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人》hifumi

5、第 5 章

　　相比起洛，安道尔的生活过得闲适放松得多。终于摆脱了每天都要准时到研究院报到的日子，时间一下子多得不知道该如何挥霍。将一直萦绕在心头纠缠不去的研究暂时都放在一边，安道尔从市立图书馆借了几本一直都想看，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静下心来看的书，那之后就一直沉溺在每天看书看到过足瘾的日子里。偶尔一时顾着看书忙了时间，即便熬一两个夜，第二天照样能精神抖擞地准时在七点睁眼，丝毫不觉得疲累。
　　像这样精神充沛，浑身充满用不完的精力的状态，安道尔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体验到。一边由衷地感慨洛的体力和健康，安道尔一边又隐隐有一些嫉妒。尤其是看了一整天的书，放下书本时依然感到通体舒畅，完全没有熟悉的肌肉酸痛感，安道尔总忍不住奢侈地幻想，如果真正的自己也能有这样的体力，手头的好几项研究肯定能比现在有更大进展。
　　不过，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
　　以安道尔的母国赞格威尔的技术水平，部分天生的缺陷基因完全可以通过后期的基因修补来补完，相对的，将几近完美的基因破坏得残破不堪也并非痴人说梦。在赞格威尔这个注重人种和血统的国家，这项技术更是被运用到了极致。
　　从这个角度看，对安道尔的健康影响最大的间歇性头痛和幻觉其实并非无法根治，只是，安道尔的情况却远比这复杂得多。而安道尔除了默默接受既成的事实之外，别无他法。
　　幸而比起徒劳的喟叹，这24年来，安道尔已经学会将时间消耗在更积极的层面。
　　这天书看到一半，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担心那些围拢在洛周围的女孩又不死心地找上了门，安道尔并不打算搭理。电话执著地叫嚣了很久，终于在安道尔的期待中转为自动留言。出乎意料的，一个声音弱弱地响了起来：
　　“安道尔，是我。在家吧？”
　　安道尔花了两秒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暗暗惊讶于洛难得的主动，安道尔快速走到电话跟前，按下接听键。
　　立体影像并没有跳出来。原本以为是线路延迟，却一直没有等到“自己”的身影出现。电话没有故障，前一天安道尔还刚接过洛的副官艾丽气势汹汹的立体影像电话，看来是洛那边关掉了立体影像显示。心想洛大概并不愿意看到“和自己打电话”这样诡异的场面，安道尔再度为自己配制的药水所造成的后果感到不安。
　　“我在。出什么事了吗，洛？”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稍顷声音以还算开朗的口气说道：
　　“除了无聊之外一切都好，你不要老是没事瞎操心。”
　　“是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分明是自己的声音，却是熟悉的洛的口吻和纯粹的尤莱尼万口音。安道尔曾经幻想过倘若自己也能有洛的一半开朗，抑或能完全和这一口总是让周围的人将自己划为异类的赞格威尔口音划清关系，处境应该会好上很多。却未曾料想，自己的愿望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
　　“我说你这个家啊，真是一点生气都没有。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在房子里堆那么多一股子霉味的书。我每天都被这些书的臭味熏得快岔气了。”
　　安道尔将听筒拿起来靠在耳边，“洛”的声音更集中地落在耳畔。静静听着那个活泼的声音，安道尔闭上眼，仿佛透过眼前的层层黑暗，就能看到洛的笑脸。
　　“你难得打电话找我，就是来抱怨的么？”
　　洛的话音刚落，安道尔翻了页手中的书，含着笑问。
　　“我说，前几天你们研究院来了一个实习生，拿来了张光盘。”
　　“哪个实习生？”
　　“女的，没说名字，长相我忘记了。”
　　洛赌气似的回答了一连串，却没有一句切中重点。安道尔隐约觉得洛似乎有什么心事，却毫无头绪。
　　“我想你可能急着要用，所以打电话问问你。”
　　意识到洛说的是实习生送来的光盘，安道尔迟疑了一下，虽然明知对方看不到，还是习惯性地点点头。
　　“如果你不嫌麻烦，就寄到这里来吧。邮费我出。”
　　电话那头一下子安静下来。
　　“洛？”
　　“安道尔，出来吧。”
　　“嗯？”
　　“找个咖啡厅，饭店，酒吧，旅馆，街边的长椅，随便什么地方都行，我想和你见面。”
　　疑问卡在安道尔的喉头。安道尔太了解洛，今天的他的确如电话刚开始自己察觉的那样有些古怪。也正因为安道尔了解洛，他也清楚，此刻不论他怎么追问洛原因，洛决不会老实交待。
　　事实上，安道尔也想见洛，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想，比他在赞格威尔封闭式学习的那段日子里的任何一刻都想。但是，一想到将要出现的那个人顶着自己的面孔，却做出自己从不会有的表情，用自己的声音说一些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说出来的话，安道尔邀请洛见面的冲动便瞬间冷却下来，继而陷入深深的惶恐和自我厌恶的泥沼。
　　作为始作俑者的安道尔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古怪场面，身为受害者的洛恐怕更是避之不及。罗奥维曾经说过，朋友与恋人不同，需要保持适当的物理距离。安道尔与洛现在正处于完全的零物理接触之中，就算安道尔对洛有信心，他却对自己是否能在恢复身体后依然能一如既往地对待洛没有足够自信。
　　也或许，这是因为安道尔对洛的友情掺有“杂质”的关系。
　　电话那端传来洛焦急的催促声，安道尔沉吟片刻，终于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现在就出来吧！我们在哪里碰面？”
　　一向以行动力著称的洛立刻接口道。
　　一个可以让两人好好静下心来慢慢聊天，不会被其他人妨碍的地方。
　　安道尔默默想了一会儿，眼前突然浮过一片寂静的深蓝。
　　“海……去海边吧。”
　　“海边吗？那好，半个小时后在海边碰头。”
　　像是担心安道尔临时反悔，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并没有对洛的不礼貌感到不快，安道尔只是苦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
　　说到“海”的话，当然是指那个地方……
　　儿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临出门前，安道尔不经意瞥了眼门口的那面和人等高的大镜子——那是注重仪表的洛为了检查自己的打扮而特意安置的，只见洛正站在门的那端，冲着自己微微笑着。意识到那其实是自己在镜子中的倒影，安道尔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怎么也无法抑制脸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