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边草 今生》叶子文

26、第二十五节

　　经过中途这么一闹，我们一行人错过了韶劭安排的饭局，只得直接去了“桃花居”，随便吃了些东西果腹，就安排着住下了。当然，那个让我避之不及的韶劭又跑去和我的阿奴腻在了一起，我又把我的筱柔支去照顾我中途捡到的美人，大色狼又因为房间不够自个儿跑到了楼下的厢房，芸萝拉着芸艿老早就跑出去赶夜集了，就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和端坐在外室一脸严肃的一冰块儿。同志们啊，你们的党中央需要援助啊，怎么就没人支援我一下啊~~
　　我一面惆怅的长吁短叹，一面在感叹这夜黑风高的气氛多好啊。突然从窗外伸出一只惨白的手，吓得我汗毛都倒竖了，就在我“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气沉丹田准备尖叫的时候，就看见大色狼的一张脸探了进来。这张脸在阴影里似乎闪着绿光，可是我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张脸了，我可找到组织了！
　　“菱儿，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正当我颤颤悠悠的伸出了我的小手准备握住革命的大手时，小鬼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哦？哦，没什么，我有些倦了，打算睡下呢~”我屏息等了一会儿，就怕小鬼头想不开过来扒我的门。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声音。我刚想喘口长气儿的时候，听见外面闷闷的声音传过来：“天还凉，别踢被子。”然后我突然就觉得我要是就这么和大色狼跑出去疯挺对不起他的，于是我决定，在被子里塞两个枕头，再附上一篇我的墨宝：叶堇蓉全程护送和一个大大的笑脸，蒙上被子，逃之夭夭也~~
　　“桃源镇，远近闻名的原因有二，一者，是一年四季开不断的桃花，二者，则是鳞次栉比的青楼妓院。这里从不缺闭月羞花的胭脂粉黛和各具风情的男娼小倌儿，不缺才子佳人迁客骚人，不缺悲闻，也不缺最终都会让人扼腕的佳话……”
　　我突然觉得说到这儿的大色狼，突然荡起了一股子忧愁。正当我还苦恼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一下的时候，他突然亮着眼睛问我：“小公子，这烟花柳巷你是去不了，不如让在下带你去逛逛桃林吧。保你一夜销魂。”他那两只亮闪闪的眼睛竟然让我觉得有些胆颤，深更半夜桃林深处，你让我一夜销魂，你想怎么个销法儿啊！
　　“凭什么我不能去烟花柳巷了？我偏要去！”
　　“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大色狼突然提高了半个分贝，刚才还柔情蜜意的眼睛呢，现在瞪得像灯笼。
　　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心虚，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怎么就不能去了？我，我，我偏要去！而且还就要去那个‘醉香楼’，去见识见识你那个老情人！”我不自禁地越说越大声，哦，就准你年纪轻轻寻花问柳的，胭脂债不知欠了多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谁知他听见后怒气“唰”的就下来了，竟然还冲我促狭的笑：“呦，听小公子这语气，怕是吃起味来了吧~”
　　“哼，你少臭美了！我就是想看看这醉尘如何的沉鱼落雁呢，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是是是~叶某真是惭愧啊……”他一边说，还一边对我眨眼，根本就是在笑我！
　　于是我飞起一脚就踹到了他左摇右摆的屁股上：“少废话，快给本少爷带路！”
　　夜晚的桃源镇灯火通明，有一种纸醉金迷的繁华。胭脂水粉随着一条条小河贯穿了整个镇子，却不知道这河边映过多少笑脸淌过多少眼泪。
　　正伤感着呢，大色狼突然拍了拍我的肩。我一抬眼，就看见眼前那栋高耸的销金窟，伴随着女子矫情的声音，和镌着“醉香楼”的大牌匾。我突然觉得脑袋有些大，我也就是充充大尾巴狼，要真是真枪实弹的上，才会发现我其实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而且是小绵羊。
　　我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可劲儿往大色狼身后钻。他倒好，面带春风，使劲儿夹着我不放。远处有一姐儿估计看见这么一器宇轩昂的主儿来了，顿时一溜小跑的就蹭了过来：“呦，爷来了，枝兰进去给您斟酒……”这姐儿倒是费了不少口舌软磨着大色狼呢，可是人家仍然保持着一脸泰山崩于眼前也不改的微笑杵在那儿。我在旁边打量都觉着发毛，更别说这姐儿跟那儿正面对峙呢。于是她非常英明的把糖衣炮弹的目标转移到了她眼皮子下最近的一颗软柿子那儿，哈，当然，这颗软柿子就是在下我了。
　　只见她那充满熏香的玉手在我嫩白的脸上使劲儿一掐，然后心满意足的笑得屁颠屁颠的说：“哎呦，多水嫩的小公子啊，怕是第一次来吧，枝兰保管给你伺候的云里雾里的……”
　　这姐儿的一番话，倒是给我说的有点儿挂不住了，估计脸是红透了。大色狼却发话了，只见他这次皮笑肉不笑的把我往他身后一甩，说：“这位妹妹怕是新来的吧。”我觉得他这是话里有话，不过我不大明白。不过估计刚才还花枝乱颤的这位姐姐被大色狼突然的冷然给吓着了，不露痕迹的转移到下个目标去了。哎，可惜了，其实她长得还是够得上帮我端盆洗脚水的……
　　我就这么尾随着大色狼迈着特豪迈的步伐平生第一次地踏进了风月场所的大门。其实我这是狐假虎威呢，因为除了刚才那位姐儿，后来见到不少不俗的姐姐都对着大色狼笑，虽然有的人是搔首弄姿的魅笑，有的人是夹着眼泪的惨笑，不过大致上我总结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大色狼是这家的常客，而且绝对是那种只欠情债不欠银子的阔绰的主儿，估计还有固定包间儿呢。
　　“呦，叶公子！这可多久没见着您这俊俏的脸蛋儿了，可想死我的这帮姑娘了。”一个身姿绰约的美人就从不远迎来。她穿着一件玫红色的丝衫，配裙露出半个浑圆的□□，点缀着碎花，勾勒出凸凹有致的身形，脸上涂抹着让人惊艳的浓妆，摇着一把美人扇。整个人珠光宝气的，却并不显得庸俗。
　　“嘿嘿，妈妈说笑吧，您估计巴不得我再别踏进贵宝地了。”大色狼露出他那张嘻哈嘴脸，一脸不正经的调戏着眼前的尤物。
　　就在他的手已经摸索到她的香肩时，她突然用她的扇子柄使劲儿地敲了一下大色狼的头。吸~~估计挺疼的，要不他干嘛搞那儿龇牙咧嘴的呢。
　　“你个混小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还敢跑老娘这儿来祸害来了！”
　　大色狼又是嘿嘿一笑，那个没脸没皮啊，啧啧，“我哪儿还敢给您老添堵啊。这不是这小公子想出来见识见识嘛，整个桃源镇，哪儿家还能和您这儿醉香楼媲美啊~这不才厚着脸皮跑过来的不是~”哎呦，真酸……
　　“哼，你小子没心没肺的，就长了一张甜嘴儿，在我这儿骗了多少姑娘的心啊，哪天非把我也套进去不可。”
　　“那哪儿能啊，您老的眼睛还不雪亮的啊~”我这才明白，敢情这俩熟的都能掉渣儿呢。
　　“得得，别跟我这儿贫了，来见醉尘的吧。哎，这孩子，已经快两年没见客了。你啊，欠下的这些风流债，下辈子还都还不完……去吧，在楼上呢，好好劝劝她。”
　　看看，看看，就让我猜着了吧。什么有恩与你，全都是扯淡，怕是床第之恩吧，心里有歉才那么惟命是从呢。这两个小情人要是见了面，那还不旧情复燃呢。我突然有些后悔来这儿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心情突然急转直下，低着头灰溜溜的跟着大色狼的大步流星。我不小心扫到大色狼的脸，一种特别隐忍的样子，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忧伤。我禁不住在脑子里刻画这俩人儿见面的场景，无非就是那个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过来投入大色狼宽阔的胸膛，然后假装死命捶着他说着死相，估摸最后捶着捶着就锤到床上去了。只是我一直没想好在整个过程中我应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大色狼带着我走进了非常角落的一间屋子，没有敲门。推开门的刹那我就闻到了与今早在桃源镇前一样的香气。往里面走才知道，这间屋子是一条回廊的门，门的那一边，是醉尘姑娘的闺阁。经过的地方都缠上了大红的丝绸，起起伏伏的，温柔的如同秋天纷飞的红叶，却悲伤的飘向自己注定的灭亡。回廊的另一边是一扇同样的门，我突然就抓住了大色狼正要推门的手，说不上为什么，我有些恐慌，的确，是恐慌，不仅仅是因为大色狼现在格外严肃的脸，和眼中潜藏的忧伤。不过当对上大色狼回头盯住我的眼，我又心虚的松开了手。哎，毕竟都到这儿了，我也不可能强迫他打道回府。
　　开门后的景致，是出乎意料的华丽，就如同那条长长地回廊，布满了骄傲的红。刚刚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在院中的一丝青绿，突然就想到了早上马车上那双灵动非常的大眼睛。她似乎听见了门声，略显不快的往这里看了一眼，待看清了来人，又突然的惊讶：“叶公子？！”
　　我不自觉的仰头看了一眼大色狼，还是那种风轻云淡的笑。只见这个被唤作叶儿的姑娘，震惊了一会儿后，眼角竟渗出泪来：“叶公子，您，您总算是来了，您总算是来看看我们家小姐了……”
　　叶儿带着我们进了小楼，一路上神采飞扬的。我有些心不在焉，左顾右盼的，见到了不少珍宝，估计都是那些纨绔子弟为了搏美人一笑而掷的千金。
　　上了二楼，叶儿停在了一个房间门口，通报说：“小姐，叶公子……来了。”
　　然后又听到了今早让我惊艳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终于推开了最后的门，面对着那张我猜测了很久的容颜，我却呆住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美丽呢？如凝脂的肌肤，如远山的眉角，如星辰的双眸，如红樱的绛唇，眼前的女子，就如同那满园的牡丹，娇艳欲滴，非小家碧玉，非清纯可人，她正大朵大朵的绽放，不遗余力的展示着自己的美丽。看见这种美，竟然无半点的嫉妒，只是满满的畅快，只是单纯的歆羡。莫说她是江南第一名妓，若说她是举国第一美人，也无可厚非。
　　醉尘姑娘看见了进来的大色狼，慢悠悠的踱了过来，眼神雾蒙蒙的。只见她走到大色狼面前，纤纤玉手缓缓抬起，似乎犹豫着想要摸摸看眼前的人是否真切，然后……
　　“啪！！！”
　　嗯？！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巴掌是你欠我的，现在你还了。你还有很多欠我的，包括我两年没有见客的损失费，你要慢慢的来还。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恰好我近来酿了一些当年你喜欢的牡丹花酒，你倒是蛮有口服。”说罢，转身摆着曼妙的身姿走进去坐在了桌旁。
　　旁边的叶儿和我还都没反应过来呢，大色狼摇摇头笑得挺无奈的走了进去坐在了她旁边。
　　“喂，怎么不叫和你一起来的妙人儿坐？”
　　听完我才发觉自己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呢，立马又傻愣愣的一溜小跑坐在了大色狼旁边。叶儿也清醒了，一拍脑门儿退了出去，估计是去拿那什么花酒了。
　　“尘儿……”
　　“莫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的事儿多了，我也不差你这一句。你也别自作多情，我这两年可不是因为对你旧情未了期期艾艾才没有见客，我就是觉得要是我不能还了你那一巴掌，我指不定得对着我的衣食父母抽风。现在我总算是打完了，咱俩的情债也就搁这儿了，没了。我很是爽快，不知叶公子是不是和我一样爽快啊？”
　　又是苦笑，“不，我十分的不爽快。”
　　“那就对了，你要是爽快了，估摸着我就好不爽快了”，这时候，正好叶儿的酒也拿来了，醉尘姑娘给自己和大色狼各斟满了一杯，“叶堇蓉，醉尘今儿就屈尊降价给你当亲妹妹了，你也就偷着美吧，上哪儿见着这么一水灵的妹子，喝了这杯酒，咱俩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说完，一仰头，一杯酒就下肚。是反光吗？我分明看见从她闭上的眼角滑出了点儿晶莹的液体。
　　这次大色狼没有苦笑，而是很开心，很开心的微笑着，喝下了这杯酒。
　　我也悄悄的喝了一杯，伴着这入口柔美甜腻的酒，心头突然有点儿苦涩，可是我却知道，我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个醉尘姑娘。仍旧如一朵妖艳的牡丹，美得大气，美得纯净。
　　其实我们在她的屋子里呆了很久，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醉尘一个人在那儿感叹着自己憋屈了这么久总算又能放开声音说话了，而大色狼就一直在旁边边微笑边很入神的听着。然后我突然就忘了醉尘是一个妓院的红牌，我觉得她就是一朵很简单很简单的牡丹，就在阳光下那么自我的美丽着。后来，我觉得我哭了。再后来，我醉了，睡了，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