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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正文【肆】 ...

  •   由于证人在开庭前已经做了“庭前证言”的准备,这第二次的当庭证言与前一次并没有什么出入。当然,那处明显的矛盾也没有做任何变更。
      “我记得当时是下午2点——”
      “異議あり!!”我挥臂指向证人,“我再确认一遍,发现尸体的时间是2点,没错吧。”
      “哎,是2点,确实。”
      我重重一拍桌,目光锐利盯着他,仿佛证人的脑袋是块玻璃砖,而我要看穿它一般:
      “但是这就怪了,这和解刨记录的数据明显相矛盾!”我弹了弹手里解刨记录的纸面,“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下午4点以后。2点钟就发现尸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冷冷地看着证人。“为什么会相差整整两个小时……?”
      “哎?那个……这是因为……”
      证人错愕不已,脸上汗津津的。
      “異議あり!”证人语塞似乎也让亚内检察官措手不及,急忙替他解释,“这只是些小细节,可能只是记错了……”
      但是这解释并不能令人信服,裁判长摇头。“……我可不这么认为。证人,为什么你确定发现尸体的时间是2点……?”
      “……那个……这个、为、到底是为什么呢……”
      证人方寸大乱,张口结舌。
      (分明是我在问你,怎么你还问“为什么呢”……)
      “漂亮的切入点!成步堂君!就这样,不断指出他证词里的矛盾!”千寻老师和我相视一笑,“谎言一定会生出新的谎言,再将新的谎言揭穿,把那家伙赶入死胡同!”
      这时,证人忽然大叫起来。“……啊!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啦!”
      “……那么就请您重新作证吧,关于尸体发现的时间。”
      “好、好,”证人向裁判长满面堆笑,“发现尸体的时候,我是听到时间的。那声音像是电台报时……大概、是电视里的报时吧。
      “啊、但是、如果是报时,不可能相差2小时的,我想很可能是被害人在看录像什么吧。我听到后,就以为当时时间是2点。
      “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证人搓搓手,脸上冒着虚汗,笑意又扩大几分。
      裁判长脸色有些怪异。“……嗯,原来如此。听到录像里的报时……那么,律师请询问。”
      “成步堂君,该怎么干,你已经完全知道了吧?”
      “……交给我了。”
      果不其然,证人为了掩藏自己证言中的荒谬,不得不撒下更多的谎言。
      而那里,存在我所要击破的“矛盾”!
      “ 異議あり!!”我再次厉声提出异议,食指直指证人,“本来整个公寓都处于停电之中,这份停电纪录就是证明!电视也好,录像也好,根本就无法使用不是吗!?”
      “!!这……这个……”
      (诶,是我眼花了吗……)
      (刚才证人看我那一眼,好像怪狰狞的……)
      证人已经六神无主了。我看着他勉强的笑容,隐隐察觉到些什么。
      裁判长的眼神犀利了起来。“……确实说得对。山野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呀、我也这个、怎么回事………………”
      见我们的视线全集中在他身上,证人连忙改口。
      “…………啊!是、是这样的!想、想起来啦!”
      证人满脸是汗,眉毛也撇的更加厉害,配合着他拼命想维持的僵硬笑脸,总给我一种心里有鬼的感觉。
      “山野先生,希望你从一开始时就准确作证。渐渐地你这个人倒变得可疑起来了。”
      裁判长沉下脸,打量证人片刻后,还是别开了眼。
      “好像一直怪怪地扭来扭去。”
      还真是。自从上了法庭,他就没停下来过。
      (说得好,裁判长!)
      “……!!实、实在是对不起!……但是,不瞒您说,看见尸体,对我造成巨大冲击……”
      证人语气逐渐卑微,但这低三下四并没能换得裁判长的理解。
      “够了,知道了。
      “那么,请进一步作证。”
      “……果然搞错了,不是‘听到’的,而是‘看到’的!现场不是有一个座钟吗?瞧,就是凶手用于击打的那件凶器。大概、看了它我才知道时间的……”
      “看了钟……嗯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么律师,请询问。”
      虽然知道裁判长代表绝对的中立,只应接受直接的信息而不进行思考,但我还是克制不住眼角的抽搐。
      “好的。”
      (说得通个什么啊!?)
      我仔细端详证物陈列台上的“思考者”。
      (这东西哪里看起来像座钟了!)
      我皱眉睨看证人。“证人,你确认是看到现场的座钟才知道时间吗?”
      “是、是啊……就是这样,错不了的……”
      “異議あり!!证人,请等一下。”我拍桌打断,指着“思考者”凛声问道,“凶器就是这样,是个‘摆设品’,它的哪个部位是钟?”
      证人的笑容顿时撤得一干二净,对我咬牙切齿怒目而视,眉毛也拧成麻花。
      “嗨!……你是什么东西!……一开始就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从他举在胸口的攥紧的拳头来看,要不是我和他之间隔着一道围栏,他怕不是会一扑而上动手揍我。
      (可疑,太可疑了……)
      “山野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
      “俺……我、我看见的,这东西就是钟!”
      “裁判长!我打断一下行吗?”
      眼看在询问中辩护方得势,亚内检察官急得满头是汗。
      “什么事,亚内检察官?”
      “这个摆设品,正如证人所说,实际上是个座钟。”亚内检察官走向证物陈列台,拿起了“思考者”示意,“它的脖子是个开关,一按就会报时。因为看起来不像是钟,所以把它作为‘摆设品’处理……”
      “原来如此……凶器实际上是座钟,是这样啊。”裁判长向我重述了新证词,”怎么样?成步堂君。山野先生的证词没错,这确实是钟。……你对山野先生的证词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吧?”
      (没问题?这一切的前提,可是让证言产生了一个大矛盾……!)
      “裁判长,我还有个大问题。只有拿在手上摆弄一番,才可能知道这个摆设品是个钟。但是证人说过,‘没有进入过那房间’。”
      我眉头紧锁,拿起法庭记录弹了弹。
      “这一点,明显是矛盾的!”
      “……嗯……,确实有理。”
      “至于证人为什么会知道它是钟?这是因为……
      我潜意识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让我自己感到匪夷所思的念头。拜这一闪的灵光所赐,我的思路成功跑偏,出言震惊四座。
      “因为证人是受害人‘爸爸’们中的一个!——好痛!”
      千寻老师气得猛踩我一脚。
      “你说什么呢,成步堂君!”
      “……裁判长,被害人所交往的朋友我们都调查过了。名单中没有山野星雄的名字。”
      亚内检察官看似波澜不惊,眼中的对我讥讽却一览无余。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脚上的疼痛无情地提醒我时间正照常流逝这一事实。
      (什……什么啊!)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想到这方面去……!)
      我心中忽然腾升起一种模糊的异样感,但碍于正值法庭辩护,我强行压下内心的反常和惶惑,抓抓头发,用窘迫笑声打破法庭中令人窒息的静默。
      “哎呀,是吗?……刚才只是想放松一下气氛……”
      “我看你还是现在退庭回去放松气氛吧。”裁判长对我的解释很不满意,眉心紧锁,缓缓摇头,“别来什么‘哎呀’,下次不要信口胡言。”
      “知、知道了。……让我重新考虑一下。”
      我甩甩头,把脑中新浮现的那声“诶居然错了”驱赶出去。
      我想我大概是遇上灵异事件了,其他人好像都没听到这个声音的样子。
      (我年纪轻轻的,这应该不会是精神错乱吧……)
      然而,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必须拖到休庭再去解决。由于近几年的审理制度,法庭上的每分每秒都关系到一个人的性命;而这次,若是三天内无法证明矢张的清白,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下子,说的每句话都得经过大脑筛选才行了……)
      我竭力让自己回归方才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的状态。
      “……事实是,证人,你在撒谎!事件当天,你进了现场的房间!”
      “什、什么!俺、俺不知道!”
      证人心中的秘密被我一语道破,而他慌张的模样正恰恰证实了我的大胆猜想。
      “对了!用那个座钟击打被害人的,肯定就是你!由于击打她时的震动,那个‘钟’响了!而你——
      “听到了报时声!”
      这一转攻势属实惊到了所有人,旁听席一片喧哗。虽然人数不多,但我这一言激起的声浪也不容小觑。
      一般律师都以为委托人辩护、争取更多权益为己任,像我这般反手指控证人是真凶的行为向来少而又少。
      裁判长不得不敲响木槌以保持肃静。他和我对视片刻,见我毫不退缩,最后默许了我听起来荒诞不经的结论。“……很有趣,成步堂君,请继续。”
      “……山野先生,当时你肯定也大吃一惊吧……击打被害人的瞬间,摆设品突然发出声音来了。这个声音给你留下了强烈的印象,所以你对那时间记得异常清楚!”
      见大事不妙,和证人一条战线的亚内检察官尖着嗓子打断我:“異議あり!你到、到、到底想干什么!尽说、说这些信口开河的话……”
      (我要指控证人啊你看不出来吗?)
      “是不是信口开河?”众人的视线顺着我食指的指向,聚集在证人身上,“……看看证人的脸!”
      “……唔……咕咕……”
      证人面色铁青,满脸肌肉都在微微抽搐扭曲,胸膛剧烈起伏,好似鼓风箱被人急速拉拽,从喉咙中不自觉溢出浑浊的沉重喘息。
      还挺吓人的。这就叫做“做贼心虚”吧。
      “证人……怎么啦?是你干的吗?”
      “我、我、这个…………绝、绝不会……”
      “……那个、我、听到、不、看到的那……呜咕咕……”
      证人心理防线要崩溃了!
      证人一把扯下了他头顶的头发!
      (那原来是假发吗?我说怎么看起来很奇怪……)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证人猝然把假发甩到了我脸上!
      做工平庸的假发携着热气扑面而来,杂乱发丝看起来鲜少打理,近看隐约闪着明晃晃的油光,盖在我脸上时还能感受到明显的汗液的潮湿感,以及各种洗发水生发剂混杂的难以言喻的气味。
      我眼角青筋乍时暴起,从心底直蹿而上的火气简直要焚尽理智,几乎要克制不住冲过去打他的冲动。
      (……你这…………!)
      “啰嗦什么!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是那、那家伙……!我看见的……死、死刑!判那个男人死刑……!”
      又是满座喧嚷。证人那副脸红鼻子粗的凶恶像实在无法给人带来信服力。舆论压倒性地倾向我的推论,初次辩护便要大获全胜的喜悦塞满了我的胸腔。
      “肃静!肃静!”
      “审判长!请稍、稍等!律师刚才的话没有半点证据可言!”
      亚内检察官这一席话效果远胜裁判长的木槌,全场瞬间归于鸦雀无声。
      “成步堂君。”
      “在。”
      “能够证明证人所听到的报时,就是这个‘钟’的声音……这样的证物你有吗?”
      (这可是重要问题!得好好考虑……)
      (嘿,你说我没证据,我就真没证据?)
      “这个嘛,山野先生听到的是这个座钟的声音。要证明这一点,其实很简单,我们就当场让这钟报时试试看。裁判长,请把这个钟借我一下。”
      我捧着“思考者”。“准备好了吗?……请仔细听。”
      (是脖子这里有开关吧?看起来应该扭一下而并不是按啊。)
      [……Pi——……]
      [现在大约是9点25分]
      “怎、怎么是个会说话报时的钟?”
      “哎,因为它是思考者吧。”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比之前清晰许多。听起来是一个年轻的女声,还带着稚气。
      我当然知道她是在吐槽我。本来这个回答就是信口胡诌搪塞裁判长的。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但现在请你保持安静。)
      她没了声音,似乎是真的听从了我的话。
      “……那这个报时有说明了什么……”
      “亚内检察官,现在的真实时间是?”
      事态正按照我所预想的轨迹前进着。
      “11点25分……——啊!”
      “也就是说,这个钟慢了2个多小时……与在杀人现场,山野先生听到的报时情况是一样的。”我把目光转向证人,严声催问,“你看怎么样!还有借口吗,山野先生……?”
      “哈……哈!”
      证人喉咙里咕噜作响,用目光剐了我半晌后,阴狠狠抛下一句:
      “你漏掉了一点!”
      (……唉,是、是什么……!)
      自我感觉良好的推理居然有漏洞,我不自觉苦下脸来。
      “这个钟确实好像慢了2小时。但是啊……这个钟在事发当天是不是已经慢了2小时?只要证明不了这一点,其他证明都是白费!”
      (…………!)
      我哑口无言,脸色想必难看得很。
      (……这种事情到了现在怎么可能证明!)
      (混蛋!就差一步就能……!)
      “成步堂君。……看来你是无法证明这一点啦。”
      裁判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惋惜,但我也心下大乱,分不出心神去理会他。
      “……!……是、是……”
      “这样的话,正如山野先生所说,你无法告发他。”裁判长叹气,“……真是遗憾。”
      “啪——”
      “那么就这样了,对山野星雄的询问到此结束!”
      那一声锤响清脆,听在我耳中却无疑是判决。不仅是对矢张命运的昭示,同样也是对我无能的揭露。
      结束了,到此结束了吗……明明,我已经足够接近真相了,真凶究竟是何人已经昭然若揭了啊!
      即便如此,矢张也会背负着被栽赃的罪名,无辜之人为杀人凶手顶罪吗!
      那个自幼与我相识相知的男人,我的好友,我明知他无罪,却拯救不了他!
      真凶即将从这法庭上逍遥而去,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由他逍遥法外……!
      这样的事,我怎么能够允许……!!!
      “哼!人家特意赶来给你们作证,竟认为我是我是凶手!”与我的愤恨无助截然相反,证人满面劫后余生的狂喜,同时不忘大放厥词,“真是的,所谓律师,都是些残酷无情的家伙!”
      (…………妈的!)
      不甘绞紧了我的心。
      我咬牙,手死死按在辩护桌上,视线完全不敢偏向矢张的方向。
      (……山野这混蛋!)
      法庭寂静若坟山。
      (对不起!矢张……真的只差一点点了……)
      没有人做声。
      (我已经……什么都干不了了啦……)
      证人得意洋洋,在法警的带领下走下证人席。
      (…………………………)
      我脚下的地面仿佛消失了,变成了漆黑的无底深渊。
      这样的我,真的能够担起探寻真相的重担吗……
      我真的,能够拯救“他”吗……
      ……
      “等一下!山野星雄!”
      这句话仿佛一道光芒,霎时间刺破了笼罩我的绝望。我的双脚又踏到地面上。
      “千、千寻老师!”
      我失声叫道。
      千寻老师的目光坚若磐石,又柔静似泉水。
      “成步堂君!不能啊!现在还不能放弃!……好好想想!”
      “但是没法子啦千寻老师!”懊恼贯穿了我的喉咙,声音干涩无比,“事件当天,这个钟是不是已经慢了,到了现在已经无法证明了!”
      “这、……是这样啊……那么干脆把思路逆转过来!
      “‘这个钟,在事发当天是不是已经慢了2小时?’……不要这样考虑!而是想想这个钟……
      “‘到底为什么会慢了2小时?想想看是什么理由!’
      (……逆转……)
      “……”
      (慢2小时的原因……)
      沉思之中,我瞟到了证物陈列台上那一抹明艳鲜红,封面烫金的英日双语格外醒目。
      “…………啊!有了,这个嘛,我大概知道。”
      (从纽约归国……时差恰好是……)
      “你手里有证物能够证明这件事,把它指证出来!”
      裁判台上,裁判长能将我和千寻老师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也将我绝境逢生的模样尽收眼底。“怎么样,成步堂君,事件当天这个钟已经慢了……你真的能证明这一点吗!”
      “……当然。”心脏还在狂跳不已,但已有信心我的声音中涌动,“有一件证物能够证明这一点!”
      “嚯!……能证明的话你就试试看!”
      证人狠狠扯着他的衬衣领子,衣冠不整且凶相毕露,看来千寻老师的阻拦以及我恢复镇定都让他极其恼火。
      (这就是,最后一击了!)
      我深呼吸,拍桌壮势。“被害人在事发前一天才刚刚回国。纽约和日本之间有14个小时的时差,日本的下午4点,相当于纽约当天的凌晨2点。从钟上看,正好相差2个小时!被害人回国后,还没来得及将钟上的时差调回来呢!所以你听到的时间差了2个小时!”
      一气呵成。
      我的声调越发抬高,到最后几乎是振声催问,权当做一吐心中恶气:
      “怎么样!!山野先生!!!”
      证人没有回答。
      “……咕噜噜……………………!”
      他胸膛里发出困兽般的声响,然后逐渐口吐白沫,在众目睽睽下向后栽倒,昏死过去。
      虽然没能听到他亲口承认罪行,但这样的表现,也可以变相地看做伏法了吧。
      注视着被法警抬走、瘫软的山野星雄,我心中竟是出奇地平静。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有的只有为想要守护的真相而执着过的,澄澈的平和。
      这一次,属于这场法庭的“逆转”,终于结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正文【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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