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情年华老去》爱你的小宝

1、第一章 下堂妇也有年轻时

　　张子若和赵皖的相遇，记得是雨天。子若在宿舍对面的车站等车，去上早晨的课，身边同一个宿舍区的本地人围成圈叽叽喳喳的聊着。她一个人别扭的站在圈外，格格不入。
　　赵皖过马路的时候，就看细雨中的子若，不远不近的站在人群外，默默看着车来的方向。
　　记得她穿的是青色的裙子，如一颗水葱般，伫立在蒙蒙的雨中。
　　学校里中国人不多，赵皖偶尔也见过子若，此时仿佛自然而然的，就对着她打了招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不外乎课业繁重，以及当地气候的不适。子若前一晚没有睡好，天气又阴沉，压得人心里也闷闷的，于是只是应应声，话很少。等了一刻，车迟迟不来，眼见再下去就要迟到，赵皖说，向前再走一站，路过的公交车会多一些。陆陆续续，身边也有人开始向下一个公交站走去，子若便跟他一起走。赵皖走路很快，一眨眼就落下她很远，然后又突然恍然大悟般转身找她。子若记得那个时候赵皖的笑容，既腼腆，又神采飞扬。
　　上车刷卡的时候，子若才发现公交卡已经过期了，窘迫的抬起头看司机，司机面无表情的比了比两只手指，两元。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钱包，然后翻找，半天也找不出第二枚一元硬币。子若听到身后被她挡在门口的乘客开始躁动起来，她又手足无措的让到一边，嘴里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赵皖无奈地拉了她一把，嘴里说着我这有，递给她两枚硬币，她也不及多想，说了声多谢，连忙递给司机。松了口气，转头对赵皖笑：“谢谢你啊，我叫张子若，怎么还钱给你呢？”赵皖连忙摆摆手，笑说不用，“我叫赵皖，没什么，大家都是同学，总有机会的。”然后就不再多说。子若亦觉得再多做纠缠也过于做作，认真对他笑了笑，说谢谢。到了学校，子若下车，赵皖说他的教室还在下一站，于是挥手作别。
　　还是细雨，子若下了车，又回头对着车内的赵皖笑了笑才转身离开。那时候，赵皖觉得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好乖巧，很有礼貌，很懂事的样子，笑起来，很可爱。
　　这次相遇，在子若的生活中并没有造成什么波澜，每天还是照常的上课，去图书馆看书，回宿舍的路上买菜，回家做饭，睡觉，日复一日。快放假的时候，课程终于轻松了一些，她才恍惚意识到，自抵达起，自己还不曾去过这座城市的任何一处风景名胜。是太寂寞，没有人说起一起去哪里，她一个人，仿佛也不想动弹，于是一直闷在家里，却又不甚开心。
　　终于一个人去了那个著名的摩天轮，沿着河走过去，路边很多小小的咖啡厅，只是天气太冷，看不到有人坐在阳伞下晒太阳。夏日里满街的流浪艺人，似乎也抛弃了此处。或许是躲进店内取暖了，也未可知。
　　她被风吹得太冷，几乎想折回家去，随意挑了一家咖啡厅，只想着喝点热的取暖便好。店里人很少，子若常常觉得奇怪，这个国家的人，周末究竟都聚集在哪里，商场也好，景点也好，一到周末都门庭冷落。大家说，周末是休息的日子，何苦出来劳心费力。她想不明白，难道逛逛街，游游景，算不上休息吗？子若心里带着对这个国家和人民的恼怒，其实并非针对谁，是她自己，在短短的几个月内，还没有适应生活上，情感上的各种落差。前一刻她还跟同学和朋友们一起为了高考而努力，后一刻，却被爸爸捧着通知书和机票告之，不必再担心，他已替她做了最好的安排，这样懵懵懂懂的来了这个国家。
　　也许子若是幸运的，出身和家世从小便赋予她许多特权，虽然她从未察觉。记得高中刚住校的时候，小姑娘们在寝室里兴奋地夜谈，爱美的年龄，谈完班里的帅哥，便开始谈论日常的保养护肤用品。她很天真的说，最喜欢用的是资生堂的面部护理和娇韵诗的身体护理。大家只知道资生堂，没有听过后者，她还很委屈，回去跟妈妈发脾气，说要跟同学们一起用强生，妈妈不同意，她就哭了一下午，最后还是没有如她的意。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当时的自己好幸福。
　　子若排队的时候，一直心事重重的走神，轮到她，心不在焉的说一杯香草拿铁，付钱的时候抬起头一看，却正迎上一双熟悉的，笑盈盈的眼睛。子若觉得耳朵嗡的一响，不禁说了一声“是你！”赵皖笑着点点头，问她是带走还是在这里喝。看看外面灰暗的天气，子若说还是在店里喝吧。好不容易遇到熟人，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
　　赵皖一边收钱，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子若的那个角落飘，总是看着她发一会呆，又匆忙一惊，对着柜台前的客人歉意的笑。Paul不禁打趣他，说他今天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恋爱了。他笑骂着顶回去，却又不由自主的看了子若一眼。
　　小丫头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呢子大衣，腿上穿着丝袜和靴子，带一顶毛融融的白色贝雷帽，围了一条红色围巾，把她冻红的小脸衬得水嫩嫩的。到了店里，大衣和围巾脱下来，里面是一件深紫色的针织衫，很贴身，都看得到手臂上的小肉。
　　她总是用两只手捧着咖啡杯，喝咖啡的时候，还要闭一闭眼睛，很心满意足的样子。有时候跟赵皖的眼神相遇，她就对他微微笑笑，然后又继续低下头看书。手里的书，好像是，额，他看错了吗看错了吗，好像是金庸的武侠小说……
　　店里客人一直不多，赵皖忙里偷闲，拜托paul帮忙看吧台，果断的去厨房把包里古龙的《绝代双骄》拿出来，然后去找子若。
　　“你忙完啦？”她抬起头问他，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若有若无的笑。赵皖忽然有一种晕眩又清醒的感觉，她抬头问他的神态如此熟稔，仿佛是在这里等他一起收工回家，仿佛这样等了千百遍，千百年。赵皖清晰地咽了一口口水，子若一愣，笑容就从嘴角迅速的蔓延开来。
　　那天下午他们谈的很开心，赵皖简直忘了这是自己的打工时间，从小时候住的地方，爱吃的东西，中学同学的囧事，一直聊到天都黑了，聊到paul来拍他的肩膀说，hey wayne,收工了。
　　结果那一天，她们一起去了夜晚的摩天轮，临近圣诞，沿着河一路到摩天轮，都亮着美丽的彩灯。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他们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向下俯瞰，赵皖轻声说：“你说我们每个人，淹没在这样的城市里，多渺小，多寂寞。”子若看着赵皖线条明朗的侧脸，他倚着玻璃，眼神望向脚下。子若的心里，模模糊糊地升起了一丝幸福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接到赵皖的电话，以为有事，结果只是叫她起床。接着在公车站不意外地遇到了他，结果他又拿出一杯咖啡，还有可颂面包。喝一口，咖啡居然还是热的，子若很惊异，最近的咖啡厅也在几站之外，他是什么时候去买的，时间掐的这么准？心里好像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窘迫，甜蜜，以及羞怯。
　　从此仿佛就约好了似的，赵皖出现在子若生活的各个角落，她下课想去图书馆，一出教室就看到赵皖在等她，于是变成两个人一起去温习功课。
　　有时候子若下课晚，赵皖就先打电话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在家做好了，再去学校接她。子若做饭很难吃，或者说她压根就不会做，临行前妈妈一直逼她学，她也不肯，说事到临头自然就会了。结果几个月下来，还是做得跟第一次一样难吃。总是蛋又炒焦了，或者蔬菜没炒熟，至于肉，她压根就没幻想过自己能做好，有时候自己看着自己炒的菜都生气。每天也就应付的随便弄一点吃了。有赵皖照顾，子若乐得每天回家有热腾腾的饭吃，也觉得很欢喜，有人每天陪自己上学，下学，去图书馆，去买菜，去逛街。好像生命重新鲜活起来一般，连赵皖都说，现在她每天都乐呵呵的样子，比最初见到她的时候，觉得这个小姑娘怎么总是郁郁寡欢的，要可爱多了。
　　子若最喜欢的，是两个人傍晚一起慢慢走回宿舍，海阔天空的乱聊一通，路上在经过的超市和小店，买一点菜，商量着晚上吃什么，然后回宿舍就去赵皖的厨房做饭。她笨手笨脚，只能赵皖叫她洗什么，她就洗什么，或者帮着切切土豆，切切佐料。然后就巴巴地站在赵皖旁边看他把一堆杂七杂八的蔬菜和肉炒成美味的晚餐，恨不得长一条尾巴对他摇一摇示好，吃饭的时候，又恨不得再长一张嘴来夸他的好手艺。
　　平安夜，赵皖约子若去河边的餐厅吃晚餐，那一天都不见他的人影，只说六点准时在门口接她。
　　子若在箱子里倒腾许久，衣服一件有一件往身上比划，又不满意地扔到床上。她在那件领口亮片，露出肩膀和小半个后背的小黑裙，和那件紫色的抹胸裙之间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选了黑色的。头发挽起来，在后面插一直发簪，两颗小巧的白金耳饰。细细地涂脂抹粉。
　　等一切收拾停当，方才五点一刻，子若坐在床上发了近一个小时的呆，一会就起来照一下镜子，好容易才捱到六点，结果赵皖迟迟没来。又等了一刻钟，子若按捺不住，披了件毛皮外套，就蹬蹬跑到赵皖的宿舍去敲门。过了好一会，赵皖才红着脸，衣衫不整地把门打开。
　　子若……仿佛看呆了一般，赵皖立在门口，平时总是倔强抿着的嘴角微微张开，失神地望着她。然后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子若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移开眼睛，戳戳他胸口说，不是六点去接我的嘛！
　　赵皖挠挠头发，平时总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今天却好像发了痴。“我不知道哪条领带比较好……”居然是这样的原因啊……
　　他们点了一瓶酒，赵皖对她举杯，玻璃清脆的碰撞声，叮咚。子若看着坐在对面的赵皖，他吃东西的仪态很好，切肉的时候，刀叉从来不会敲到盘子。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他穿着一套银灰色的西装，滑稽地带着她送的圣诞老人图案的领带（刚刚进门的时候，侍应生还大肆夸奖了一番，想到他当时故作镇定的样子就好笑，哈哈），头发微微立着，刚刚喝了酒，脸颊有些微微的红，他的鼻梁很直，眼神干净凌烈，看起来很难接近的人，笑起来，却那么单纯而友好。
　　多年之后，子若都无法辨别，彼时年少的她，对赵皖究竟是喜欢，是依赖，或者只是习惯。但她一直记得，这一年的圣诞，坐在她对面，抬起星星眼温柔的对她笑，低声叫她若若，切好的牛排喂入她口中的，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那一刻现世安稳，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