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神君,容小仙为您斟酒。”青年垂首,骨节分明的手执起玉壶,恍然间似是感到有一道直白的目光盯着自己,清朗的俊容染不由上一丝绯红,也不知究竟因是羞赧,还是这漫天桃夭映衬所致。
雉罗似是觉得他这副模样煞是有趣,对着他的侧脸调笑道:“你羞什么?”
“小仙…不敢妄言。”青年将玉盏推到雉罗面前,依旧未抬起头,面上的红晕却已然泛到了耳根。
雉罗轻啜了口那仙酿,接着似是极为满意地眯起眼,“有何不敢,难不成是什么编排我的话?”
“神君误会了,”青年似是有些紧张,喉头滚动了两下,“小仙只是…不敢冒犯神君。”
“说罢,不会怪你。”雉罗大度地摆摆手。
青年定了定神,似是终于鼓足勇气才抬起头,他的一双瞳仁生得极黑,此刻却似氤氲着一层水雾,混杂着清醒与朦胧,便显得异样动人。
“神君生得极美,小仙却不敢多看,只怕…怕自己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雉罗托腮撑在案边,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双眸,似是想从中看穿他的心思,“从未有人同本君说过这样的话,你倒是大胆得很。”
青年垂下眼帘,似是想遮掩某种情绪,“小仙自知微贱,不敢生出些妄念,但能将心中所想如实告知神君,便也算是如愿了。”
“知道便好。”雉罗并没什么心思安慰他,慵懒地靠回椅背,用目光示意再给她续上一盏。
青年也并不气馁,恭顺地为她再斟了一盏仙酿,语气却极为认真,“待小仙封神位列九重天,还望神君垂怜,准许小仙常伴身侧。”
“口气倒是不小,”雉罗似是被他逗乐,哂笑了声,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酒盏,“封神这事儿,对你们来说应当极为不易吧。”
“确实不易,”青年轻点了点头,可接下来出口的话语却异常坚定,“但小仙心有所念,万仞孤山亦可化坦途。”
“心有所念?”雉罗轻嗤了声,抬手指着他,双眼迷蒙似是微醺,“就这么点出息,你看看九重天上的神君,哪个似你这般多情善感?你这样是封不了神的。”
青年不知从何而生出了一腔孤胆,竟反手握住了雉罗的指尖,“那敢问神君,若是小仙有朝一日当真封神,您可愿答应小仙一个请求?”
“不愿!”
雉罗轻呼了声,猛然睁开双眼。
她的目光毫无目的地四处游移,似是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涣散了半晌,才渐渐回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
罹神台,蓐收令,一道道黧暗冰冷的记忆渐次涌入她的识海,也让她从梦境带来的惶惑中抽离,终于冷静下来。
但令她万分不解的是,这一段已然被她刻意淡忘的记忆,怎么会偏偏在此时跑了出来?
梦境看似旖旎暧昧,可于她而言却无疑是奇耻大辱,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能被这样一个虚情假意的阴险小人骗过去了呢?
她不由得闭上眼猛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再忆起那桃林中的场景,毕竟太过羞耻,简直不忍卒见。她不愿再细想,草草下了个结论:可能是受雷击之后的某种自我保护,专门提醒她勿忘旧耻吧。
似是急于摆脱梦境给她带来的那阵毛骨悚然的诡异,雉罗匆忙起身,双手抱臂,在寝殿之内来来回回地走着,逼着自己开始思量起目前身上的几重困境。
如今她身上还留着一道蓐收令,这东西虽不会限制她的自由,但却无疑使自己置于了曷月的掌控之中,只要他以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提她受审,她根本无力抵抗,罹神台上的那三道雷击还历历在目,虽说她如今暂得喘息,可跟坐牢其实也没甚区别。
这糟心的玩意儿,一定得想办法剔出去。
至于曷月说要查明那两个中仙当年自戕的真相,雉罗心中其实也有些没底。当年确实是她在不知灵芯有所偏移的情况下定下的劫数,但定劫数这事儿,她已经做了成千上万年,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谓下界历劫,说来说去总逃不过那几个固有的套路,什么爱而不得啊,什么众叛亲离啊,什么忠义两难啊,她只要估摸着那些小仙升等的难度,随意拼凑几个也就成了。
从经验上看,她并不觉得自己当时定下的劫数有什么问题,但也不敢打包票说全然没有错漏,毕竟她也不能确定,本体上的变化究竟会对自己的判断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真相究竟如何尚未可知,但她如今只能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曷月的行事,为了给她定罪,他刻意捏造出些伪证也是极有可能的,自己定不能如此被动,傻等着所谓真相大白是绝对行不通的。
还有一件,也是令她最为头疼的事,便是自己的本体灵秤是否还有恢复如初的可能性。
她直到现在还有些不想面对灵芯的断裂,若是就让它待在丹田深处,还有可能是一根全须全尾的灵芯,可若是当真拿出来端详,那两截的残躯就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雉罗几次欲查看,终究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她暗摇了摇头,罢了,既然如今也没什么可靠的修复方法,不如还是先放着吧,说不准它自己材质特殊,放久了就能长回去呢?
她定了定神,察觉到门外有人守候,便向外轻唤了句:“暝昭。”
“姐姐。”
寝殿的门缓缓打开,随即走入了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她披散着一头垂顺的银丝,身量不过只至雉罗腰间,面色泛着似是病态的青白。她的一只眼眸也有些异样,并非黑白分明,而是一团难辨的浑浊,仿佛飘着灰白的粉絮。
雉罗却极为亲昵地将她揽至身侧,抚着她的发顶笑问:“等我做什么,外面来人了?”
“嗯,还是高禖殿的那两位,”暝昭抬手拉住她的食指,引着她向外走去,“她们昨日便来过了,当时姐姐还在入定中。”
雉罗了然“哦”了声,她此时并不想分出心力与旁人周旋,但高禖殿的那一对姐妹,她却是如何也推辞不了的。
行至前殿,只见门旁立着两位女君,身侧还伴着一位女童,正仰头同她们说着什么。那女童亦是银发垂肩,除了衣衫上的花纹略有不同,与暝昭生得毫无二致,亦有一只灰暗的异瞳。
“阿罗。”黄衣女君有感回首,她额头生得极宽,眉目慈和,眼中透出和婉煦暖的笑意,周身仿若笼罩着一层初升的曦光,若是不能以同样的亲切予以回应,甚至会让人生出惭意。
但雉罗偏生就做不到,所以她也确实有些惭愧。
“翟姜神君。”她含笑应了声,上前将那两位女君引至殿内坐下。
而另一位绿衣女君,看上去比翟姜更年轻些,圆腴的双颊透出一抹新荔似的红润,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晶亮,此刻正拉着暝昭与瞢暗赞叹不已:
“你说说,我们那池子里怎么就找不出这样一对机灵的鲤儿呢,都是些蠢钝的小家伙,前些日子点了一只还算顺眼的,结果整日里吃个不停,连我那好不容易寻来的司幽花露都差点一股脑喝了去,气得我又将他赶回池子里了。”
两位女童齐声应和:“姚萦姐姐,我们可不是一般的鲤鱼,与那些蠢物自是不同。”
“你再夸她们几句,这两个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雉罗递去一个眼色,那两个女童便会意,同姚萦行礼后,各自分坐在了两位女君身侧。
翟姜与姚萦是一对姐妹,同为高禖殿的主神,主司人间姻缘,也是九重天上最为亲善的两位神君。
自从那两个中仙事发之后,有关雉罗的传言愈演愈烈,诸位神君纷纷与她划清界限,毕竟捧高踩低是人之本性,而神更是将这本性演绎得淋漓尽致,一时失足跌落神坛的古神,让他们这些历经磨难方能封神的,无不拍手称快。
而从那之后,九重天上还肯主动与雉罗相交的,也只有这对姐妹了,她们看雉罗平日里深居简出深形单影只,似是放心不下,便隔三差五就要来邀她共聚。
翟姜虽含笑望向她,眸中却隐藏了几分担忧,“如今可还安好?”
听了这话,雉罗自然明白,她在罹神台上的遭遇,想必已经传遍九重天上下了。
“劳你们挂心了,无甚大事。”雉罗虽不排斥与她们相交,但并不觉得关系亲近到了可以交心的程度,只淡笑着摇了摇头。
姚萦的情绪一向更为外露,此时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地方,你可千万不要与我们见外,哪能什么都自己扛着呢。”
都是些棘手的难事,又牵连甚广,雉罗自然不会去麻烦她们,只避重就轻笑道:“你这是小瞧我呢,我自然应付得来。”
“雉罗。”
翟姜突然颇为郑重地叫了她一声,“我们在九重天上也许人微言轻,但并不像你想得那般无用。”
雉罗有些奇怪,她们虽然常常来与自己闲谈,但却只是她们二人相谈居多,自己大都只是听着笑笑便罢,更从来没有和自己深谈过什么私密的话题,如今这么执着想要“帮”自己,实在是颇为反常。
“这是何意?”雉罗装作听不明白。
“我知晓你并不曾真正将我们看作你的挚友,甚至有些怀疑,我们主动接近你究竟是何居心。”
雉罗微有些尴尬,更尴尬的是,翟姜确实说中了自己的心思。她虽然不反感这对姐妹的探视,但确实多少存着几分疑虑,她并不觉得能一路修行至九重天的人,会是什么至纯至善之辈。
可被架在这里,只能干笑了声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曾…”
“无妨。”
翟姜依旧笑得极为真诚暖融,可出口的话语,却让雉罗有些措手不及。
“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好再隐瞒什么了,我们想要与你交好,的确是存着几分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