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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始知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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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月兔灵玉这次在人间的表现,月老是相当满意,高兴得合不拢嘴,脸上的沟壑从眉间消散,向嘴两侧无限重叠。
但对于她在人间的去留,广寒宫里正吵得不可开交。
月下老人当然是不同意了:“只是既然下界一次,就办好再回来嘛,那对小人儿现在刚刚情窦初开,感情脆弱得很。”
吴刚是坚决的反对人:“灵玉走这么久,也该回来了。还有,那只假灵玉被施了睡符,不吃不喝每天昏沉沉的,我看着都觉得可怜;严家父母也发现女儿不对劲了,难道非要等到前几次那样,严小可回去发次疯不可?”
干瘦如柴的月老和精壮结识的吴刚针尖对麦芒,一个沙哑着嗓子,一个粗着喉咙,吵得不可开交。
嫦娥最近总看这样的表演,吴刚和月老的台词每次都差不多,最后一句肯定都是要问她:“嫦娥仙子你说呢?”
嫦娥把玩着手中的鸡血石,由着他们吵个尽兴。反正他们谁说了都不算,她说了也不算。
“嫦娥,你说呢?”清朗的声音响起。
嫦娥恹恹的:“我说啊,顺其自然……”
忽然,她发觉这个声音清越飘渺,不属于吵吵嚷嚷的那两人,忙起身盈盈拜倒:“拜见星主!”
月老和吴刚也忙对着太阴星君施礼。太阴走进广寒宫花园里的会仙亭,示意众人起身,和颜悦色的问嫦娥:“你怎么看?”
嫦娥认真的娓娓道来:“嫦娥目光短浅,参不透天机。只是牢牢记住了天规第一条和第三十二条,不知道灵玉抄完后是不是也记得牢。”
月老一听风向不对,忙接过话来说:“星君,灵玉是去成就姻缘,也是为她自己积功德,若是有机缘造化成仙,这可是难得的功劳。”
吴刚心里一动:成仙?!若这次救姻缘能促成灵玉将来成仙,那他可真的不能急着把她拉回来了。
太阴笑了:“成仙倒在其次,她早已乐不思蜀了,索性等她玩腻了再回来吧。不然天天惦记着,难保哪天又偷溜下去了。”
月老这才长舒一口气。
其实,灵玉该不该回来太阴也是拿不定主意。自从她第一次下界之后,连身为星宿领主的他都看不清这只玉兔未来的机缘,只看到她的去路从九天极寒之阴旋荡而下,在天地之间悬浮、延伸,又被绿光紫气浮云遮挡笼罩。
太阴隐隐生忧:紫气是仙家之气,绿光却是妖孽的征兆,灵玉的前路怎么会如此迷离莫测?偏偏他又无法参透,难道,同意她下凡的决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三届五行了如指掌的太阴星君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更没有过这样的无能为无力之感。如今,他能做的除了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外,也就只有多多留心那只白兔了。看她和闻武、曹铮那些青春激扬、精力旺盛的少年们尽情的嬉戏,等着那丝诡异的绿光出现,等着她回广寒宫的日子。
灵玉却是无知者无畏,在天界她连编外都数不上,在人间就不同了,俯仰众生,都是泥胚,她最不得了。
所以严小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生忽然变得想干就干什么,谁都不惧,异常嚣张:迟到早退旷课,人常常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更不知道在干什么,和曹铮一众男生玩得不分男女。本来就是成绩末游的学生,老师们对她也没什么期望,对于来不来上课更是不在意。
平安夜这晚不是周末,还要上课。晚自习谁还能坐得安稳?班级里雀跃着、兴奋着,桌椅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压抑的低笑不时惹起小的骚动。
闻武再一次的回头去看,严小可的座位上依旧没有人。周遭是窃窃私语的男生女生,他的心怎么都静不下来。
闻武担心,更多的是难过。他为严小可性格的逐渐开朗高兴,没想到却是一放不可收拾,走了另一个极端。他更高估了自己对她的影响力,小可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一直以来的大哥哥对她的规劝和告诫。
隆冬深夜,一个女孩子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安不安全……
放学时飘起了细碎的雪,小晶体在路灯映照下才能看到,斜斜的坠落,像无数飞逝的光点,落地即化。闻武呼吸着清冽潮湿的空气,心都是空旷的凉。
一辆锃亮的黑车忽然停在他身旁,后座的玻璃窗缓缓落下,是岳静依。她姣好的笑容很矜持,语气也有些滞涩,没有排练时从容:“闻武,路不好走,我送你吧。”
闻武着实意外了下,他客气的笑笑:“谢谢,不用了,我还得去找严小可。”
竟搬出了严小可做借口,岳静依笑容渐僵:“那再见了。”
气派的车子很快离开,车厢里的岳静依不再忐忑而兴奋的扒着车窗寻找闻武,而是失落的咬着嘴唇盯着窗外发呆。司机小段从镜子里观察着她,不禁轻笑:十七八的年纪,多好的年华,哪个少女不怀春?
小段接送岳静依好多年了,今天还是她第一次提出要送同学回家。那男孩子是不错,磊落大气,她若是喜欢,必定其他方面更不错。
车子停在别墅外,岳静依进了家门。小段给岳静依的妈妈打电话:“……就是前两次我车坏了,送小静回家的那个男孩。刚才回来路上小静说今天下雪,想送他回家,男孩没上车。”
小段是岳家这颗掌上明珠的保镖兼保姆,每天向岳妈妈汇报岳静依的学习和生活是他的职责之一。岳静依的妈妈也不是普通人,是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
闻武这两天正在想办法拉开他和岳静依的距离,关于他俩的谣言更是越传越盛,闻武不想被这种谣言纠缠。岳家的车他更是不会坐的,而且那车也不是他闻武的。让他后悔的是,刚才脱口而出的借口太烂了。那么多的理由,天晓得,他怎么偏偏拿严小可当了盾牌?
真要向对岳静依说的那样去找严小可吗?不去,坚决不去!
“闻武!闻武!等等我!”
忽然而来的呼唤声让闻武身心一松,正是严小可的声音,追赶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闻武赌气没回头,反而走得更快。
严小可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拽住他,一个亮晶晶的青色苹果塞进他手里:“给,拿着,我拼了命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多漂亮。”
严小可兴冲冲的笑脸邀功似的看着闻武,一脸期待的等他夸奖。她乱蓬蓬的头发上落了一层雪末,化成细密的水珠,像极了被雾水打湿的蜘蛛网。
闻武对她的态度没那么恶劣了,可他也没被一个苹果收买,依旧冷冰冰的:“哪来的?你今天晚上去哪儿了?”
“去教堂了,平安夜嘛。曹铮说今天晚上枕头边要放个苹果——会平平安安。这个苹果漂亮吧,我和曹铮争的都快打起来了,送你,够意思吧!”
又是曹铮!还好她没跟着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可是,她从曹铮手里抢苹果送他,一男一女怎么抢的?
闻武越想越心浮气躁,不过手中的苹果很温暖,应该是严小可一路宝贝的捂在手里的。
严小可还沉浸在夜晚游荡的兴奋中,想和闻武分享:“曹铮说明天圣诞节,好玩的节目更多,说好了要一起去唱歌,有个室内游泳池特别好……”
“不许去,以后你也不能再和他们往来!”闻武斩钉截铁的打断她,严厉又突然,下命令一般。
严小可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了过来:“对我这么凶,我哪儿招你惹你了?”
闻武忽然之间所有的怨气悉数爆发,忍都忍不住:“你看看你自己,哪有点女孩的样子?和一群不上进的男生搅和在一起,你的名声要不要了?吃了亏哪有后悔药?要期末考试了知不知道?叔叔阿姨为你操了多少心,你能不能争口气?”
灵玉哪里受过如此数落,登时爆了:“你跟谁说话呢?还轮不到你来管我,你凭什么这么横?你对别人也这样?我就是没有女孩的样怎么了?岳静依有,符合你要求,你找她去啊,怎么她让你上车你反而不上……”
“你还好意思提岳静依?要不是你到处散播谣言,我怎么会背上那么冤的锅?你存的什么心?清清静静的日子被你搅和的乱七八糟,我什么时候和她交朋友了?你哪只眼睛看见的?你跟着曹铮那种人能学会什么?不务正业,满脑子就琢磨这些,知不知道羞耻?”
“曹铮怎么了?起码他表里如一,从没你这么野蛮的和人吵架,你平时装得多好啊,本相露出来了吧?”
“对,曹铮好,曹铮最好,严小可!”闻武气懵了,吼了声严小可的名字却不知道要说什么,鬼使神差的竟说出一句誓言:“我要是再管你,日后让我被车撞,被撞得粉身碎骨!”
严小可显然被那句话惊到了,怔怔的看着他。
闻武恶狠狠的说完,好一阵子才明白了自己说的是什么,不禁又是后悔:他怎么可能做到永远不管严小可?誓发的也太毒了……
碎针般的雪屑还在往两人脸上、身上落,空旷的夜底世界只有他们俩,安静的能听到雪末砸地的声音,细密无边。
灵玉仰头看天,双手合十,心中不停的念叨:老天爷没听见老天爷没听见老天爷没听见……
长这么大从未如此失态过,闻武面对着爆吵后的残局,不知该如何收场。平息下情绪,转身大步流星的回家。到家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那个翠悠悠的大苹果,亮晶晶的,像严小可笑时弯弯的眼睛。
不禁又是一阵后悔:他的涵养呢?他不是最讲究方式方法的吗?
闻武一晚都没怎么睡,在后悔、在难过、在不停的自我检讨否定。最让他后悔的是不该把严小可一个人丢在半路,也不知现在她平安到家没。
其实她说得也对,他骨子里是有些专制和粗暴因子的,生生的被她逼出来了。
灵玉呢,她早已把争执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却是被闻武最后那句惊天誓言吓到了:我要是再管你,日后让我被车撞,被车撞得粉身碎骨!
她立刻想到了十几年前在定缘阁被她摔碎的那个小泥人,想起被太阴修补好后的泥胎上蛛网般的裂痕,裂隙里还夹杂了她的血,灵玉也想起了月老的话:“闻武本是大好人生,被你撞失了姻缘,又摔成粉末,命里凭空要增一劫,过去过不去还不知道。”
“难道,真的要粉身碎骨?对不起,闻武……”灵玉喃喃的说着,难过的垂下了头。
仰头望苍天,雪已经停了,厚密浓黑的云层静静的平铺在天宇。
也许是因为仰望的关系,她嬉戏游玩的家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了威严,莫测,和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