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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兔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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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没有因为灵玉在抄写天条而停顿,所以,到了吃饭时间,她就饿了、越来越饿。
直饿得眼睛红通通、喘气的劲都没了,她躺在床上不起来。
不行,这样下去简直是谋杀她,得想办法。
装晕?!嗯,试试。饿晕了总会有人着急吧,总会给口饭吃吧,于是她缓慢的晕了。
刚闭上眼,嫦娥就来敲百花馆的门。灵玉以为她是来送饭的,还没来得及开心,嫦娥姐姐一句话说出来,兜头一盆凉水泼在她心头,刚燃起希望的小火苗“噗”的一声被浇灭,一片冷灰加冷水。
“灵玉,别磨蹭了,早抄完早吃饭,星君的命令谁敢违抗?”
灵玉唉声叹气的爬回桌前拿起了笔。一咬牙:也罢,不就是饿几年嘛,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真的好饿,这房间里有什么能拿来磨牙?
灵玉昏花的眼前飞舞旋转着条条天规的时候,月宫也度过了一段清幽消停的日子,静的能听到云雾在花枝上析出水珠的声音。
在第九年的傍晚,忽然“哐当”一声巨响,百花馆的门被从里面狠狠的踹开。两扇木门憋屈了好多年,终于能转动门轴了,再加上为了配合主人的豪情和气势,便来回不停的振荡,“噼啪噼啪”起劲的在门框上摔打着自己。
“我出来了~~~~~”紧接着的这一嗓子灵玉喊得差点缺氧,却是尽扫郁闷、极其畅快,且效果极佳。美中不足的是这只兔子禁音过久,喊了个破音,尖细而嘶哑的声音惊飞了月桂树上栖息的云雀,鱼池里的鱼也惶恐的连连跳出水面,激得水花飞溅。
正在伐木的吴刚听见这尖叫,丢了斧头就往百花馆跑。
清幽的清暑殿里太阴星君正在打坐修心,几位仙娥在擦拭着玉器,被凭空里窜破淸宇的这一嗓子惊得手一哆嗦,几样古玩稀里哗啦的就掉了地,摔成粉碎,众人慌忙跪倒。
太阴不禁笑了,狭长的眼缓缓睁开,起身一掸长衫,不理那一地碎瓷,悠然去向百花馆:“走吧,去看看那只兔子。”
百花馆前热闹非常,众人见太阴来了,都凝神闭气的敛了喧哗,让开一片空地。
这回太阴也忍不住笑了:门前那只雪团般的玉兔貌似奄奄一息,软软的赖在地上,真正让人惊奇刚才那惊世一吼竟是她发出的。这倒还好,她身后大开的门洞里却是狼籍异常:斗大墨迹的纸张铺了满地;所有的木质摆设包括桌椅,都被拆卸啃噬的木屑飞扬,没有一件完整的,像是被老鼠尽情的啃过……
一位仙子抱起灵玉,小心翼翼的交到太阴修长的大手里。
太阴含笑接过,修长的手指缓缓梳理着兔子几近透明的长耳:“她饿了,去拿些吃的,别拿太多,小心撑到她。”
白兔粉红色的鼻翼翕动几下,就算谢了太阴细致的关心。
灵玉已经饿到无法维持人形,要不是百花馆里有些木头能用来磨牙,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她那对大门牙恐怕已经长成獠牙了。
太阴笑了:“吃饱了你还得完成一件任务,这回你一定会高兴的,得下凡去。”
下凡?玉兔的耳朵一动,以为自己听多了:她因为想下凡被罚抄天条这么多年,出门的第一天,罚她的人就告诉她要下凡完成任务?
小白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睁开眼哀怨的看眼太阴,然后,真的晕了。
灵玉数了数闻武的岁数才知道自己竟然被关了九年,闻武也已经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了。若是没有众人提醒,要从几千个穿着一样校服的高中生里找到闻武,灵玉肯定得找到眼睛硕红。
现在的闻武身量挺拔、健康硬朗,脸颊棱角分明,唇畔微微萌出胡须绒毛的青痕,已然微微显现出男人的轮廓和气概。青春期的英俊少年成绩骄人、风头日盛,少男少女中出类拔萃的醒目。而灵玉心中的闻武还停留在那个需要她“罩着”的小胖孩阶段,她不适应的嘀咕着:“怎么长成这样了?原来多可爱啊,肉嘟嘟的脸蛋呢?长的瘦高瘦高的,没有肉捏起来多没意思啊。怎么眼睛好像也变小了,人倒是没变,还是假道学、假正经的虚伪样,就会讨老师家长的欢心。”
拢在琉璃井边的有嫦娥、吴刚、月宫里的几位仙子,还有月老。他们是被月老纠缠着帮他出主意的,月下老人一听到灵玉“出关”的消息后就火速赶了来。老仙人这几年过得着实是抓心挠肺——因为他那对“九世姻缘”:
这辈子的闻武和岳静依都是优等生、都是中队长、都是整洁漂亮的孩子,闻武家是高知、岳家是高干——两人般配的没挑了!可他们彼此之间明明是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偏偏不是你看我时我没看你,就是我看你时你走了,怎么这第十世的命里姻缘不是千里奔着相会去、却是见面相对手难牵?一对“优秀儿女”犟着不往青梅竹马那条路上走,可再长大,就没有两小无猜的情趣了。
月下老人急的把自己的胡子都捋细了,依旧没辙,干看着着急。于是,这九年来,只要有见到太阴星君的机会,老头儿不管是什么场合、更不管自己是不是惹人讨厌,他就死乞白赖的缠着这位上仙讲他的损失、他的心酸、讲灵玉把他害苦了、讲灵玉是太阴星君一手养大的……这才换来太阴星君的默许,让灵玉“刑满释放”后再下去牵姻缘。
今晚的琉璃井边,一干出谋划策的人都是来找灵玉玩的,没出几个正儿八经的有用点子。
方才灵玉的感慨把嫦娥逗得直笑:“男孩子都是要长成男人的,如果还有婴儿肥就不帅气了,岳静依那种官家千金怎么会喜欢?是吧,月下老人?”
月老自负的捋着胡子:“也不尽然,只要被我的姻缘线连在一起,公主也能嫁乞丐。”
大家哄然大笑:“老神仙你的红线如果那么灵,怎么还来求我们?”
月老听了气得翘胡子。
这边话不投机的胡扯,那边的灵玉独自趴在琉璃井边,研究着闻武,想从他身上找到儿时的影子。
不管了,先去人间散散心再说,她都被憋屈出毛病了。
灵玉冲着一旁那些啰里啰嗦的人一挥手:“你们聊,我先下去转转。”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头扎进井口没影了。
还没商量出剧本,主角就上台了……
琉璃井口雾霭缭绕吞吐,大家面面相觑,喧闹的花园里一时极其安静。
嫦娥最先回神,不禁替灵玉担心:“还没来得及嘱咐她呢。太阴主让她速去速回、不要逗留,她毛毛躁躁的又没什么本事,可别闯祸。”
月老更着急:“什么章法都没商量出来她就下去了?唉,从来不把我的事儿当回事儿啊!”
吴刚必然要维护灵玉的:“灵玉聪明,这点儿小事儿她手到擒来,不用提前安排。”
月老也只能自我安慰的叹气:“但愿她这次比前几次能长进些……”
深夜,吴刚回到月桂树下,躺在盘曲的桂树根上,心里惦记着灵玉,他怎么也睡不着。
抬眼,浩瀚无垠的银河近在咫尺,无边星斗璀璨耀眼,缓缓流淌过月桂树旁。金色星光同月桂树皎皎光华辉映缠绕,夜空被映照得通透,仿佛一整块深蓝色的美玉。
灵玉最喜欢暮色的这个时候,她喜欢躺在桂树梢头的锦窝里,看着身边的粒粒星子萦绕飞舞,像萤火虫一般。灵玉有时会淘气,和这些星星捉迷藏,捉了放、放了捉,呵它们的痒痒。灵玉有十多年没来看这些星星了:先是被关了几年,一出来只惦记着要下凡,她恐怕连月桂树上有锦窝的事都忘了。
不知她的窝怎么样了,会不会被鸟雀扒乱了?想到这里,吴刚即刻起身顺着树干向上爬。越到高处,星子越繁密,或大或小的星子偶尔会撞在吴刚的胸口、手臂和额角上,吴刚不理,只是闷头向上。待爬到梢头,已是大汗淋漓,他最后倾力一跃跳上枝桠,登时一世清风迎面拂来,吹去全身燥热。吴刚畅快的深深呼吸着,被寒星浸染的沁凉空气荡涤着胸襟,满怀惬意。
可吴刚瞬间也呆住了,他看到灵玉的窝旁竟然有个颀长的身影迎风站在枝梢,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遥望着星海——竟然是太阴星君。月桂树羊脂玉般的叶片浓密葱茏,幽幽荧光映衬着太阴星君清雅的身影,他飘逸的皂白青衫与星汉同辉,融为一体。微风拂过,掀动着他的衣角和发梢,也吹动了一树的光辉。
吴刚忽然间领悟到了神仙的逍遥。他迟疑着不敢上前,更不敢离去,怕惊扰太阴,心中猜着:星主也是来看灵玉的窝棚的?想必不会吧,他应该是来观景的。
夜的世界流光溢彩,无比华丽辉煌,也无比静谧祥和。吴刚陪着太阴沉浸在广袤空灵的夜色里,渐渐的也看痴了。
太阴忽然问吴刚:“大美无言,吴刚,你可曾想过溯源而上,寻找银河的源头?”
吴刚憨笑:“我没有。三千多年前灵玉去找过,听她说银河的源头在日落的西山。”
“灵玉?”太阴笑了,“以她的修为能走那么远也算难得了,你相信她说的吗?”
“不信,我要亲眼看过才相信。”
“为什么不去看呢?”太阴问。
吴刚极严肃的说:“我忙着砍树,哪有时间和闲情?”
太阴原本还想启发点化吴刚几句,但他这念头被吴刚字正腔圆的理由打消了个干净。想想对牛弹琴般的开导场面,太阴也就没兴致了:算了,禀赋各异、不能强求,吴刚自有他自己的缘法。
太阴转过身,吴刚才看清居然有一只小白兔卧在星君的手里——这只兔子不会是灵玉的,灵玉刚下凡去了。那,是谁……
太阴把白兔放到灵玉舒适的小巢里:“这是严小可的魂魄,游荡在人间不安全,会招惹到其他灵异,还是替代灵玉在月宫捣药吧。你们几个都把正事忘了。”
吴刚惭愧的垂了头:确实,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怎么安置严小可。
接下来的几天,吴刚一直照看着严小可的魂魄。这只“兔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月宫了,居然对捣药什么的驾轻就熟,吴刚担心的对嫦娥说:“严小可是不是记住什么了?”
嫦娥笑吴刚太多担心:“就算她记住了,也不过是一场梦。”
严小可在天宫“做梦”,灵玉呢,这几天在人间快被气炸了。
“兔,俗称兔子,哺乳动物兔形目,有两个科:野兔和鼠兔。草食性脊椎动物……”闻武不理会严小可想杀人般的肃杀目光,只管念着自己总结的资料。这是他们兴趣小组的一次会议,闻武是组长,讨论早已定好的课题:《适宜城市家庭饲养的宠物——狗、猫、鸟、兔的研究对比》。
闻武还在继续:“……杂食动物,好啃噬,经常啃咬家具等,所以要远离贵重物品。生活习性与老鼠接近,夜间活跃……”
“无聊不无聊啊,这样的课题怎么拿奖?”灵玉忍无可忍,打断闻武开始捣乱,“看看人家岳静依小组的题目:《论小型水库对区域气候的影响》,层次多高啊……”
一个男生颇不以为然:“岳静依能做了那种课题?她老爸给她从大学里请了教授做指导,谁不知道拿了一等奖高考推荐保送的时候占优势?”
一个女生力挺闻武:“就是,我就觉得咱们选的题目好,又实用又生活,还有爱心,最起码从头到尾是咱们自己的努力。”
“严小可你要是不感兴趣就去参加岳静依的组去,那儿有前途。”
……
灵玉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众人七嘴八舌的给灭了,她一时摸不清状况:为什么闻武威望这么高?同样优秀的岳静依却没什么人缘儿似的?
闻武不表态,瞭一眼严小可,清清嗓子继续:“兔子是群体动物,喜欢同伴,爱找孩子玩。胆小、易受惊吓,耳朵是神经、血管集中处,切勿手抓兔子耳朵把它揪起来……”
闻武组长这个温吞水的态度就是在拍板:研究的题目不变。大家不再多言,继续认真的做笔记。灵玉越听火气越大,再看闻武:脊梁挺得笔直,专心致志、心无旁系的稳坐着,与同龄的孩子相比神情中竟有几分威严。
灵玉火大:这小子傲慢、臭屁的样子越发的不招人待见了,不过才十几岁的学生还真把自己当成大瓣蒜了!
她“嚯”的站起来:“我不听了,我出去玩玩。”
闻武也不生气,就势给她布置任务:“你去买午饭,其他同学咱们讨论一下经费的事。”
严小可晃晃荡荡的走了。闻武看着她的背影,嘴角轻轻抿向右边,心下疑惑:平时的严小可一天说不了三句话,不叫不跑不跳不闹,和任何人都没什么往来。用一个形容词就全部概括了——文静,说不好听点儿就是孤僻。
而今天她却很不一样,不光话多了些,说话时表情生动,眼神更是少有的伶俐,忽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如此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想着想着,闻武恍然大悟:对了,活像好多年前她做神童时的摸样。
严小可打饭回来被除了闻武的每个人狠狠的批了一通:
也不讲讲价,盒饭又贵又少;
七八个人的菜应该搭配着点嘛,怎么清一色的是胡萝卜炒土豆丝!
不会算账:少找八毛钱!
找的钱也不认真看看:有两块钱□□!
灵玉是好几千岁的人了啊,被一群十几岁的大孩子批得头晕,太跌份了。
人间好麻烦啊:贵了贱了、好了坏了、钱多钱少的……
被这群小泥人痛批的恶气一直被憋着,放学路上她的肺还在膨胀、膨胀。忍无可忍,灵玉恶狠狠地决定有辱斯文一次:我要骂人!
可是天庭的神仙从来都不吵架、更没有骂骂咧咧过——她还真没骂人这方面的经验。
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身旁几个男孩子骑着自行车追逐嬉闹着呼啦而过。灵玉耳尖,从风尾巴里逮住一句话音,她马上学以致用,脑海里搜出闻武那张傲慢的冷脸,恨恨的道:“小兔崽子!”
灵玉脱口而出后怔了一下,随即失声尖叫:天哪,竟是如此贴切的一句话!
“天赐良言”啊!
灵玉一个人站在马路边上径自笑得前仰后合肚子疼。放学路上三五成群的学生们都怪异的看她,她也不管,边笑边蹦跳着向家的方向走。短发在跳跃中甩来甩去,嘴里“小兔崽子、小兔崽子”的念叨个不停,心情好极,时时夹杂着清脆的咯咯笑声。
闻家和严家十几年了还是住邻居,闻武一路不远不近的跟在严小可身后,看着她疯疯癫癫反常的样子,他心里直嘀咕,后背凉凉的冒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