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异妖志之犀梦蜃影》何其乐

9、第八章

　　戚少商时时独来独往，自有一套在野地生存的法子，在这荒野里也很快打到了一只硕大的锦鸡。
　　在屋子里翻了一只旧锅子出来，洗洗涮涮，很快煮起了鸡汤，浓浓的香味一股股飘进屋子。

　　只是顾惜朝烧得厉害，也就感觉不到那种诱人的味道，当然，戚少商做得虽然利落，味道其实也不怎么样……

　　下午的时候，顾惜朝喝了些许鸡汤，精神好了些，勉强倚在板壁上运气疗伤，到了将近黄昏，终于开始大量出汗。
　　戚少商见他不住喘息，便伸手搭在他后心要穴，将内力传过去，助他疗伤。
　　顾惜朝得戚少商一臂之力，内息流转渐渐畅快，汗水流得更急，额上的汗水沾湿了睫毛，满头的卷发也都被汗浸湿，一缕一缕搭在了颈边肩上。
　　片刻之后，已经汗湿重衣，但是面上的潮红终于退了，脸色极其苍白，眼神却是清明了许多。
　　顾惜朝慢慢睁开眼，声音低哑：“多谢，烧已经退了。”
　　戚少商放开手，打量一下顾惜朝，黄昏的光线柔和，顾惜朝一脸疲倦地靠在那里，面色苍白，尤其显得瘦弱，和以往意气风发的样子相差颇多。
　　戚少商捞过被子裹住他，道：“我去看看怎么烧点水，你出了许多汗，泡一下好得快些。”
　　顾惜朝终归是个爱整洁的家伙，听说戚少商要在这个荒凉的地方烧水给他泡澡，不由好奇之外，也感到有些愉快，微微露了一线笑意，不由猜测戚少商打算怎么找些东西来盛放热水。
　　不过一炷香功夫，戚少商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伸手打算捞顾惜朝起来，顾惜朝涨红了脸：“大当家，我自己能走！”倔强地撑起了身子，摇摇晃晃下了床榻。
　　裹着被褥，跟着戚少商出去，却看见不远处的溪水边上，熊熊燃着一堆山火，火堆边上，是一个大坑，却是戚少商刚才过来挖开的，约莫有半丈多深，已经自溪流处以小沟引水入注，成了一洼小池。
　　戚少商手腕一抖，拔剑出鞘，长剑圈处，将火堆都扫入小池，那些燃烧着的树枝和石块带着火星落入水中，水面立刻浑浊，冒起了丝丝热气。
　　顾惜朝瞠目结舌，脑海里还记着大梦中的骨瓷浴缸和不锈钢花洒，此刻却对着一个满是草木灰和树叶的浑水坑！
　　戚少商却笑得有些得意，带着孩子气的酒窝也不自觉的露了出来：“不错吧，以前我在野外常这么干，天冷时这么洗可舒畅了。而且这草木灰对伤口又好处！能解毒去死肌！”
　　顾惜朝本来看着这一潭浑水很不乐意下去，但是看着戚少商有些献宝似的笑容，却自心里柔软起来，觉得眼前这一池浑水也变得说不出的可爱了。
　　顾惜朝也不忸怩，几下就脱了衣物，趟下了水池，灼热的池水抚上肌肤，顾惜朝也不由感到说不出的舒畅：似乎这简陋的小池子也不比梦中的浴缸差呢！

　　眼前夕阳挂在林梢，流水潺潺，山林间鸟雀啾啾，顾惜朝的心也随之平静，似乎晚晴故去以后，第一次有这样宁和的心。

　　小谭边的戚少商却是心潮起伏，不能自制，这人除尽衣衫下水时，眼前的身躯上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新伤叠着旧创，原本就非雄壮的身体，更显得单薄瘦弱，简直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白皙单薄的男子竟然是从血海里杀出来的修罗！
　　再想想大半年来可谓带着血腥味道的传言，便可以想象这人半年来是如何渡过的了。

　　戚少商靠在一侧的歪脖子绿杨上，看眼前人不紧不慢地搓洗长发，问道：“你伤好了打算如何？霹雳堂不会放过你的。”
　　顾惜朝撩开湿发，看戚少商一眼：“你呢？你打算放过我？？”
　　戚少商噎住，停了片刻才道：“你已经一败涂地，不需要脏了我的手……”说得未免有些中气不足。
　　顾惜朝顾自继续洗头：“不需要脏了你的手？那你在岷江边上看我杀了霹雳堂的人，你激动什么？你当时不是出剑了吗？”
　　戚少商不想再在这等无聊的问题上再和顾惜朝夹缠不清，于是转开话题：“你内伤很重，我觉察你的经脉废了大半，要是再……”
　　顾惜朝一仰头，将湿漉漉的卷发扬到身后，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截口道：“再在江湖上厮杀，就活不了多久，是不？”
　　戚少商看着他望过来的犀利且骄傲的眼神，一时呐呐，算是默认。
　　顾惜朝慢慢道：“晚晴去后，我对世间名利已无兴趣，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不就江湖，江湖却不愿放过我！还是那句话，谁要我的命，就拿命来换吧！！”
　　戚少商想一想，道：“或者可以换个名字，找个地方隐居。”
　　顾惜朝昂头道：“试过了，没成！”
　　戚少商一怔，知道顾惜朝这短短几个字里面有多少隐情和无奈，有人就有江湖，顾惜朝这样的人，犹如一柄锋锐的剑，再是掩饰也藏不住光芒，要湮灭于人群，并不容易。
　　何况大宋户籍严谨，哪里又是容易隐藏的地方呢？

　　戚少商犹在发呆，顾惜朝已经在使唤他了：“大当家，没有胰子！”
　　戚少商无语：荒郊野外，哪里来的胰子洗澡？这猎户偶尔歇脚的地方谁会准备洗澡的胰子？？
　　顾惜朝看他古怪的表情，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要求似乎高了点，悻悻道：“算了……我也泡够了，水已经冷了，我起来了。”忽然想到一事：“衣服怎么办？”
　　两人望向池边那一堆沾满了汗迹和血迹的衣物，都是默然……
　　顾惜朝说：“这衣服我不会再穿了！”
　　戚少商搔搔头：“我包裹里还有几件换洗衣物，要不你将就下？”
　　顾惜朝无奈道：“只能凑合了！”
　　戚少商终于忍无可忍：“顾惜朝！你过分了点吧？！”嘴上说着，还是转身回茅屋去拿来了衣服。
　　眼看戚少商走近，顾惜朝伸手在水坑边一撑，想要跃上岸来，谁知道泡得久了，再加上伤后无力，出水时压力骤增，竟然手一软，滑了下去。
　　这一滑却是意料之外，水坑又有半人多高，竟然“噗通”一下，向水里跌了下去，一下子就摔在了水里，猛地吃了一口水。
　　戚少商拿着衣服堪堪走到近前，见此情景也是一惊，抛下衣服掠过去，一把捞起了顾惜朝。
　　顾惜朝尤记得梦里经历中考，体育考的就是在泳道中50米来回，不知道为何，居然在这个小小的水坑溺水。
　　几口水一灌，虽然戚少商捞得及时，顾惜朝还是伏在戚少商臂弯间呛咳不止。
　　戚少商手忙脚乱拍他的背，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一口气来。
　　两个人生死相搏倒是有很多次，却是第一次如此亲密地靠在一起，尤其是顾惜朝，根本就是未着寸缕，还巴着戚少商的手臂……
　　顾惜朝一口气一转过来，就意识到尴尬异常，两人面面相觑，都是觉得滑稽，洗个澡都如此跌宕起伏，也是奇事。
　　戚少商松了手，轻轻托住顾惜朝的肩背扶了他起来，转身将衣物拾起来，抖一下，递给了顾惜朝。
　　夕阳已经几乎没入了远处的山峦，尚有余晖浅红，淡淡铺陈在天边，西方新月已升，淡白的一弯，静默地挂在林梢。
　　夕照间，顾惜朝将衣物逐一披上，虽然只是戚少商行旅间所备的麻布旧衣，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却宽大写意，带着说不出的风华。
　　披着余晖的青年在这一刻，面颊上带着沐浴后的薄红，神情疏淡，还略带了一线适才的意外造成的无措，湿漉漉的卷发仍滴着水珠，看着戚少商的眼，遗失了以往的凌厉骄傲，却如黑墨般的幽深。
　　戚少商那瞬间觉得自己恍若回到了旗亭初见的那一刻惊喜，耳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急如擂鼓。
　　顾惜朝略微笨拙地将擦洗用的布帛裹着头发用力擦拭，身后却传来了人体的热度。
　　是戚少商走过来，拿过了他手里的布帛：“我帮你擦！”
　　顾惜朝一怔，却没有反对，而是慢慢坐在了杨树下的石头上，他分明能感到戚少商奇妙的情绪变化，非常炽热且危险……
　　两个人一坐一站，在余晖里擦拭湿发，虽然安静，各自却是思潮无数。
　　戚少商的手是剑客的手，稳定而修长，只是这时拿着柔软的布帛在头发上揉动的手却带着些微的颤抖。
　　顾惜朝听到他的呼吸也带着急促，犹豫地问道：“大当家？”
　　戚少商沉默地握着湿润的卷发，慢慢俯低身子，在顾惜朝头顶的发旋上静静一吻，那一刻，曾经不明了的情感，终于明明白白的放在了两人之间。
　　顾惜朝一时竟然不敢回头，平时可以无视天下的涓狂一下子烟消云散。
　　此刻，身后那个男人带着深情、带着矛盾和带着落寞的眼，顾惜朝，不敢看。
　　感觉那个温暖的气息轻触自己的发顶，然后慢慢远离，潮湿柔软的布帛盖了下来，遮住了眼前的一切，所有的景致都被挡在了外面。
　　耳畔，听见那个男人走开的脚步声和低沉的话语：“你慢慢擦，我去热一热鸡汤……”
　　顾惜朝沉默地坐在那里，明白戚少商的心意和挣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哪里只是性别的问题呢？

　　良久，顾惜朝伸手，拿下了盖在头上的布帛，眼前一亮，却是让顾惜朝怔住了。
　　拿在手里的是一幅浴巾，记得是昨晚去游泳后,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而自己正坐在沙发前光洁的地板上，眼前还扔着下午看过的书本。
　　身上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而头发还是清清爽爽的短发，一切又一次回归正途，唯有弥漫在鼻间的异香证明了那粉末曾经带来的幻境……或许，还有发间留存的温暖且缱眷的气息，证明那个梦确确实实发生过。
　　自己如何自沙发上滑坐到地板上，而如何扯下了浴巾遮住了头脸，顾惜朝已经模糊了，似乎梦游一般的怔忪，却带着说不出的失落。
　　究竟哪一段人生才是梦境？顾惜朝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