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林林川

53、一一（5）

　　玉萦雪飞快地出了大荷花巷，是，她是这样的出身，现在就连师娘也都相信，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一时只觉得心灰意冷，扑倒在地，卷缩着靠在一棵枯干古朴的枣树边。
　　天色阴沉压抑，茫茫的江水一如既往地滚滚向前奔流，江风嘶呼着，地上的落叶如血般翻飞滚动。一会儿，大滴大滴的冷雨扑面砸来，玉萦雪已经不感觉痛。
　　雨渐渐密集起来，却是小了许多，凄迷的烟雨笼罩在整个天地之间，玉萦雪却不能和着这风，和着这雨，放声痛快地哭泣，她只是哽咽着，哽咽着连同呼吸都变得很困难，只是默默地流泪。
　　很久，很久，冷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玉萦雪脸上的泪水也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想要克制自己，也想着要离开，可两条腿却沉重地不能移动半步。
　　“雪儿！你这是何苦！”
　　玉萦雪透过雨雾，张皇四望。
　　“师娘！”师娘竟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吗？原来她还那么关心她！玉萦雪赶紧将脸上的雨水泪水抹了一下，一时感激于师娘带来这冷雨中的温暖！
　　谢妙法撑着伞，俯身拉她起来，道：“你这样会生病的……师娘给你找一户人家，你歇歇去……”
　　“师娘……”
　　谢妙法终究不忍心，强拉着她，就近找了一户人家。玉萦雪乖乖地跟着她，就像小时候一样任师娘牵着自己的手，享受着母女之间相亲相爱的幸福。虽然她知道很短暂，但终究也还是有的。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师娘，虽然师娘并不看她。
　　“雪儿！你是师娘一手养大的，师娘会永远当你是自己的女儿。只是……”谢妙法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这句话，哽在她心头，不吐不快啊！
　　玉萦雪略略热烈的目光暗淡了下去，她终于掉转目光，也不再看师娘那双一直没有看向自己的目光，“……师娘！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雪儿！对不起，……师娘不能毁了书陌，不能让他也……”
　　谢妙法将玉萦雪安置好，帮她把湿衣换下，又留给她一个包裹和一些银两，看她躺下睡熟才离开。
　　又冷又累，心力交瘁的玉萦雪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这些都不是真的，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梦醒之后，一切都会还是原来的样子的！师娘一定还像原来一样周到体贴地照顾生了小病的自己，姐姐也会来看她，陌哥哥一定更是紧张！他一定会给自己抓药，会一动不动地陪在她床前，会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慢慢康复……他们都会围坐在自己身边，当她醒来时，师娘和姐姐会只留下陌哥哥一个人照顾自己的……一切会像从前一样！像从前一样美好……

　　玉萦雪离开了洛州，却还是避不开那些如影随形的流言和痛苦。
　　她不想听，不想看，不想思考，明明心里已经痛得麻木，可是，那些流言和痛苦就是不放过她，不肯使得她有片刻的安宁！她避不开，却又似乎是自找的，她总想知道她身世的消息，也总想知道南书陌的消息！这样，她还是走近人群，走进那些流言之中。
　　她不安，烦躁，狂乱，悲苦，忧愁……她早已经不是原先那个淡定而略略冷漠的她了！虽然她表面上看上去似乎还是平静的，她也觉得自己只是尽最大的耐性坚持着，虽然不能明确坚持着什么，却还是守着某一丝希望似的，她不肯就彻底地倒下去！虽然，一直在白洛江边行走，虽然那一再冒出的念头使得她多次很想投身入其中，一了百了！但到了最后，还是有什么阻止了她，她不甘心，不甘心！她内心也许还是存着一些指望，希望她的陌哥哥会为她支撑起这一切，不再让她烦恼……
　　陌哥哥到底在哪里？他是不是回苏家村看她了呢？她本来也很渴望马上就回到那里，说不定就会见到陌哥哥，陌哥哥也一定还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那么对她好的，一定会！那么，她还有什么渴求的呢？她该回去，回到那里去！可是，她却又不敢，宁愿用这种想象来安慰自己，却不敢去面对南书陌可能在那里等着她，安慰她了！
　　原来呀，知道了自己出身是这样的卑贱，怎么能再安心接受那样高洁的陌哥哥的安慰，还怎么能配得上接受他的柔情蜜意？可是，可是，她自己并没有错，没有错的呀！为什么这样的出身会阻挡陌哥哥来到她身边？同样也让她害怕去面对陌哥哥……
　　连师娘都那样明确地拒绝了自己呀，那时也只是说当女儿，那就是说，她也希望她和南书陌不要有什么瓜葛了……
　　她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该怎么办？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行走，也还是孤独寂寞，也还是痛苦忧愁。
　　又一群人跟她同行，她低头只当自己是路旁的树，经历些风雨的沙沙声，不想去感知那些沙沙声中的具体情绪。
　　“听说，在洛州东城，江湖六大庄聚会之时，阴那宫竟也来人了！南潜肃大侠……”
　　“这么说，那个玉萦雪的事是不是又有了……”
　　“当然了！南大侠又碰到了那玉和勋，两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南潜肃当着所有英雄豪杰的面，一怒宣布退婚！……”
　　玉萦雪眼泪刷地流下，她并不能完全麻木啊！亲耳听到师父退婚的消息，还是叫她震惊不已！啊！师父终于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了，在世人眼里，她和陌哥哥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是吗？这么说，南大侠本来并不想退婚……”
　　“是呀！人家本来可能还觉得那玉萦雪毕竟是无辜的，可能还会接受她……这下子，这个玉和勋算是把他女儿的一辈子给完全毁了！”
　　“哎呀！哎呀！真是……这样龌龊的父亲，自己不要脸无耻荒唐也就罢了，怎么这样……真是……”
　　“这算什么！反正迟早都是要退婚的，南大侠这样当众宣布，让世人明白他的苦衷，也让人知道他天南庄并不是那么无情无义，这样，也算可以挽回他们天南庄的面子罢了！”
　　“这是什么话？”
　　“哦，也是……”
　　“那六大庄聚会，南少侠也应该去了呀！那南少侠的意思是……？”
　　“他呀……唉！”另一个看上去也参加了东城六大庄大会的老者，摇头晃脑地道，“可叹啊！人心难测，红颜终是祸水啊！那南书陌一向正直而仁义，也还是不能抵挡美色的诱惑！听说他呀，在他父亲当场退婚时，竟毫不犹豫地反对，说他未婚妻和这玉和勋无关！并且还要保护着那玉和勋逃走，谁知却被阴那宫宫主……反正乱七八糟的，不知道真实情况是到底怎么样的！真是江湖一大劫难，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女子竟也能如此翻云覆雨，她倒还不曾怎么在江湖上露面呢！她就是被毁掉又算得什么，老夫最可惜的还是，她竟要毁了南少侠的前途啊，这可真是……”
　　玉萦雪又是欢喜，又是苦涩！陌哥哥果然是她的陌哥哥，他是不会背弃自己的，他果然是不会的！可是，老者后面的话却又叫她悚然心惊！纵然是陌哥哥多情深情如斯，纵然有这样的安慰，她却不能毁掉陌哥哥的啊！这是她不能容忍自己的，也是师父师娘不能容忍的！是！陌哥哥对她如此，她怎么能毁掉他呢？她只要想到这些安慰，即使不得不和陌哥哥分开，她也会永远把这份情意终身放在心里！
　　她心里忽然安定了一些，东城，东城，陌哥哥会不会还在那里？她如果去那里，会不会碰到陌哥哥？纵然以后不能再相亲相守，哪怕去偷偷看看他，只要知道他还想着她，还念着她，那么，她就从此离开他，她也甘心……
　　玉萦雪咬了咬嘴唇，明知道不应该，明知道会带给他困扰，还是止不住地强烈地想去见见他，很久没有见到陌哥哥了！很久了，久得就像是再也没机会相见了！那么，就去一次吧，就一次，就当是最后一次……
　　她抬头看看东向的大道，心里暗下决心……
　　一个声音忽然又尖利起来了，她噘噘嘴。看向那些人，刚才只顾欢喜，只想着自己的心思，竟也能因此没去注意这些人的言论——这也是件很好的事，她以后就应该这样充耳不闻……
　　“南书陌少侠是有情有义，但也未必不是故意做作！像他这样的名门世家子弟，又怎么能娶一个身世如此卑贱的女子为妻呢？即使现在是真心，他迟早也会受不了那些而放弃！”
　　“这真是世事难料啊！先前谁不羡慕他既声名赫赫，又能娶天下第一美女，想不到现在却落入这样尴尬的境地，唉……”一个手拿算盘却一副酸秀才模样的汉子摇头晃脑地道。
　　“这对他也没什么损失的！他纵然娶不了天下第一美女，其他美女还不是任他选吗！听说，洛州第一美女刺史大人府上耿大小姐对他早就情意绵绵，现在他虽遭遇这样的尴尬，人家可还是对他一往情深，一直是不离不弃，那可真是……看来这样的人才真正活的有滋味呢！哼，一般人岂有这样的桃花运？”
　　“南少侠这几个月一直没什么消息，而玉萦雪好像消失了一样，说不定哪……”
　　“说不定南少侠终于还是没能挡住那玉萦雪美貌的诱惑，他们俩干脆躲起来，已经做了夫妻了……”
　　“哈哈哈……”众人一起放肆地哄笑起来。
　　玉萦雪气得浑身颤抖，满脸烧透！幸亏她面目正用胭脂红全部涂成一层薄薄的红色，这会儿只是更红，一时只半低着头，总算没人注意。
　　虽然不能再接着上面的思绪想下去，但她还是决定去东城看看，她怎么可能一辈子就避开陌哥哥呢？既然不可能，不如去见见他……
　　玉萦雪又回到东向的大道上，她只想再去见一见南书陌！这样的想法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这样强烈地捉住了她，使得她宁愿去见一面，哪怕因此受辱死去，也觉足够！
　　凄风苦雨已经结束了，玉萦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寒意袭人，微微湿润的沙石粘在她小靴子上，她轻轻跺了跺脚，顺脚就把脚边的一块小石头踢飞。
　　“哎哟！”一个声音忽然叫道。
　　玉萦雪慌忙抬头看被踢之人。她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会踢到人？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无故伤人……
　　落叶更为斑驳的枫树下，那人依旧是一身锦衣绣袍，长袍微扬，挺直的身子却懒懒地斜倚在树干上。两指夹着那个她刚才踢的小石头，一双好看的凤眸正微微斜睨着她，嘴角微扬，嘻嘻而笑。
　　玉萦雪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