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清》霄疏

16、chapter16 酒边炉火话英雄

　　夜来得无声无息。
　　素日戒备森严，万籁俱寂的漠北大营迎来了难得的热闹宴会。
　　熊熊篝火燃得热烈，漫天的火光将原本暗淡的天际照得一如白昼，欢笑声，歌舞声，在杯盏交错间直达天际。
　　赵彪乐呵呵地提着酒坛四处转悠，一会和齐鲁等人撸着胳臂拼酒，一会又和年幼的士兵玩笑嬉闹，豪迈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当真是好不快活！
　　一面容秀美的士兵喝了不少酒，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因为年级小，倒还保有几分少年的稚气与天真。兼之嘴皮子又伶俐，哄得身边的人乐呵呵的，平日里大家对他倒也颇为喜欢和照顾。
　　眼见着赵彪也有了几分醉意，便冲着他玩笑道“赵大叔，听说那新来的沣世子好生厉害，将那蛮子的军师打得落花流水，是也不是？”
　　此话一提，众将纷纷发表各自观点，跟着将军出征而有幸目睹此战的得意洋洋地诉说当日种种，因伤病或其他原因未能随行的则眼巴巴地望着赵彪，企盼从他嘴里能挖出最详尽的东西。
　　赵彪鲜少被人用如此迫切的目光注视，万般难得的，脸红了，只是夜色和自身黝黑的肤色为他打好了掩护，一时倒也不甚明显。
　　略微清了清嗓子“话说那沣世子，真不愧是咱景朝有名的聪明人，原本见他那比大姑娘还漂亮的脸，我老赵还不大看得上眼，只以为是那徒有虚名的纨绔子弟罢了，那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当真是魅惑得紧……”
　　白日里见过沣淡的众人纷纷点头赞同，那沣世子，的确是男儿里少有的俊俏。却听赵彪语调蓦地一转“平日将军老告诫我说，人不可貌相，见了那沣世子的能耐，我老赵直想拍着大腿大喝一声‘可不正是这样！’”
　　那小兵早已等的有些急躁，当下不由出声道“赵大叔，您别一个劲地夸人啊，我们都知道您对沣世子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来着，您就不用一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点了，我们更想知道沣世子是怎样挫败完颜霜降的军队的，您就别掉我们的胃口了，快讲讲吧！”
　　众人都被他一番噼里啪啦的说辞逗乐了，赵彪含在口里的一口酒更是在听到“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时因笑岔气而喷了出来，一巴掌拍在那小兵头上，赵彪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是气急败坏“混小子，越发长进了啊，敢拿你赵大叔取乐了——”
　　那小兵佯作疼痛的揉着脑袋，嘴里嘟囔道“谁让您老是离题十万八千里来着……”
　　赵彪虎目一瞪，那小兵条件反射地缩缩肩，一副被吓到了的可怜样，赵彪这才心满意足地就着烈酒讲起了当日的盛况：
　　“你们没瞧见啊，那完颜霜降率领的铁骑军好生威风，蛮子生来比我们高大，又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那骑术自是一等一的好，在加上那完颜霜降亦是有名的军事鬼才，由他领兵来犯，那军队的气势啊，当真是不容小觑啊……”
　　众将听得入神，那么多双眼齐刷刷地盯着滔滔不绝的赵彪，这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他的虚荣心，是以他越讲越是兴奋，几十岁的汉子了，在某些时候，性子依旧如孩童般，渴望被关注，渴望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斯律端着酒杯，有一杯没一杯地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浅酌，看似云淡风清，耳畔却也不自觉地听着那个人的“丰功伟绩”：
　　“大伙都知道，那完颜霜降手下有一了不得的人，叫傅靖宇。此人能操纵天气变化，呼风唤雨，使毒使蛊的本事也令人闻风丧胆的，前几次交锋，我们摸不清对方底细，因而在此人手上，着实吃了几次闷亏。”说到这，赵彪语气有些恨恨的，仿佛又回到了作战当日束手无策的心焦状态。
　　倒是一旁的孙陨有些按捺不住，接过他的话头道“我们正被那人弄的焦头烂额之际，原本一直做壁上观的沣世子出面了，对这世家公子不抱什么希望的我们，在他与那傅靖宇单挑对决的那三局中，一改先前看法，对其佩服之至。”
　　有人好奇道“对决三局，比的什么？”
　　赵彪早已恢复常态，复又乐呵呵地回答道“那傅靖宇对自己的能力自是甚高，却不想败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沣世子手上，他不是号称能左右天气么，沣世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其所谓的‘神力’打破，你道是为何？”
　　那人不解地摇摇头，孙陨却已摇头晃脑地模仿起沣淡当日的神态语调“人力不可胜天，从来没有什么呼风唤雨，你所倚仗的，不过是夜观星象的天赋罢了，却不知我能根据日影的移动来推测天气变化，所以这一局，你输得理所当然。”
　　众人拍手称快，赵彪续道“你们不知那傅靖宇当时那脸绿的哟，恨不能把沣世子生吞活剥了，当真是小肚鸡肠，男子汉大丈夫，输便是输，赢便是赢，有啥好放不下的。这般扭捏，真是笑死人了！”
　　齐鲁笑道“说的好，道出我等的心声了。老赵，这碗酒，我敬你是条汉子，来，喝！”
　　赵彪毫不客气地接过，一干而尽。
　　齐鲁等人见状，也纷纷将酒饮尽，大喝一声“爽快！”
　　那厢孙陨又开始说道“第二场比对药草的认知，也不知那傅靖宇衣袖中有多少宝贝，从他兜里拿出来的三样药草都漂亮得紧，可惜俺啥也不认识，只觉得中间那株通体雪白的，格外晶莹剔透，不像药草，倒像是姑娘家的发钗。”
　　斯律一听他的描述，心里隐隐有了答案，蓦地忆起某个暖暖的午后，那人窝在他的帐中，津津有味地品读《古药圣经》，时不时会就其中的疑惑之处和他讨论一二，每次和他辩驳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分外晶亮，似有满天星光洒落其中，甚是光彩夺目。
　　那日她也是那样，抱着书卷，疑惑问他“书上说，北方有山名铨，山上唯有草药一株，通体雪白，晶莹如玉，体如发钗，精致异常，若能入药服之，可防百毒，女子食之，芳华永驻，男子食之，益寿延年。若真这般神奇，那铨山之上，岂能有片刻安宁？可见这所谓古书，也有其不可信之处。”
　　那日他只是笑笑，然后回答“古人尚且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很多东西原本就经不起太多推敲，书中言辞，也只是著书人的一己之见，后人赞同也好质疑也罢，均属人之常情，清儿不可执拗于此。”
　　那人拧眉，不甚赞同地开口辩驳道“诺之所言甚是，只是医书不同旁的，万不可有所虚妄，给人虚假的希冀，只会惹来无端的麻烦与伤心。一如这药草，若是被皇宫大内的人知晓，又不知要动多大的人力物力去搜寻这可能压根不存在的东西了。”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说“这并非书之过，只是‘上有所好，下必盛焉’的作用罢了”这类的话，为此，俩人还喋喋不休地争论了许久，到最后也没有辩出个所以然来。
　　斯律无声微笑，那时候，多么好，只有他们俩人，再无他人。只是相伴着静静看书习字，恍惚间，竟让他生出岁月静好的感慨，仿若一生就这般渡过便是一种极致的幸福。
　　垂下眼帘，将苦涩咽下，复又将目光移向讲得唾沫横飞的齐鲁，听得齐鲁开口揭露他心底的答案“那傅靖宇以为能难倒沣世子，面上一派自得，却见沣世子徐徐走近那几株药草，一番细细的查看之后，一个一个说出药草的名字，成分，每说一个，傅靖宇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当沣世子将最后一株药草——雪如吟的疗效一一讲述完之后，那傅靖宇却已是软坐在地上动弹不得，额上汗流如注，双目无神，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真是痛快！”
　　“那最后一轮呢？”
　　赵彪笑道“那傅靖宇这般不济，前面两局输得难看至极，那完颜霜降的铁骑军早已人心惶惶，沣世子的攻心策略颇有成效，完颜霜降那只狐狸又岂会不知，再比下去，只怕不用开战，胜负立分了，所以他当下选择弃权认输，将损失降到最低，答应与我军讲和。”
　　有人疑惑道“既然双方达成了协议，那为何后来又会打起来？”
　　孙陨恨恨地说道“完颜霜降那老匹夫，竟然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招，表面与我们和谈想让我们放松警惕，暗地里却又命傅靖宇带军前来偷袭，可他太低估了我们将军，于是我军便将计就计，将他们围堵在我军阵营，然后，嘿嘿”孙陨不怀好意地吐出四个字“关—门—打—狗！”
　　众人大乐，赵彪又抱着酒壶续道“我老赵随军打仗几十年了，从来没见过那么聪明的人，那心思，真是连将军都比不上，他临机一动想的那个什么阵，当真是厉害得紧！”
　　齐鲁点头“沣世子取名叫‘鸳鸯阵’！”
　　众将好奇之至，令赵彪如此推崇的阵法究竟有何高妙之处，可惜那可以解惑的赵彪已“咕咚”一声，醉倒了。
　　看着抱着酒坛呼呼大睡，众人相对无语，这人，睡得也未免太及时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