　院子的门打开，出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梳着垂挂髻，着水色上衣，下着茶色罗裙。
　　来的名唤素楹，原是孟谨雅身边婆子的女儿，因着素日心性好，才被派来服侍。
　　容瑜原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出门这么久，也只素楹一人来寻。
　　“公子怎么又自己弄这个，想吃吩咐我们做就好。”
　　素楹说着帮着拾起地上的李子，挑拣着勉强红的便要将青的丢下。
　　容瑜见了也不言语，只默默又将剩下的捡起。
　　“那些李子还没熟，酸的很，公子别要了吧？”素楹劝着。
　　“回去洗净了切成片，加些干紫苏，用糖腌制了，也很好吃的。”崔奶奶做过的。
　　素楹心想：公子才回不久，不适应也是有的，自己要是坚持丢了这些，倒让他伤心。因而笑说：“这种做法倒是没有听过的，回去做了尝一尝。”
　　到了房里，艾璧瞧他们带了些个青李子回来，少不得说：“这些青的留着作甚？又酸又硬，扔了吧。”
　　艾璧也是派来贴身服侍容瑜的。
　　素楹忙接话：“留着也能吃的。”又将刚刚少年说的方法说了一遍。
　　艾璧到底还是小姑娘，心直口快。
　　“这法子不是你想出来的吧？”她戏谑看素楹，眼睛滴溜一转便明白了：“公子才回府不久，往日可能节俭惯了，如今到了府上也不缺这些，不必委屈。”
　　“你哪里这么多话，只管做就是了。”素楹便带着她去处理，便让香榭守在门边。
　　另一边沈策得了李子，心里愉快非常，却隐隐有些怅然若失。
　　银穗见沈策兜着东西偷溜进门，赶紧把门关好，让琉珠在门前守着。
　　“爷又出去干什么了？”
　　沈策将李子一股脑全部倒桌子上。
　　“你这哪里摘的这么多李子啊？”
　　“这你甭管了，挑些给南栀留着，其他都分了吧。”
　　这李子真是酸到人心里去了，沈策边嚼着果肉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