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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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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认识展昭那年十六,展昭十七,白锦堂十九。
虽然是亲兄弟,白玉堂和白锦堂的关系并不是怎么好——或者,可以称得上是冷淡了。要认真分析的话,可能要追溯到白锦堂九岁从乡下爷爷家回来吧。
苏伟红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儿子的差别会这么大。就算是九岁才回到自己身边,她自认对白锦堂这个儿子是非常上心的。可惜的是,无论怎么努力,有两个同样出色的儿子都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无论她怎么纠正,白锦堂还是固执的坚持着一口方言;无论她怎么微笑面对,白锦堂还是一脸的漠然。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有什么方法才能填平那道横在母子面前的鸿沟。好在虽然古怪,却是老实的多,不像白玉堂上蹿下跳的没事也能找出事来。苏伟红有些欣慰的想着,慢慢也就随白锦堂去了。
也许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人了解自己。白锦堂常常这么想着,默默看看白玉堂,然后放下碗筷回自己的卧室。
白玉堂偶尔会对着他的背影挠挠头,然后该干嘛干嘛。
孤僻。
这就是白玉堂对白锦堂的认知。
那间卧室对白锦堂来说是最安全的港湾,除了白玉堂,没有谁被允许进去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兄弟间的感情开始慢慢变好,白玉堂第一次尝试着分享别人的秘密,分担了别人的痛苦——那个人,是他的哥哥,白锦堂。
他第一次知道了白锦堂的秘密,第一次看到了展昭的照片。然后在校园里,没意外的,他第一次见到了展昭。
其实人就是这样,不知道这个人的时候,你连他一丁点儿的消息都没有,知道了这个人,你就会发现时时处处都有关于他的消息。
白玉堂揉揉额头,又一次看看窗外。
天已经黑下来了,白锦堂出去了一天,还没回来。
白玉堂很紧张。
从来没有过的紧张。不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是白锦堂。
他当然知道白锦堂出去是因为什么,他紧张的是那件事的结果。
好在老妈老爸都加班没人在家,虽然白玉堂一下午坐卧不宁的样子已经引起了怀疑,但怀疑的目标也仅仅停留在“没做完作业不许看电视”之类的事情上。
“哗啦”一声,门被扯开,又“呯”的一声重重关上。
白玉堂一下站起来,紧紧盯着白锦堂的脸,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
白锦堂的脸有些僵硬,似乎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坐在沙发上缓了半天气,才开了口。
“他说我们一块儿考大学,我们约好了考N大。”
白玉堂松了一口气。
那晚兄弟俩为了庆祝把老爹收藏的茅台偷偷倒了两杯然后兑了水又放回去,白锦堂的笑容越来越明亮,卧室里的灯光每天都亮到很晚。但是白玉堂毕竟不是白锦堂,他甚至在第二天就觉察到展昭这个考N大的约定对白锦堂来说有多么难以践实。
只要去校榜上看上一眼就知道N大对展昭来说并不是多么难以达到的目标,年级前十三次跳级的展昭是他们年级传说般的人物。可是白锦堂不同,他是择校生,换言之是交了赞助费才能进到这所重点高中的学生,每次考试找名字从后面找比从前面快的多,对他而言,N大太吃力了。
但是白锦堂不觉得,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句“我喜欢你”的表白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反正都已经没什么救了,就彻底把自己践踏到地上好了。那时候白锦堂的确是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去的。可是展昭没拒绝,还说要一起考N大。十九年来白锦堂第一次觉得老天是待他不薄的。即使多么微小的希望,他还是想要牢牢抓住。
而且展昭那个约定真的不是在应付自己,他是真的很认真在拉着自己往前走。在这所高中,只有展昭愿意一遍一遍讲解那些自己看不懂的例题公式,即使是在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高三。
但是有耕耘就有收获并不总是对的。那种突然发奋然后就一鸣惊人更多的是在小说里而不是在现实。战战兢兢熬到黑色七月,成绩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展昭的分数报N大没有问题,白锦堂过了二本线,离N大却还差了好大一块儿。
这种成绩在老师同学那里也已经是轰动了。但是白锦堂不满意。他选择了复读。
整整一个夏天,白锦堂受到了整个家族前所未有的重视。说客来了又去,不变的是白锦堂的决定。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苏伟红终于接受了白锦堂的决定。白锦堂开学那天,白玉堂算是第一次正式认识了展昭。
展昭是来给白锦堂帮忙拿铺盖的。白玉堂极识趣的找借口拒绝了老妈要自己帮忙给老哥拿行李的要求,等到晚上快上课了才去白锦堂的宿舍。
展昭果然已经走了。
白锦堂把最后一个包子递给白玉堂,笑得没半点复读的颓废样子。
“展昭给我买的。”白锦堂还指了指自己的床,“他给我铺的。”
白玉堂差点被嘴里的包子噎着,好在宿舍人都去吃饭了,没人。
“他也劝我来着,但是我也考N大。”白锦堂收敛了笑容,很认真的看着白玉堂。
“好啊明年你去N大后年我也考,老哥我到时候就靠你罩着了。”白玉堂拍拍老哥的肩膀大笑。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约定。
只是当白玉堂拿到N大的通知书的时候,白锦堂的百日刚过。
高四的生活如活在地狱的第十九层,那种折磨不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在精神上。选择复读意味着你就选择了沉重到喘不上气来的压力,这是白锦堂当初想象不到的。高考高考高考,高三和高四几乎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如果高三你还能听到调侃和欢笑的话,高四,尤其是他们这种重点高中的高四,就连偶尔的微笑看着都那么牵强。那种压抑的情绪几乎可以把人逼疯。
成绩上上下下起伏的折磨中白锦堂唯一一点的灯塔就是展昭偶尔的来讯。寄到N大的信雷打不动的每周一封,厚度常常让展昭怀疑一张邮票到底够不够用;而在白锦堂,虽然展昭偶尔来信也就是薄薄一张多,或者即使展昭什么都没写,光那个城市寄过来的厚厚资料上熟悉的字迹就足以让他在很长时间充满干劲。
那个七月,对白锦堂来说终于不是黑色的。
但是通知书不是N大,而是与N大几乎要隔了半个中国的C大。
白锦堂攥着通知书摔门而去,回来的时候铁青着脸。
他们的母亲,找老师改了志愿。
白玉堂陪着哥哥坐在街头的长凳上,默默看着自家老哥一支接一支抽烟。
天色渐渐暗下来,灯火阑珊处,有个看起来很熟的身影。
白玉堂的第一反应是拽着白锦堂朝相反的方向快走。
但是已经晚了。
白锦堂已经看见了展昭,还有展昭身边那个抱着他胳膊似乎是在撒娇的女孩子。
白玉堂听老哥说过展昭没有什么表姐表妹。
那个夜晚虽然月亮很圆很亮,白玉堂想起来的时候总觉得是暴风骤雨的样子。
是在心里。
白玉堂不知道那本隐秘的日记摊开在白锦堂面前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那本日记白玉堂认识,那时从老哥腼腆的掩饰着的笑容里他就猜到过里面的内容。但是如今在大人们的手中,白玉堂估不出即将到来怎样的风暴。
但是马上他就知道了。
白锦堂还是去了C大,但是没有住校,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和自己的母亲以及两个舅舅同住了。白玉堂看着苏伟红临行前满满一包的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什么“照顾”,“监禁”才是真的吧。
展昭来过,可惜白玉堂没碰到,虽然想了很多办法,终究还是没能联系到他。
一模过去,学校放了假,白玉堂一个人在家。
不知道老哥怎么样了。白玉堂想着,就传来了敲门声。
竟然是白锦堂。
他是怎么从三个人的控制下逃出来的,白玉堂不知道。但是白锦堂明显的胖了,发胖的身材和他此时憔悴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大协调。
然后白锦堂说自己去找展昭了。
白玉堂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半年来都没再见过展昭,白锦堂和展昭也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我们分手了。”白锦堂的表情有些麻木。
事实上,白锦堂不仅逃出来了,还顺便摸了苏伟红的钱包。逃出来之后白锦堂直接坐车去了N大,白锦堂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然后他对展昭说我们分手吧,展昭愣了愣之后点了点头说好。
展昭不知道,那时候他之对于白锦堂,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展昭也不过才十九岁,他还不懂得人在很多时候是口不对心的,他也还没学会如何看透人心,他不知道白锦堂希望听到的是他说“不”,而不是点头同意。
展昭陪着白锦堂去景点玩的时候心情是很放松的。是的,和白锦堂对他的想法不同,白锦堂对展昭而言从来都是朋友,或者再确定一点,需要帮助的朋友。所以他说我们一起考N大,因为那时已经是高三,情绪变化可能就会在高考中发挥失常;所以他会帮白锦堂拿行李铺床,因为是朋友;所以他在白锦堂复读的时候给他寄资料;所以当白家人说白锦堂不在的时候他没觉得怎么样,所以当白锦堂说分手的时候他很平静的说好。
上火车之前白锦堂突然说展昭你其实从来没爱过我吧,展昭又愣了愣。白锦堂笑了笑说我知道了。然后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能抱抱你么,展昭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上去抱住了白锦堂。白锦堂抱着展昭,突然眼泪就下来了。展昭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轻轻拍着他的背然后说别哭别哭了多难看我暑假去找你玩吧。白锦堂有些难为情似的,一把推开展昭,抹了把眼泪上了车。
火车慢慢驶出了站台,白锦堂终于还是没有看到窗外展昭边跑边喊的样子。如果看到了的话,那将是他第一次看到展昭惊慌的样子,展昭从来都是微微笑着的样子,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展昭一下摔在地上,只能看着火车终于开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展昭一瘸一拐往售票口走。
他突然觉得,如果不追过去拽住白锦堂,或者就迟了。至于什么迟了,他不知道。
但是展昭终究还是没能拽住白锦堂。去往那个城市的火车需要再隔一天,等展昭站到白锦堂楼下的时候,偌大的黄纸说明了一切。
展昭隔得远远的站了半天,然后转身离开。
白玉堂整理着白锦堂留下来的东西,把一堆写满了字的纸扔进陶瓷盆子里。
那里面,被那个叫白锦堂的自家哥哥曾经无比珍视的几个日记本已经烧的只剩下一半了。
那个夏天分外的炎热,七月的最后白玉堂拿着志愿填报表,只写了一个名字。
N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