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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红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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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安琪从马颈子间骤然抬起头来,警惕地望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只见一个身着明黄镶着红边的服色、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从一匹枣红色的马背上跃了下来。
在她对这个时代少得可怜的认识的人之中,并不包含这一个。稍等一下,他称多铎作“十五叔”,那就说明他是多铎某个老哥哥的儿子了,至于他的老爸又是谁呢?
算了算了,反正与她无关,那就不过是个路人甲而已。她向那名正朝她走来的男子粗略地望了一眼,连看清对方长相的兴趣也没有。索性低下头,重新执起手头的活计。
男子摇摇晃晃走到她旁边,哼笑道:“怎么?都被发配到马厩了还能这么淡定?爷还以为你定要终日以泪洗面了。”
他是哪家的“爷”呀?洛安琪皱了皱眉,头也不抬地从他身旁快步走开,径直走到堆放草料的棚子,抱起一捆草料走回马棚。
而那男子却是紧跟着她,一边不停地说些有的没的。“唉!要说我这十五叔吧,平日里也都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主儿。如今是怎么了,身边放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知道好好疼惜也就罢了,还让人家来做这些又脏又臭的活,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洛安琪心中烦躁无比。这关他什么事了?他又是当的哪门子的太平洋警察?她把草料仔细地放在马槽里,让自己不去理会身后那只蟑螂的骚扰。
“哎,我说,这豫亲王府是怎么教你规矩的?见到主子竟是这般不理不睬的?”那男子咳嗽了一下,继续着他的骚扰。
她轻轻哼了一声,满心的不耐烦。主子?你是谁主子呀?但她还是整理了情绪,让自己脸上换上了当年面对书呆子李亚时的那种职业笑容,转过身对着男子福身行礼。
“奴婢给爷请安。”忽然满心感慨——那不过是数月前的事,竟让她产生了一种“此去经年”的感觉……
“起来吧。”男子哼笑着。
口中虽说着“谢主子”,心里却暗暗将这家伙的家长,以及他家长的家长统统请出来问候了一翻,尽管她知道他家长的家长,大概也就是多铎的家长。
她站起身子微微笑着望了他一眼。这个人的个子也挺高,脸型和她所见过的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一个样,浓眉大眼的,唇须剪得也很齐整。人长得不错,只是比起多尔衮、多铎兄弟,就显得大众了许多。当联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一通极其缺乏素质的言语时,更是让她无法产生一点点的好感。
男子看着洛安琪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庞,微微一愣,眼中随即划过了一丝惊艳。他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用马鞭点住了她的下巴,手上略一用力,便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果真是个美人儿,”他细细打量着她的脸,“十五叔的眼睛长哪儿了?皇阿玛要将这么标志的一个姑娘赐婚给他,他非但不接受,还背了个拦截谕旨的罪名,连堂堂旗主的位子和礼部之印都给弄丢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讨厌。洛安琪睁大眼睛瞪着那个男子。皇阿玛?这么说他是皇太极的儿子?看他岁数比多尔衮兄弟大多了,怎么也是三十上下的,难道他就是皇太极的长子,肃亲王豪格吗?
“难怪汉人都说‘红颜祸水’。你还真是个祸水!”男子皱了皱眉,嘴角扬起一丝带了三分邪意的笑,“只是,倘若十五叔是为了要你而受罚,倒还说得过去;这为了不要你而受罚,让人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被迫地望着那人,脑子飞快地思索着。怎么在豫亲王府偏僻的马厩都能遇到蟑螂?她迅速地整理好情绪,让自己显出一副很害怕的楚楚可怜模样,眼神闪烁、嘴唇微颤着,就像一个普通丫环该有的样子,“肃爷,奴婢不知在哪儿曾听人说过……只有女人是成不了祸水的……”
男子一愣,又朗朗笑出声来,“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竟知道爷的身份?难道你上次在寿宴上变戏法儿之时,就已见到了爷吗?”
洛安琪一脸惊慌失措,心里却直想翻白眼。“那个……寿宴吗?”她支支吾吾地,寿宴上?拜托啊,她在今天之前都根本没见过他、不认识他是谁好不好?
“唉,皇阿玛为何倒不将你赐婚给了我呢?”豪格望着她,不知是真还是假地叹了口气,又低沉着声音说,“我肯定不会像十五叔那般荒唐。”
啊——啊——!女子彻底傻掉。一个多铎还不够麻烦吗,现在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豪格?
“肃亲王请自重!”她向后退开了几步,略低下头垂手而立。让自己稍稍远离这个莫名其妙跳了出来的肃亲王豪格,也让自己稍稍能有一点新鲜空气可以去思考。现在的情况怎么竟变得越发复杂起来?她原以为之前的一切就已经够复杂的了……
站在她前方的男子轻声笑了起来。“你别怕呀,爷这就去和皇阿玛说,把你讨了去。”他说,“反正十五叔也不要你了,还这么作践你。你不是庄妃娘娘认下的妹子么?要我说,你就该进宫和皇后娘娘、庄妃娘娘哭诉去。对了,你还可以去和皇阿玛告御状嘛,琪格格,怎么说你也本是要赐给科尔沁贝勒作女儿的,十五叔这样做,根本就是藐视皇阿玛天威,不给宰桑贝勒面子呀!”
肃亲王!请注意素质!她在心中暗暗骂着。豪格他这是想毁多铎呀,虽然多铎藐视皇太极的“天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也轮不到他豪格来指手画脚呀!
洛安琪迅速抬头,望着豪格,说:“别!肃爷!奴婢在这儿挺好的,爷福晋待我都好!府里的家人们也都待我很好!没有人作践我!”她在心中早已用著名的暗器——折凳将豪格敲了个半死。亏他还是个皇子呢,居然教唆她去跟皇后和庄妃“哭诉”?几十年的皇家生活就教会他这个?难怪他后来当不上皇帝。
豪格挑挑眉毛,一脸阴鹜地冲她笑着,“你倒维护他,只怕他不领情呢!我这十五叔向来是个行事荒唐怪诞的主儿,没人知道他要怎么出招。他现下只是不肯娶你,便将你扔到马厩里做苦力,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着呢!”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紧紧捏住她的下巴,“怎么样?你倒不如跟了爷吧。爷可不会这么狠心,爷肯定会好好疼你的……”
他的脸笑眯眯地朝她靠了过来,而她只想尖叫……
有色狼啊!
“豪格!!”
前方传来多铎带着恼怒的吼声。豪格那张看起来让她很有扁人冲动的脸在离她仅有寸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而洛安琪就像是个快要淹死的人突然抓住一根浮木一般,目光充满感激地从豪格的肩头望了过去。
多铎一身便装站在离他们七、八步远处。他眉头深锁,瞪着的眼中充满了愤怒,略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他的一双手背在了身后,但洛安琪几乎可以听见他捏得“咔咔”作响的拳头。从来都不知道他板起脸的样子竟然也可以很威严,够吓人的。
但不知为什么,看到他来了,竟让她的心中充溢着一阵阵踏实和安全的感觉……
“哟!十五叔来了!”豪格松开了她,转过身给多铎打千儿行礼。
多铎望了豪格,又望了她,一只手给另一只手整理着马蹄袖,一步一步慢慢地晃了过来,头也不抬地开了口:“豪格,你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闭门思过的人府里来。”
豪格赶上前,跟在他身后一步远处,乐呵呵地陪着笑脸,“瞧十五叔说的。侄儿今儿可是特地过来探望十五叔的。只是早就听说十五叔府上有新进的好马,心里痒痒,就顺便过来瞧瞧。想着先叫亲兵将侄儿的马喂上草料便过去给您请安,不想您就过来了。”
“看马?”多铎挑了挑眉,在洛安琪面前顿住脚步,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语调冷冰冰的,“只怕不是来看马的吧?”
洛安琪感觉自己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难道……他刚才不止看见他的色狼行径,还听见了豪格的那番胡言乱语?他该不会真的以为,她会像豪格说的那样去做吧?
还在担心着,却听豪格那个蟑螂笑呵呵地开口答道:“唉!怎么又被十五叔您瞧出来了。侄儿不是来看马,侄儿是来看喂马的姑娘的。”
多铎盯着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了起来。假如说眼神也可以杀人的话,她恐怕已经被他杀得死了不知多少遍了……
多铎……他竟然不相信她……
见多铎没有说话,豪格又接着说,“唉……反正十五叔您也不喜欢她,与其让她留在府上让十五叔看着扎眼睛,浪费米粮布帛的,倒不如就当她是您玩儿腻味了的一个物件儿,随手赏了侄儿吧……”
听着豪格嬉皮笑脸满口胡言乱语,洛安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什么叫“玩儿腻味了的物件”?这家伙会说人话吗?她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拳头,真想从马棚里捡一块马粪塞在他嘴里,还要捡一块最大的……
“滚!”豪格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多铎冷冷地扔下一个字,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
“您说什么?”豪格微微一愣。
“滚!”多铎转过身,指着大门的方向,满脸怒气瞪着豪格低声吼着。
豪格脸色一变,却是冷笑了起来,“十五叔,您别忘了,您现在已经不是正白旗旗主,连礼部也不叫您管了。就算还是个亲王,也不过是个空衔罢了。您这样对我说话,不合适吧?”
“叫你滚!别让我再说一遍!”多铎提高了声调。那语气很有杀伤力,不知道豪格会不会怕了他这十五叔,反正她是感觉浑身战栗。
豪格点点头。“好!我滚!不过,她——”他转过脸看着洛安琪,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我是不会就此罢手的。琪格格,你等着!”说完,转身大步走回他那匹枣红色的马旁边,跃上马背,走了,留下洛安琪瞪大眼睛傻在原地。
为什么——关她什么事?
“你放开我!”
眼前的男子气冲冲地拽着洛安琪的胳膊,大步流星地朝院内走去。而她尖叫的分贝几乎可以与《第五元素》外星女歌手Diva的高音部分相媲美。她不否认自己这样颇有些作秀的意味在,但目的纯粹只是希望有人看到并且可以站出来阻止这个男子,比如他的福晋宁真。
但她忘了呀,在这里,他才是主人哎。谁会、或者说谁敢来阻止他?一路上遇到了那么多仆人、丫环,甚至还遇上了佟佳氏,她们也只是给他福身行礼,对于她的叫喊都当作没看见、没听见,谁出来干涉一句了?
“多铎!我都说了很多次,这不关我的事!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她被他拽着,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唉,似乎曾经有过类似的情景呢,上次是他拽着她去看翡翠耳环,那么这一次呢?这一次,他又想怎样?
多铎对她的聒噪感到有些烦躁,他用力一拽,不知怎么的便将她横抱了起来,继续大踏步地走向他的居室。格礼早将门敞开在那里了,他跨进屋子,脚步也不停地直接进了内室,就像扔东西似的将她扔在床上。
“喂——”有点创意行吗!他不会又想像上一次那样吧……她支撑着身子让自己坐了起来,身子向后缩到背靠着墙,双手死死抓住襟口,心中再次袭来一阵恐惧。
但那怒气冲冲的男子并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便又转身大步走出屋子去。门外传来他高声的喊叫:“格礼!把门窗都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打开,不许任何人见她,更不许和她说话!违令者,军法处置!”
听到上锁的响声,她迅速地跳下床扑向房门,推不开,冲向窗前,可恶啊,竟没有一扇窗户可以推开!她跑回门前,用力拍打着门窗惊声尖叫起来:“多铎!你这个不讲道理的家伙!放我出去!我又不是你的囚犯!”
“爷,这样不合适吧……”门外响起了格礼犹豫的声音。
“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什么不合适!你个臭小子啥时候变得娘们儿唧唧的!给爷看好,人不许丢了,更不许有任何闪失。不然爷第一个要办就是你!”
“嗻!”
“多铎你这个大独裁者!告诉你我不认识豪格!今天的事也与我无关,你不能冤枉我!多铎!你听见没有!”她继续用力拍打着门窗,然而屋外那位和硕豫亲王早已走远了。不知格礼是否真的在外面守着,还是严守着多铎的命令,不敢和她说话。
她渐渐失去了力气,身子贴着屋门,缓缓地跌坐在地上。世界忽然变得一片寂静,寂静得几乎成了死寂。她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不见了。
洛安琪心中满是委屈。明明她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为什么多铎不去修理豪格,反将她关了起来?难道他真的认为她会听了豪格那个蟑螂的馊主意,去宫里告状哭诉?呵呵,他还真是不了解她。不要说做这种打小报告的事情有损她格调,“哭诉”的行为也够难看的了,弄得自己像怨妇似的;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她本人不在乎难看与否,那个豪格又算是哪颗葱呀,她能听他的话?
六月要飞雪了,窦娥都没有她冤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