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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还是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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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是噩梦,平生罕见,魑魅魍魉纠缠不休,呼不出,逃不动。有人流着满面的泪,手指抚上我的脸颊,冰凉冰凉,我张口大喊:妈妈!
却霍地睁开双眼,不见了亲人踪迹。
“总算醒了……”
“废话,我用了疗伤术,死鸭子都能嘎嘎叫,她那么点小恙,能不醒吗?”
说话的是娜姬,指尖寒光一闪而逝。我冲她点点头,算是感激,就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都叫我像折了脖子般吃疼。自从有了神圣血瓶,我不曾吃过如此的疼,如今丢了瓶子,就像打针忘了放麻药,格外难熬。
看来孟圣人说得对,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没了瓶子也许是件好事。
虚汗出完后,力气也抽空了,一干人等暂时回避,我呆靠在床头,任由女仆擦汗、换衣,镜前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卷曲的黑发贴在额前,刘海下一双诡异的红眸。
这不是我,却又是我。我竭力回忆胡小菲的躯体,却发现那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唇角那颗小痣,眉尖那点稀疏,竟都描不出确切的方位,连手臂那块小小的朱红胎记,也不知究竟是在肘下二寸,抑或三寸。
原来,我对自己是如此陌生。日日相对,梳妆打扮,打点的是谁?关爱的是谁?而我的父母朋友,也是如此遥远,只记得那殷殷叮咛,暖暖笑意,却将眼角眉梢都忘得干净!
怪不得人需要丹青,需要照相机,需要摄像头,青春少女跑上影楼拍裸照,墓上石碑长存遗像——离开了那些镜像,人连自己都想不起来!
我双手掩面,却流不出眼泪。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把母亲的每一条皱纹,父亲的每一根短须,都牢牢刻在心底,再不丢失。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可可重操旧业,从熟睡的娜姬身上盗走了“凌波微步”的魔法卷轴。机不可失,由大姐头领路,我们披星戴月地逃。珊瑚岛虽然与沉默沼泽共进退,却不是与世隔绝的,在无风带的边缘,有许多出海的船只,只要我们到了那里,就可以逃脱娜姬的软禁了。
至于神圣血瓶,遗憾虽遗憾,却有人比我更郁闷。
施法自然首推大姐头,卷轴在手,低吟古老的咒文,片刻之间,脚底便如踩了片云,缓缓升腾,四平八稳。诺亚碰碰我的肩,笑道:
“菲菲,这是不是你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诺亚是个懂体贴的人,那种体贴,是从多年的阅历中沉积而来的,不着痕迹,却丝丝入扣。我不开怀,他便引我大笑,我不镇定,他便细心安抚,这样的男子,是上等的情人,却是更上等的伙伴。
一群人凌波而去,我忽然大叫:
“等等!阿乖,阿乖呢?”
进入西风带后,一直无暇照顾这匹乖顺的小红马,上了珊瑚岛,我又贪玩好乐,竟把它给疏忽了!
人后慢慢踱出来两根裹着白布条的细腿儿,蛇头杖点地有声,苍劲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
“总算记得你罗,乖乖!”
木乃伊埃默多抚着小红马长长的鬃毛,语气里满含讥诮。老实说,这位平时话不少的老人家上了岛后便沉默寡言,我也几乎把他给忘了。他不骂我没良心,已经很给面子了。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内疚、感激,百感交集。埃默多斜我一眼,哼哼一笑,朝大姐头走去,我赶紧接过阿乖的缰绳,好生安抚这委屈耍小性子的马儿。
埃默多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什么,大姐头的脸色霎时沉了,催动魔力,加快脚程。风风火火赶了一段,隐约可见一湾小港,躺着大大小小十几艘船,渔火点点。身后却起了无名的杀气,想必是追兵到了。
“嗬,臭三八没了魔法卷轴,居然还跑得动?”
大姐头嘴里嘲讽,手上的青筋却绷得凸起,丝毫不曾松懈。“凌波微步”是水系魔法的顶峰之作,以娜姬的魔力,尚未能习得此法,却因为母亲的魔法卷轴而坐享其成。而现在追来的人中,自然有高手在内,不定就是那白胡子院长。
希望便在前方,海盗们个个摩拳擦掌,亮了武器。我不禁望向诺亚,见他也搭箭弦上,心便定了七八分,牵着阿乖随埃默多和可可躲到人群里。
又开打了。不贴切地说,上回如同打情骂俏,这回是动真格的,魔法乱丢,枪箭无眼,我瑟瑟于阿乖身旁,心想:死了也算马革裹尸吧?阿乖却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泰山崩于眼前而巍然淡定,还把脸挨过来蹭我,“咴咴”低唤,所谓灵性!
我方只有大姐头能使魔法,这活儿很消耗体力灵力,一来二去,大姐头一句“不行了”,便退回去一心支撑着“凌波微步”的效力。而魔光神弹还一个接一个飞扑而来,倒没打在人身上,却叫我们半步也前进不得。
“贼婆娘,把卷轴交出来,我还可以当你们客人,否则别怪我不讲姐妹之情!”
大姐头充耳不闻,苦苦维持着魔法。
“诺亚……”
我低低地喊了一声,从人缝里看到他稍稍侧转的脸,满是无奈,他背后的箭筒已经空了。
娜姬很张狂地大笑着,看准了我们再无远程攻击之力,便领着人马慢慢靠近。
今夜月色好,却映出一片失色的死海。
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亲如两姐妹,竟可逼迫至此,难道利字当头,真的没有了血性?娜姬过着如此富足的生活,无病无痛,为何要贪那神圣血瓶?
“岛主,放我们出沉默沼泽,神圣血瓶从此归您所有,我们再不作纠缠,如何?”
娜姬眼波在诺亚身上一转,哼了一声道:
“幻影射手,你怎么不射箭了?手无寸铁,还想跟我谈条件?”
诺亚淡淡道:
“不错,既然没办法跟您讲道理,只好计较利弊了。”
娜姬有恃无恐,道:
“今儿老娘心情好,就听听你的废话。”
诺亚不卑不亢,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想要我们投降,大伙儿是宁可死去,我们要是死了,传到外面你名声不好,乱世中便落了个借口叫人讨伐,而且令堂大人必定伤心恼怒。要是放我们走,卷轴归还,神圣血瓶也当是令姐赠送之礼,弟兄们一诺千金,说不纠缠便不纠缠。”
娜姬微微眯起眼,道:
“老娘我不在乎那点名声,也不怕什么讨伐,至于老母,嘿嘿,早已不管她儿女死活,这又如何?”
诺亚左手食指在巨弓上轻轻点着,不动声色应道:
“若岛主执意不放行,那我们只好拚死搏斗,大不了人死卷毁,您再用不上‘凌波微步’罢了!”
娜姬大怒道:
“岂有此理……魔法师!”
魔法师们的宽袍广袖已呼呼舞动,光波暗蕴,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将我们砸个稀巴烂。
“且慢!”
诺亚突然喝了一声,巨弓拉成一轮满月,弦上却空无一物。娜姬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大笑:
“幻影!!哈哈,幻影!!你想干什么?你以为你能用空气射杀我么?”
诺亚不语,右手微微松了一根指头,有什么在月下一闪,尖锐,杀气腾腾。
“你……”
诺亚低不可闻地“嗤”一声,道:
“岛主,你信不信,一截箭头能射杀敌人?”
双方人马距离不过二十余米,就算断箭飘忽,也绝难不倒幻影射手。诺亚留了一手,只待娜姬大意上前,拉弓一指,任她再快,也快不过他的箭。
僵持,再僵持,谁也不出声,只剩沉重的呼吸。血从诺亚手心一滴一滴掉落,箭头上已染满鲜红,月光一照,只那么一点,却仿佛是铺天盖地的烈。
诺亚说过,幻影射手是精灵族的英雄,丛林勇士格鲁穷尽一生的杰作,培训的残酷,绝非常人可想。流血,不过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最痛的不是身体,而是心灵的折磨。
而此刻,没有比大姐头更痛苦的人。
犬为食而猎兔,兔为生而咬犬。究竟面对的是亡命之徒,娜姬定了定神,命令魔法师们收起咒语。在诺亚一个人的威胁下,我们终于占领了三艘船,慢慢驶出沉默沼泽。
大姐头一上船便累晕过去,待海风吹来时,终于醒转,面上露出胜利的笑容,挣脱了扶持,三步作两步踏上船头,手一扬将魔法卷轴掷到对面,展颜大笑:
“臭三八,不如我们在海浪沉浮中斗上一斗?”
娜姬打开卷轴,验明正身,方才抬头应道:
“哼哼,我又不是疯了,为何要跟一个贼婆娘打?你快走,再敢踏上这里一步,我可不会再放人!”
夜风猛烈,船帆鼓得涨涨的,三艘新船转眼便将娜姬一行远抛在后。诺亚这才松了手,那截断箭“铮”地落地,血珠四溅。我赶紧翻包袱,记得凯西斯给我的包袱中有绷带,可算派上用场了。不过要是有神圣血瓶,这点伤又算什么?
“菲菲……”
我立时打断他的话,豪爽笑道:
“不必说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瓶子当作给那强盗岛主的见面礼!”
诺亚看不下去我的笨手笨脚,抢过绷带。
“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不爽:你不过是受伤经验丰富,才练得一手包扎功夫,我没穿越过来之前,哪里用得着过这种刀光剑影的生活?
诺亚边包扎边说:
“菲菲,你知道吗,刚才我很想跟强盗岛主说几句你的名言,又怕她听不懂。”
所谓“名言”,就是汉语言中博大精深的成语,这里的人当然听不懂。我曾把诺亚啰里啰唆解释的幻影射手的口号归结为“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自此以后,他便拜倒在我门下了。
“什么名言?”
“我先想说,嘿,汝等听着,士可杀不可辱,我们是不会摇尾乞怜的!”
我忍住笑:
“就这点?”
诺亚眉毛一扬:
“当然不止!还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汝等再苦苦相逼,信不信我们毁了卷轴,来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我再忍不住,捧腹大笑。
海盗们憨直,见我俩笑得不亦乐乎,也一个个跟着放声大笑,竟是一笑盖千仇之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