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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③〇长凉雪(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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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观月没有歇息成。
贺淮本想和她再云雨一番,看她的脸色着实不太好,摩擦几下之后便放弃了,转身背对着她。
李观月躺在床上,抬头望着藕色的床纱,一夜无眠。
身边的男人更让她心灰意冷。不管贺淮说的是真是假,她都感到无法言说的恶心。
天将亮,贺淮起床的时候,见她还闭着眼睛,知道她在装睡,并不戳破,披衣便出去了。
到了中午,李观月才捂着肚子起床。从昨晚起,她总是感到不舒服,贺淮让人给她送来的饭菜,她只勉强掰了小半个馒头,就一小碗凉水吃下去。
剩下的食物她都没动过,扔了可惜。想到那群挨饿受冻的可怜女人们,她收拾好吃的扶着楼梯下楼。
城中到处是贺淮的人,不担心她会跑丢,也不用担心出现意外,贺淮便没有像在军营的时候禁她足。
到了地方,空荡荡一片,昨日还在这里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李观月找路过的士兵问,才知道婢女们已经流放出城,夫人小姐们被装进囚车,一早就赶往京城准备准备定罪了。
像这种大案,参与人都是要在皇城门前,枭首示众的。罪行不够的余党,也要被关进京内牢狱进行看管。
李观月看着手里的饭菜,一时间觉得悲从中来。她的身形恍惚了一下,才勉强站住。
***
驻进长凉的第三日,五皇子李铭霈携京中新派的官员来到长凉。
见到贺淮的时候,李铭霈神色怏怏,脸色发黑,十几岁的少年显露出不和年龄的老态,和之前活泼恣意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擦肩而过的时候,李观月差点没认出他来。
她给两人送上泡好的热茶,便匆匆下去了。
门一关,李铭霈再也忍不住,满眼是对贺淮的埋怨和责怪:“少师,长凉虽叛,可毕竟是我大梁子民。外战未到就先自相残杀,岂不是降我士气!”
贺淮分明知道长凉是他的储备军。当初朝廷派贺淮来平乱而不是别人的时候,他还大大松了一口气,以为贺淮清楚其中关系,会妥善处理好。
谁知,贺淮不光没有保下长凉,还直接给废了!
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助自己登基!
还有他对吕延漪的种种所作所为,若不是吕家有求于他,又畏惧他,早闹翻天了。
来的路上,李铭霈一直在想,大费周章拉贺淮到自己这边来是不是真的值得。
每当他怀疑的时候,就想到曾经崇拜的人痛快答应做自己的少师,又的确悉心执导过他兵法,李铭霈又把那点疑虑悄悄压了下去。
没想到,贺淮不光没有一丝内疚的意思,还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啪”地一声摔在李铭霈眼前,声音包含怒气。
“你自己看。”
李铭霈吓了一跳。他第一次见贺淮发火,盛怒的气势让他一下子萎缩下去。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贺淮,接过信纸,一列列往后看去。
看着看着,他依旧摸不着头脑。不就是长凉太尉给贺淮寄去的密信吗,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贺淮为何要为一封信大动肝火。
贺淮以为他会有所触动,没想到竟是颗榆木脑袋。
得知李铭霈要来长凉的时候,他就惊异于老皇帝的偏心。他不信,李景对自己亲生儿子在长凉集结私兵的事儿一概不知。
即便知道了李铭霈和长凉驻军的关系,长凉又出现叛匪。叛匪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那几个遇事就慌的长凉长官也没有这样的胆子,多多少少和李铭霈沾点儿。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景还能派李铭霈过来,把他和长凉的敏感关系视为无物,心眼是块指北针也没有这么偏的。
看样子在宫里没少听贵妃的花言巧语。
“我只道你与长凉缔结关系只是为了将来万一同太子开战,不至于手无寸铁,而你竟然蠢笨到引狼入室,授意他们与北狄私下结盟。若北狄使诈,兵入长凉,直捣京城——我问你,你该当何罪?”
李铭霈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握着一掌心的虚汗。
他解释道:“不会,他们已经签了合约……”
“我们既然能反悔,他们又为何不能?这些年,他们面上装的老实,实则始终对大梁虎视眈眈。”贺淮再一次对李景的眼瞎感到无话可说,想要这样的人继承皇位,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把家业败完。一开始他只是出于个人喜好,同意站在太子这边。现在看,不让李铭霈得逞,相当于是保大梁渡过了一次劫难。
贺淮把信纸从李铭霈手中抽走,装作严师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这封信已经将你的计划暴露无遗。倘若不是在我手里,而是落入旁人手中,皇上再疼你,你这辈子也算完了。”
李铭霈被他恐吓的瑟瑟发抖。清冷的天里,满头大汗。
他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是经过贺淮的一番危言耸听,不由自主地被带到贺淮的逻辑圈子里。回头看看自己做过的事,顿时觉得愚蠢至极。
同北狄结盟之事,并非全是长凉太守私自做主,而他一无所知。在最开始时他也犹豫过,犹豫许久给不出最终判定,就由长凉去了,相当于默认了。
结盟还是叛国,不过在一席话间。
李铭霈不再感到委屈和愤怒,而是对贺淮谢天谢地,在他不知不觉奔向悬崖之前,及时让他勒住了马。
他甚至开始庆幸,幸亏长凉知情的官员们都死的透透的了,不会有机会把他供出去。那些押送回京的亲眷们,他也已经打点好了随行的官兵,务必让她们在路上便“意外身亡”。
他又问起贺淮北狄的事。这次不再是得意洋洋,而是万分心虚:“那,北狄既然已与我同盟,见长凉出事,可能不会坐视不理。”
这么多天没动静,也颇为奇怪。难道说他们真的不在乎结盟,不在乎黄金和布匹?
“抵达长凉第一日,我便让人模仿了前太守的笔迹和印章,向他们去信,告诉他们莫要轻举妄动,待真正的纷争开始之时再启用他们。”
他倒也想一口气把北狄吞了。无奈朝廷给的兵力太少,北狄士兵又一个个如狼似虎。他会打仗,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他也懂。
于是利用这封书信,将北狄的进攻延后一段时间。
李铭霈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他随贺淮学习了一段时间,依然叹服于他的灵活机变。
两人又就别的事情商讨了一番。
最后,李铭霈憋不住问起李观月:“她怎么也来了?这里并不适合女人。”
在长凉见到李观月时,他差点惊掉了眼珠子。
贺淮分明不让李观月出府,却让她到长凉这种兵荒马乱的地方。
难道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贺淮要时时刻刻亲自看着李观月的关系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贺淮并没有正面回答。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她是我的妾。”
门外,李观月手中的托盘哆嗦了一下。
她是陪嫁,为期一年的陪嫁。若是贺淮真要她当妾,去要了她的卖身契来,想要逃出这地方只会更加艰难。
门外的身影似乎晃动了一瞬。
贺淮满意极了。他知道李观月在听。他就是要让她听到,让她知道,愚蠢如她,把杀父仇人当成救命恩人来报答。
“说到她,我便想起来了。她不知从哪里听说,自己爹娘的死不是因为和皇后娘娘一起陷害家姐,而是遭到奸人算计。问她,又不肯说是从谁那儿听来的,整日丧着脸,简直不知道谁才是主子。殿下,你在宫中呆的时间长,可否听说一二?若是知道点什么,告诉她也好,免得死了都不能安心闭眼。”
贺淮话说的含含糊糊,却又好像每一句都在戳李铭霈的肉。
也在戳李观月的。
贺淮对李铭霈的关心,大抵全是装出来的。几句花言巧语,威逼加利诱,仗着自己脑子活络,把李铭霈哄的一愣一愣。
贺淮现在问李铭霈的绝对不是什么真话,而是知道她在门外,帮她问,故意让她听。
在给人落井下石一方面,贺淮玩的很有一手。
如你所愿。李观月想。她屏住呼吸,更加贴近门,在门口细细地听。
果然,面对贺淮的问题,李铭霈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矢口否认:“谁传的?证据凿凿——此事与我无关,我自然也不会多听。况且,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想来有少师在眼前管着,也不会让那奴婢掀起什么风浪。”
说出“奴婢”二字时,李铭霈喉咙哽了一下。他实在是不愿这样称呼李观月。
这种避而不谈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然而贺淮不打算放过他似的,又加一剂猛药:“自然不会。只是枕边人每日因此冷着脸,我看了也不大舒服。我大可以随便编谎哄她,可人长两只耳朵,必然会听到别的。万一与我编的谎不一样,反倒又给她闹腾的机会。我留她还有大用。她最近同夫人的态度也很怪,似乎跟吕家有仇似的。你只与我说道清楚,吕国公和此事有关系没有?”
听他这么问,李铭霈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但是如果直接说出来,有点像在出卖队友。但是这回长凉一事主要坏在吕国公手上,李铭霈为此非常不满,对吕国公积赞了不少的怨气。
贺淮也是他们这边的,把队友卖给队友,应该没什么关系……而且事情不过是一对死了好几年的爹娘,既然观月姐姐对他们这边起了疑心,那就让她把疑恨全部转移到吕国公身上吧,免得又牵连到他。
想到这儿,李铭霈拐弯抹角回答了贺淮。
“他本就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叫他玩的可顺。”
李观月在门外,听到这儿,两眼一黑。
不能十成十地确定,可也能确定□□成了。李铭霈的躲闪回答,什么叫“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杀了她父母叫“一棒子”,然后充好人收养她又是“甜枣”。
凭什么。
知情的,要么是在骗她,任由她错下去,要么就是在看她的笑话,嘲弄她的无知。
还有李铭霈,他是吕国公的表外孙。他是怎么有脸,怀着什么样的心态,一声声叫她“姐姐”。
一阵恶心袭来。李观月腾出一只手来捂住嘴巴,故意擦着门过去。
她弄出一点响动,忍回恶心,不想再听下去,说:“殿下,六爷,糕点来了。”
贺淮让她进去。
李铭霈瞪大眼睛看她,纤细的腰肢像柳条一样在长凉的风中摆动。
她把糕点摆在两人中间。正欲退出,一下被贺淮伸手拦住。
“方才殿下还同我提起你。不过一面之缘,便让殿下牢记数月,观月,你福气不浅。”贺淮说话凉凉的,着重强调了“牢记”一词,好像在告诉他们,你们偷偷见面的事情我都知道,只是懒得说,以后这种逾矩的事情就不要再发生了。
一句话同时刺两个人。李铭霈脸通红,李观月一脸“与我无关”。
贺淮把李铭霈的问题再次抛给李观月,带着十足的恶趣味:“殿下问你为何要来长凉。”
“奴婢唯恐六爷在外,身边无人照顾,便代替夫人前来服侍六爷。”知道贺淮现在想听到什么,李观月按照他心中的标准答案回答道。“也是因为奴婢思念六爷。”
她再也不觉得对不起吕家人了。从今往后,她对不起的,只有她自己。
贺淮满意至极。他当着李铭霈的面,无视李铭霈惊讶嫉妒到发狂的眼神,坦然地揽住李观月的腰。
顺势一带,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李观月背过脸去,死死咬住下唇。
然而从李铭霈的角度来看,她像是在害羞。
哪怕被贺淮如此对待,她也心甘情愿,并且沉溺其中吗?
李铭霈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记忆中的李观月,绝对不可能是这副模样,百般讨好一个并不真正爱她的男人。
同时,他终于意识到,记忆中活泼贵气的年少姐姐,终究是他一个人的怀念。
他甚至开始怨恨李观月。恨她亲手毁掉了自己心头的那抹纯粹月光。
当贺淮的唇贴上李观月的脖颈,李铭霈终于坐不住了。他慌忙起身,借口巡城,落荒而逃。
他刚一离开,贺淮就把李观月从自己肩膀上移开,两人之间相隔一拳的距离,面对面看着对方。
贺淮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面无表情,眼神带刀,这才是贺淮真实的样子。
“听到真相,满意了吗?”他问。
李观月没有回答,贺淮便当她是默认了。
指尖在她咬到红肿软烂的嘴唇上来回抚摸。
“那你该如何报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