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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云无心以出岫 ...


  •   算是“重归故里”,一派热闹景象的石头城,就是京都。穿过绿匆匆的外城草滩,就能见那远处的人海如潮,还有依稀的吵闹声不绝如缕,格外自在逍遥。
      外城把守不严,几个执兵器的都有些上了年纪。锝锝的马蹄声一来,似乎都是绝尘而去。

      红芳始终把视线放于窗外,有些颠簸,她乌黑的发简单地绾起,盘在脑后,垂下的绿流苏也经过细心的装点,有意无意地吸引着路人的眼光,弄下的银钗叮当直响,把那就要飞起的粉蝶逗得驻留好久。

      对面坐着一脸黯然的林芬,她这样子倒不象是个奴才,两眼直直地望着车框,一动也不动。
      何清则着一件常服,有些不在意地抚弄着衣角。

      进了内城,马车转入一条深深的胡同,红芳本能地产生了警觉,尖起了嗓子眼儿。待到看见几个花花绿绿的衣裳出现时,方才送了一口气。

      只见那几个花花绿绿的女子,皆浓脂艳抹,朱红擦得尤其端正,那眉眼修得更是齐整。几个还打着油纸伞,抬起头来看看也没下雨,也没艳阳。

      红芳鄙薄地瞥了一眼,便在经过她们身边时,将帘子重重地打下。

      “怎么,你见不得她们?”何清弯起了嘴角,故意走到窗前,又将帘子掀开,那几个女人见他将脑袋探出去,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哟。”何清叫了一声,仿佛看到了什么宝贝,呼喝一声,车夫便吆喝着将马车停了下来,窄小的胡同本来就拥堵,一下子马便嘶叫了起来。

      何清踢了踢马肚子,那马便停止了叫唤。

      “他去干什么?”红芳侧过头,林芬正一脸无趣地盘弄着衣衫。

      “你是说何大人?”林芬才会过意来。“兴许是碰到哪位熟识的姑娘了吧。”

      哪位熟识的姑娘?红芳拨弄了一下胸前的紫纱链子,不经意间向外瞥了一下,只见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如蜜蜂一般拥成了一团,何清身材高大,却也看不见了。

      红芳这才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原来姑娘还不知道?”林芬有些奇怪,兴许是知道红芳以前在京城呆过好些年,“这里是八里阜啊。”

      八里阜,有名的胭脂巷,八旗贵族寻欢觅柳之处,常人还进不得,算是高等妓院,那里面的女人经常如野鬼一般在这些小巷子里游荡,有的是散步谈天,有的是故意招揽客人,总之是温柔的禁锢之所,满洲贵族一般不会招摇地在醉云阁等一些大牌青楼里乱转,主要是醉云阁打的不是妓院的招牌,行的却是青楼的勾当,不比秦淮河畔的风姿绰约,却也出过不少花魁,那醉云阁也因此“傍人门户”,在朝为官的大都去喝过几口茶酒,没人敢瞎传。

      可勾当做久了,总怕会翻船,清初就有过八里阜,康熙年间已然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王公贵族说要“寻乐子”,“好好享受些”,大概意思就是说“到八里阜去逍遥”。八里阜的女人,见人较少,通常是躲在巷子里头的,也有运气好的被赎走了,从次大见日光,也算是福气,运气不好的,兴许就要等到红颜残碎,连老鸨都不如。

      八里阜的女人才华好的也有不少,那就是金花级的人物,做大官的,拜大相的,才请得起。

      “林芬,何时,你们大人与这群女人如此熟络?”红芳清楚地看见,何清与那几张艳唇聊得甚欢,时不时还见那艳唇被橘色的绢子掩盖,笑得花枝乱颤。

      林芬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抖了一抖,“她们都是醉云阁的姑娘,不是八里阜的。”

      “不都是风尘女子?”红芳轻轻白了她一眼,她连忙坐了回去,“你日日只知道跟着你家大人乱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完全没有主张。”

      林芬咽了一口口水,仿佛有些难为情。

      红芳到底还是个身份清白的姑娘,醉云阁的名气,她是闻所未闻。但听林芬一说,便知道那是妓院,于是闭口不提。有一瞬间,她觉得对面的丫鬟有些神智不清,见她目光呆滞,嘴唇还发紫颤抖,两手指间白得吓人,还有一点点红色的斑纹。

      那群女人似乎散开了一个角,红芳掀开帘子正好看见谈笑风声的何清正手舞足蹈,不亦乐乎之间,红芳皱起了眉头,恨不得上前冲她们吐口唾沫。

      醉云阁有位丫头要出阁了,据说是一位年纪很轻的姑娘,容貌艳美,胜于十七八岁的蓓蕾初开,尤其是那匀称的身姿,从不弯腰驼背,在风尘女子里脱颖而出,而她出阁,主要是受一位有钱的老爷的追捧。出阁那一天还未到,这醉云阁的几个有名的姑娘便一脸风光地逛了起来,见人便要招揽去,把那新出阁的姑娘捧上了天。

      好不容易那边有了一番动静,只见何清甩了甩衣摆便风光地踏上了马车,那车夫也连忙爬了上去,蓝色的角帽掉落了下去。

      “咱们要不要进里头坐坐?”何清眼含笑意,头往外努了努。红芳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默不做声。

      “怎么说姑娘你现在也是寄人篱下,怎的态度这般不好?”何清将那“寄人篱下”四个字说得尤其重,叫红芳心头一颤,还是不知说什么好。

      “我劝你还是好好整顿一番,你这傲慢性子,可不待伺候人。”何清轻哼了一声,那车夫便吆喝了起来,马车驶向了胡同外。

      红芳咽下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嗓子眼出奇地疼,早晨醒来时便觉得脖子酸疼得厉害,主要是舟车劳顿,染上了风寒。她身子一向不弱的,只是近日里赶路来,不太爱惜身子了。想罢,便连着咳了好几声,恨不得要把肺都咳出来。

      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面前,何清只给了小二一点碎银子,便把红芳领到了上好的客房,何清一脸阴郁地站在客栈门口,仿佛在等什么人。

      林芬这才安顿了下来,两只苍白的手四处乱抓,好象脖子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可又不敢去碰,瘙痒得厉害。

      “你先坐下来,我给你看看。”红芳硬是将那丫头的肩膀给摁住了,然后细细检查起她的伤势来,其实并不很严重,只是脖子处的红淤鼓了起来,发硬。她抿住唇,碰了碰那硬处,细声探问道,“疼吗?”

      “嘶......”林芬凉气一抽,两只手便忍不住抓了起来,红芳一巴掌扇了过去。

      何清适才走了上来,见客房已经安排好,茶水也备好了,便又从袖里掏出一袋碎银子,丢给了小二,小二乖乖地退了下去。

      “你们暂且安置在这里,我有公事要办,不宜久留。”何清只是坐了下来,自己倒起了茶。

      “就我们俩?”红芳有些狐疑,他居然不担心自己会落跑!?他会帮自己逃脱□□德的魔爪,自然是自己对他有用处,怎么会就这样让自己白白溜掉?不会是派林芬监视自己吧......

      红芳将目光锁定在了林芬身上,林芬正一脸畏惧地四周顾盼,好象是脖子痒得厉害。

      红芳忍不住开口道,“何大人,你又是何必对一个丫鬟动真?”

      何清一脸不屑地朝林芬望了望,笑道,“不过是小伤,你可见过这些丫头身上没伤的?这可不比你那皇家深宅。”

      林芬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故我,就象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傻里傻气。红芳越发觉得奇怪,心下便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那请何大人放心好了。”红芳忍不住想让他快些走。何清将茶喝完,便清了清袖袍,开门出去了。

      雍和宫内,绿意正泛滥,周遭种植的小花小草也开得鲜艳旺盛,只是与那冷色的石头墙对比起来,便又添几分萧条。还有新刷的红漆柱子,格外刺眼。

      弘时才从畅春园回来,这几日被准许同李氏见面,李氏身边丫鬟一下子少了好多,但年经月似乎不想让她有更多的人伺候着,便迟迟不给她拨人。

      这一日不寂寞,李闻均抽空去了一趟白苏氏府邸,替雍亲王办事。

      梨悠身量还没发育完全,便开始学那些繁杂的宫规礼仪,正觉得苦闷得要命,便见李闻均低着头跟在管家后面踏进门来。

      李闻均还是头一回见梨悠,但早就听姐姐提起过她,说她聪明伶俐,又是个可人的姑娘,大了之后是要嫁给弘时的,本来以为雍亲王许诺过,没想到今日来,却是为了做一回恶人。

      “格格,这位是李大人。”那管家说着鳖足的汉话,梨悠点了点头,便冲奶娘笑了笑,奶娘走上前去,把李闻均引向了圈椅处。

      “奴婢这就去请老爷来。”那奶娘便欠了欠身,就要出门去,却被李闻均喊住,“无须多此一举,方才我与你家老爷打了照面,今日来主要是与格格说些话。”

      “这......”那奶娘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便半信半疑地奔了出去,往内堂跑去。

      管家寸不不离地跟在梨悠后头,梨悠便象位大格格一样,也坐了下来。

      “......今日我来,主要是想找格格说些有关三阿哥的事儿......”李闻均的声音近乎呢喃,但还是含糊不清地说了出来。梨悠半天才听懂过来。

      “三阿哥......小女自知与四阿哥有婚约,但小女非三阿哥不嫁,不知您今日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梨悠年纪小,自然不知他是受了谁的指使,便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李闻均早已将脸憋得通红,“格格果然是个爽朗性子,只可惜格格与三阿哥无缘哪......”

      刚要“念经”,便被梨悠不礼貌地打断了,“请问您是谁?”

      “我......我是三阿哥的亲舅舅。”李闻均显得很尴尬,轻咳了一下。

      梨悠两眼便放起光来,干脆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踩着寸子鞋一颠一颠地走到他面前。李闻均一下也不敢抬起头来。

      “格格还是不要如此执拗,雍亲王决定的事,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格格若是想开些,事情便会豁然开朗。”李闻均开始说道起来,可梨悠竟是一句也没弄明白。

      “不如你给我三哥哥带封信吧!”梨悠拍手叫好,便要朝屋内冲去,一下子脚没踩稳,便重重地跌了一跤。

      “哎哟!”那管家叫了起来,连忙上前把格格给扶了起来,李闻均也连忙站了起来,一下子乱了方寸。

      梨悠抹了一把脸,还要朝里冲,却被管家一把拉住,那管家一个劲儿地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哎!格格莫急!”李闻均也急得脱口而出,从胸口抽出一封发黄的信纸,“我这里有一封三阿哥写给您的信。”

      梨悠心下已经高兴得开了花,也不顾那膝盖上的酸疼,一把将那信拿了过来,将管家推开了好几步,那管家直捂着胸口跺脚。李闻均不耐烦地冲那管家吼了一句,“你急什么!”

      那信上写的是满文,李闻均只草草读懂,真正写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再者说来,那也不是弘时写的。兴许弘时已经两个月没碰笔墨了。

      梨悠读得有些费劲,但还是读完了,竟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信纸便翩翩落在了地毯上,梨悠一脸惊谔地望着李闻均,“这真是弘时写的?”

      弘时,仿佛这是她第一次对旁人叫起,以往全家他哥哥,可她心里有万分个不愿意,也有万分个拼命的呐喊,想要叫他“弘时”,仿佛能离他更近一些。

      李闻均有些懊恼地点了点头,但还是不露声色地将那信纸捡了起来,“三阿哥多的也未说,只怕伤了格格的心,所以写了封信,也好断了您的念头。”

      “我的念头?”梨悠呢喃了起来,她还以为自己的念头便是他的念头,原来不是。

      她瘦小的肩头打了个哆嗦,便一句话也未说,黯然走开。李闻均终于还是舒了一口气,要说白白丢掉一个这么好的姑娘,也真是浪费。

      红芳已经有逃跑的念头了,只是碍于林芬的疯癫,不想多说些什么,一整天都睡在床上。夜里时候,也没见何清的影子,怕是他早已将这客栈的俩人给忘了,不过,忘了也好。

      实在忍受不住林芬奔来奔去,时不时还大闹一下,红芳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扣好衣襟,便开始收拾包袱。

      林芬瞥见了,连忙停住了急促的步伐,一下子冲到她面前,将她的手紧紧扯住,“姑娘!姑娘!你是要走咯?”

      红芳一脸错愕地望着她,嘴唇哆嗦了一下,而后瞪了她一眼,“是!我受不了你了!你这疯子!”说完便将她的手狠狠甩开,又趁她不注意甩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她晕头转向。

      谁知那丫头皮粗肉厚,一巴掌竟还没打晕,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劲儿地朝红芳裤子上抹眼泪,“您也带奴婢走吧!带奴婢走吧!奴婢也受不了了......”

      红芳这才舒了口气,方才还以为她不让自己走。

      于是将她双臂拖起,替了检查了伤势,叹声气道,“可你是个累赘,我不想带上你。”

      “可奴婢......您若是就这样一人走了,奴婢怕是命就保不住了。”林芬带着哭腔。

      “你可以自己回老家!”

      “可奴婢一个人照应不来!”林芬扯住她的袖子,生怕她给跑了。

      “可你是个累赘!”她不断地重复这句话,见她一脸凄惨,时不时还弄乱自己的头发,还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我只许你在后头跟着我!”红芳再三强调,这才收拾起了二人的包袱,朝楼下走去。

      那小二见有人下楼,便连忙凑上前去,“怎么?二位姑娘要走了?”

      “是,我这儿有些银子......”红芳刚要解开包袱掏银子,那小二便拦住了她,“不用了不用了,一早何先生便给了。”

      “你认得何先生?”红芳越发觉得奇怪。

      “当然认得了!他原先就住这家客栈后头,时不时来这里买几两小酒......”那小二仿佛说得很欢,目光一瞥,却突然不做声了。

      红芳四处瞄了瞄,除了一脸胆小的林芬,再无他人。

      翌日一早,便还是如往常一般车水马龙,红芳着素衣,纤腰顾步,与林芬矮小的身姿形成鲜明的对比。

      “姑娘,咱们是要去哪?”林芬今早醒来,便急着告诉红芳她脖子不痒了,好象给神仙治愈了一样。

      红芳只顾朝前走,心里却也在打着主意究竟去哪好。

      林芬见她犹豫不绝,便“啊呀”一声叫了出来,红芳回头剜了她一眼。

      “姑娘,我有一处位置,不知您是否愿意同去?”林芬这下子好象清醒多了,面色也不似以往那般焦黄。

      红芳心头又琢磨了好半天......“不如去去,是哪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云无心以出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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