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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走失的小鸭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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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面上驶过一辆开往波根蒂街的最新式空调有轨电车,流线形的外观很时髦,玻璃窗也都擦得闪闪发光。
小西伸开两腿,坐在蓝色人造革包裹的座位上,身体随着电车缓慢的移动而前后轻轻地摇摆着。
杨重就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另一个座位上,正在闭目养神。
因为是驰离市区的方向,和早晨从四方涌来的上班族正好背道而驰,所以电车车厢里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除了司机,就只剩下小西、杨重,还有末尾一排座位上各自缩在一个角落里看上去像是在睡觉的另外两个乘客。
或许是为了照顾那两个昏昏欲睡的乘客,司机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得很低,除了电波轻微的杂音以外,基本上听不到广播的内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个早晨都显得很单调。
“我不明白。”小西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
杨重仍然闭着眼睛,身体也没有动一下,好像真的睡了过去似的,完全没有理会小西的独白。
“杨重,我不明白!”小西拔高了嗓门指名道姓地又说了一遍。
车厢里反正没有什么其他人,小西的脸上完全是一副不怕会吵到谁的表情,那种莫名其妙的冲动直接个性又从迷惑人的腼腆外套里探出头来了。
“不明白什么?”
杨重不能再无动于衷地装睡了,眼帘微微开了一线。
“这几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我全都不明白。还有你和那个洛索调查官,一会儿好像很亲密,一会儿又都话里带刺。你们两个这算是怎么回事?”小西为了加强语气,重重地吐了口气。
杨重愣了愣,然后笑了。
“小西,你听说过同类的‘天敌’吗?”虽然迎面撞上小西不满的目光,杨重依然慢条斯理地说,“动物因为总有另一种动物是它的天敌,所以在非□□期,一般来说都是本身种族群落的自发保护者。越是低等的动物,种群的意识就越强悍。人不同。人因为在食物链上的地位过高,已经没有任何物种可以称为天敌,所以爱与同类为敌。这不仅是哲学和社会学范畴的问题,也是遗传学和生物学范畴的问题。作为个体的人,即使再循规蹈矩,一旦发现‘敌手’接近就会表现出强大的攻击性。”
“说得这么振振有词,真像什么理论似的。你是想说,你和那个洛索调查官是一对‘天敌’?”小西没好气地问。
杨重语义不明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算是承认还是否认,心不在焉地坐直身体掉头望了窗外一眼:“奥斯汀医院还没到吗?”
杨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发出一声苦笑。“我的天,衣服皱成这样了!刚才没注意到。真该回家换过衣服再去探望芙莉西蒂,这样也太不礼貌了。”
小西抿着嘴没有接腔。
无声的抗议总算收到了效果。杨重刹住话头,侧过脸来望向他。
“好吧,趁现在有时间,就把你的疑问全都说出来吧。”杨重用一种完全妥协的语调无奈地摇头说。就像是溺爱孩子的父亲在星期六一大早被叫醒时常用的那种又爱又烦闷的口吻。“不过,小西,我也不一定可以给你满意的解答。”
小西的脸还是绑得紧紧的,两腮略鼓,看起来在很用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想知道是谁杀害了周婉。”
杨重向车尾瞟了一眼,用压低到只有自己和小西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你不是在怀疑那个池奋铭吗?”
“怀疑他犯罪并不等于怀疑他杀人。他说星期五开始就到昆士兰去休假了,直到星期一晚上才返回墨尔本,而且和周婉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面了。这样一来,他就没有作案的时间。”
“在香烟里下毒不一定需要人在当场吧。”
“一个月的时间也太长了一点。”杨重摇摇头说,“一包香烟很少能抽一个月的。”
“那么蔡慧呢?她也很可疑吧,至少和池奋铭一样可疑。而且她在墨尔本,也有作案的时间。”
杨重还是摇头。
“蔡慧的可疑之处在于她会在事发第二天突然出现在我的事务所,今天早晨又突然失踪了。除此以外,她只是死者的同学。同样的,你可以对动机手法等等一切作出各种猜想,但没有证据。说起来,她来我办公室这件事本身也透着古怪。她几乎什么也没干,既没有说过什么语带双关的话,也没有拿走过什么重要的东西。请问,一个杀人凶手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跑到第一发现人的办公室里呆了两天,她这是想要干什么?”
小西勉强犟嘴道:“说不定她是特别冷血的类型,觉得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去你的办公室去嘛,可能是想知道你手头有没有和她有关的证据啊。又或者,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周婉那里,因为你是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所以特地来看看是不是落到你手里了……”
“可能性是无穷的。我们一直这样或许下去,大概可以说到明天天亮。”
“警方也认定周婉是被人杀害的吧。是不是还有别的嫌疑人?洛索调查官有没有告诉你?”
“没有。我并没有正式参加这个案件的调查工作,他也没有向我通报任何细节的义务。”
“这不公平!我们知道的事情,甚至连你的分析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了,他为什么不和你分享他掌握的情况?”
杨重耸耸肩没有接口。
“那么罗拉哪,又是谁杀了她?”
“不知道。只知道派对的组织者有西区家族背景,所以很可能牵涉到毒品。”杨重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小西舔了舔嘴唇,犹豫着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你才提醒那位洛索大人调查她的情况吗?我总觉得她看上去不像是那种人。我当然不是说罪犯的脸上都会贴着标签,可是……”
小西以为杨重一定会笑自己。如果简枚在,大概会哈哈大笑着数落自己太单纯。反正她对罗拉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如果听到小西为罗拉辩护,恐怕还会酸溜溜地说些蛇蝎美人之类的话吧。
杨重没有笑,只是低头端详着他自己的双手,好像心思根本就不在眼下讨论的这些事情上。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终于从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上移开,再次抬头望向默默等待着他的小西。
“告诉我,小西,你觉得你的对门是个什么样的人?”杨重突然问。
“周婉?她……不太爱说话,很安静,不引人注意但也不惹麻烦,衣着打扮上都比较马虎,也不太化妆,不像是很爱时髦的类型,走在人多的地方大概一下子就会淹没在人群里,谁也不会注意到她。”
“还有呢?”杨重很在意地在听。
“还有……”小西努力地想要再从嘴里挤出几个形容性的词句来,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迟疑了片刻后还是放弃了。“想不到其他什么了。”
杨重望着小西低头叹息的样子笑了:“千万不要随便叹气,否则就要跟我一样老了。你说的不错,周婉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我虽然没在生前见过她,不过她的履历和家里的环境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唯一一点,就是她似乎很喜爱写作。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会遭人杀害?她自己不吸毒,如果涉足贩毒的话,就不会还住在渣德石区那样的小公寓里了。”
“不管池奋铭干的是什么坏事,我都不觉得周婉会搀和在里面。她那样的女生也会贩毒走私的话,这个世界就乱套了。应该是杀人灭口吧,多半是那个姓池的家伙干的。”
杨重在心里叹了口气。小西总是太早下决断,这样一来,就容易把事情看得太简单。这大概跟他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有关,追求的是唯一解。当然,他不是侦探,念完航天工程专业的硕士学位后大概会进一个研究所,去和那些令普通人头疼的天文数字搏斗,所以在这一方面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苛求他去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不过,杨重暗自一笑,看起来小西似乎对犯罪和罪犯的兴趣越来越大了哪,大概是受到了简枚和自己的影响吧。
杨重的脑子里一面转着那些不太相关的念头,一面笑笑说:“我猜你是想说,池奋铭参与犯罪集团的活动时,周婉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所以才会遭此横祸。讯问过池奋铭后,我觉得,以他那种谨慎狡猾的性格,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池奋铭说他和周婉在现实中并不经常见面,这应该是事实。出于健康的原因,周婉可能会满足于在虚拟世界里保持一种纯精神性的亲密状态。你没见过池奋铭本人,他是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男人。注意,我说的是各方面,包括生理、心理、精神状态、社交环境等等。在现实生活中,他比周婉出色得太多了,迷恋上这个女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池奋铭那么精明细致,周婉相反却有些大大咧咧。女孩只会被这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反过来抓到他的什么把柄的机会微乎其微。”
“网上哪?他们不是每天都聊天吗?言多必失,再说他又是那么谨慎的一个人。就算周婉自己没有注意到,以池奋铭的谨慎性格,说不定就会寝食难安,必须杀之而后快了。”小西顺着杨重的思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讨论已经从谁杀了她这个表象的命题切换到了为什么杀她这个更深层次的命题上。杨重满意地向后一靠,又恢复到先前那种半坐半倚的懒洋洋姿势,点了点头。
“这当然也是一种可能性。不过,我还是觉得池奋铭有足够的聪明和能力,完全可以让周婉乖乖地俯首听命。这种喜欢写‘欢乐直须年少’的女孩子大多相信爱情,要说她会为爱情而牺牲自己的道德观念和信仰可能也不为过,且不论她本身是否真的有这些所谓的道德观念和信仰。杀人是一个很大的资源浪费,动之以情不比杀之以毒药更有价值吗?”
提到爱情这个话题,杨重特意用了一种淡然的口吻。
小西想了想,换了角度问:“会不会是情杀?别忘记还有一个蔡慧。如果他们三人之间是三角恋爱关系,那么蔡慧就可能是因为争风吃醋而杀了周婉。这也说得通吧。”
电车遇到了红灯,慢悠悠地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并排停在一侧的轿车开着车窗,从那里飘出的节奏奇特的早餐音乐一下子灌进了气氛单调的电车车厢里。
杨重没有说话。
路边没有候车的乘客。司机连车门都没有打开,电车很快又重新开始沿着嵌筑在道路中央的金属轨道缓慢地前行。
有轨电车所独有的那种铛铛轻响像是一种伴奏,为再次打破沉默后杨重的话音打着拍子。因为他的语速稍微加快了些,所以听上去竟然有些Rap的感觉。
“蔡慧比周婉漂亮,身体比她健康,胆子也大,很放得开。虽然有点爱走捷径,不过人很聪明。要说争风吃醋,好像应该反过来才更合理。我不相信池奋铭会因为周婉会写写画画就依恋她。他不是看重内在的人。对他来说,最直接能够达到目的的方式就是最好的方式。男人所谓的最直接方式,往往总是跟性有关。考虑周婉的肾有病,在这一点上她能付出的恐怕就很少了。所以,就算他们三个人真的有三角关系,周婉也一定会是惨败的一方。”
“那么还是自杀?”
小西有点不能接受,再想了想,又有点颓然地叹了口气不言语了。
杨重反倒觉得奇怪起来。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坚持她是他杀的吗?”
小西深深吸了口气,把他和简枚看到的那些小说片断大致地重述了一遍。
“谁看到这些话都会觉得她是自杀的。谁都能看到她的内心有多痛苦……”小西说完之后心有不甘地补充道。
杨重皱着眉头,目光投向车窗外的街道。
早晨的街道上行人稀少。阳光洒在灰白色的路面上,把植物的影子投射到临街店铺的玻璃橱窗上。除了牛奶吧,大部分商店都还没有开门。只有一家似乎是贩卖亚洲食品的小超市早早地向街面上亮出了摆满蔬菜和水果的货架。
“我想是我搞错了。”
杨重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叫变得垂头丧气的小西吃了一惊。
“搞错了什么?”小西问。
杨重的目光仍然落在街面上的某个地方,随着电车的前行而不时飘移。
“搞错了留言的意义。”
“留言?你是说这篇小说是死者的留言吗?”
“死者留言……”杨重轻轻一笑,“最近推理小说看多了吧。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觉得这篇小说很奇怪吗?”
小西想了想,摇摇头:“你还没看过这篇小说,应该不是在说它的语言风格……说实话,我没有觉得哪里特别奇怪。”
“不是语言,我说的是小说本身。一个热爱写作的女孩的电脑不应该只有一篇小说。除此以外,她曾经写过的其他小说和游记都到哪里去了?从聊天记录来看,我们确实知道她写过别的小说,但被删掉了。还有游记。在那个叫灵门传奇的游戏里,我也确实听说她经常写游记,这些我们都没有看到。作为一个很在意别人对作品看法的作者,她会自己删除自己辛苦创作出来的作品,这种行为不奇怪吗?所以,我一直认为她遇害的关键是在那些被删除了的作品中,而不是留下的这些记录和小说中。”
小西开始渐渐再次跟上杨重的思路。
“所以你一直都说小说不重要。”
“现在看来,我可能是搞错了。也许删除那些作品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删除其中的内容,而是为了要确保有人可以看到某人希望大家看到的内容。”
“希望大家看到的内容,就像是那个电脑包一样……是那些有关自杀的内容吗?你是说这是要伪装成自杀?”小西几乎跳了起来。
“当时的屏幕上,这个文件呈打开的状态,确实可能是希望吸引人的注意力。不过,”杨重边回忆边皱起了眉头,“我记得当时看到的内容只是一些普通的对话,否则我不会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会有人在周婉死后进入过房间吗?”
“不可能。周婉死时,我已经到公寓楼下了。进入公寓楼的时候我没有看到有人出入。而且当时船长比我更早发现异常,如果有人,肯定逃不过它的耳朵。”杨重的态度非常肯定。“可能是周婉的手撞到了鼠标上的旋钮吧。这么说也许更合理。设计这些的那个人大概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才把电脑里的其他文件都删除了。”
“可那些文件不是周婉自己删除的吗?”
“确实是她自己删除的,但也许是在某人的影响下才这么做的。”
“对她能有这种影响力的人,应该是池奋铭吧?”小西又兴奋起来。
杨重显得有点犹豫。
“问题是,要伪装成自杀就必须保证发现现场的人中有中国人,否则,再具有冲击力的文字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于,设计者的本意是由自己来充当这个发现者的角色。我的介入肯定是在这个计划之外的意外情况。不要忘记池奋铭当时不在本地。在这么容易查实的事情上,他是不会说谎的。”
“设计者就是发现者吗?要是这么说的话,我想到一个很大胆的假设!”小西还没开始说,脸已经有点红了起来。
杨重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显得很有兴趣。
“青烟和独眼是在网上认识的,不是吗?”小西边想边说,因为需要不时地停下来组织自己的语言,所以话语显得有些支离破碎。
“可以想象池奋铭本来不认识周婉,也不认识蔡慧。如果在现实中和池奋铭见面的是蔡慧而不是周婉,他能分辨得出吗?女人都是很要面子的。万一见面以后再被人甩掉,肯定会让人受不了吧。周婉也许看到过池奋铭的样子,或者照片什么的,和你一样,觉得他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然后就觉得有点自卑……我是说,周婉可能会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身体又不好,配不上池奋铭吧。因为池奋铭不断催促要见面,她又不想破坏两人在虚拟世界里的亲密关系,所以就让条件比自己好的女同学代替自己去约会。我记得罗拉说过,周婉在电台的工作是蔡慧让给她的,她们有这种亲密程度。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蔡慧就有杀周婉的动机了。她为了可以留在澳洲几乎什么都肯做,最直接也最保险的方法当然是找个澳洲人嫁给他。蔡慧发现池奋铭是个挺理想的对象,澳洲公民,有正当职业,而且好像经济情况也不错,所以想和他结婚。为了不让女同学有插足破坏的可能,也不让池奋铭有任何拒绝她的理由,于是决心要消灭掉真正的青烟,或者从此取而代之,所以就设计了这么一出自杀戏……”
杨重的嘴角开始微微上翘,一种有趣的笑容在他时常显得有些过于严肃沉闷的脸上荡漾开来,渐渐演变成一种无法抑制的笑意。
小西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
“我说错什么了吗?”小西有点惴惴地小声问。
“没有,没有。虽然有点勉强,但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杨重摇摇头。
那种笑容像是被用热蒸汽给烫在他的脸上了一样,一时间没有抚平的意思。
小西凝视着杨重的脸。那种笑容是什么意思呢?好像并不是嘲笑,杨重很少会当面嘲笑别人,更不要说是嘲笑小西这样的朋友了。那种笑更像是高兴,又不单纯是高兴,或者说,不是小孩子在狂欢节游行中收到小丑送来的糖果时会有的那种单纯的高兴。
“小西,我对触动你构造出这种想法的本因很感兴趣。”杨重无视小西深深投注的目光,换了个话题。
小西有点困惑了。
“动因?我刚才没有说明白吗?”
杨重摇摇头。
小西很认真地想了想。
“应该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还有罗拉说过的话吧,关于周婉和蔡慧的……”
“你好像很相信这位罗拉小姐。哪怕明知道她不是周婉和蔡慧的同学,也还是坚信不移嘛?”杨重笑着瞥了小西一眼,轻咳一声说,“不过,从你的复述中,我觉得罗拉对周婉和蔡慧的看法是一视同仁的,而你却怀有很明显的偏好。你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认为蔡慧是凶手,周婉是受害者呢?”
“难道周婉不是受害者?她被人杀死了啊。”小西显得很困惑。
“我并没有反问。”
“动因?”小西陷入沉思,脸色变得有些惘然。
车头处的司机突然“咦”了一声,把收音机的音量调高了。主持人用几年也不会用得上一次的语调在播报一条新闻。那种特意营造出来的深情款款的音调被效果不佳的收音机杂音所切割,变得非常古怪,像是一块浸满了鼻涕的绣花手帕。
新闻的内容确实非常奇特,也难怪司机会开大音量。主持人充满热情地告诉大家,在百年前留下的索文山淘金镇附近,今天发生了一个奇异的景象。一群当地野鸭不知为什么突然迁离了原来的栖息地,正在跨越一条州际的高速公路。公路上的车辆已经全部截停,有关部门的人员为野鸭群在公路上空出了一条约五米宽的通道,交通已终止将近一个小时。目前看来,除了少数行动缓慢的母鸭和小鸭子以外,野鸭群的大部分已经安全地迁徙到公路的另一边……
这条出人意料的新闻打断了杨重和小西之间的谈话,也打断了小西的思路。等他重新捡回断了线的想法时,杨重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尾部的车门。
波根蒂街到了,奥斯汀医院的建筑物已经依稀可见。
小西急忙站起来,追到杨重身边。
“这个案子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什么案子?”杨重好像在故意装胡涂似的反问。
“当然是周婉、蔡慧,还有罗拉的案子。难道我们就此不管了吗?”小西急急地问。
“这些案件就交给警方去办理吧。小西,你看到调查官的行事风格了,更应该相信他的能力。既然他已经着手调查,在需要协助时,他会向我提出的。”杨重不容质疑地一点头,阻止了小西要插话的企图,决绝地说,“现在我们先去探望芙莉西蒂,然后回事务所去,对案子的讨论到此为止。”
小西还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默默地跟在杨重身后下了车。
助理的病房在二楼。杨重和小西推开门走进去时,芙莉西蒂吊着点滴针头,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在翻杂志。听见脚步声,她微微向门这边抬起头,瞄了杨重一眼,转而打量起跟在杨重身后的小西。
“没有花吗,西蒙。”助理的目光重新回到杨重身上,满脸都是早知如此的泄气表情,叹了口气,身体向后一套,倚到了背后的大枕头上。“事务所里有什么问题吗,克雷顿的文件进程如何?怎么现在这个时候会有时间来看我,还穿成这样?”
“芙莉西蒂,你的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院?”杨重有点尴尬地低头一笑,避开了助理的问题。“现在说吃的东西可能不太适合,不过等你出院以后我能请你吃顿饭吗?国王路上有一家很不错的意大利餐馆,甜品做得尤其地道。”
“已经不要紧了。明天大概可以出院,后天就会回去工作的,谢谢你的关心。”助理淡淡地说,好像是作为反击一样,对杨重的邀请也不置一词。
“芙莉西蒂小姐,你好,我姓王,是杨重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小西。希望你能够早日恢复健康。”小西见杨重没有介绍自己,踏前一步主动说了句礼貌的祝福语。
助理小姐彬彬有礼地一点头,目光很快从这两个男人身上飘开。
小西看看病床上的女人,再转头看看身边的杨重,有点搞不清楚他们两人的关系。助理小姐脸颊瘦长,目光沉静,或许算不上绝色美女,但就算是穿着病人服,身上也还是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因为杨重急匆匆地要赶来医院,小西还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不过现在看到助理小姐那又惊喜又失望的表情,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杨重会来,大概以为她的老板是为了事务所的事才特地跑这一趟的吧。
杨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好半天才又开口问:“怎么会一下子病得那么严重?你平时身体一向很好……”
似乎已经被杨重彻底遗忘了的小西突然插了进来。
“芙莉西蒂小姐,你不是被人下了毒吧?星期一晚餐你吃的是什么?”
“下毒!发生什么事了?”助理吃了一惊,转头望向杨重。
杨重抚慰地笑笑说:“没什么,我和小西正在玩侦探推理游戏,他有点过分敏感了。”
“喂,杨重,这也是有可能的吧!”小西对杨重的轻描淡写很不满。“蔡慧星期一曾到事务所去过,说不定她在芙莉西蒂小姐的杯子里下了毒哪?别忘了,周婉也是被毒死的,下毒对她来说可是轻车熟路的事。”
杨重笑笑不答。
助理开始觉得有趣起来,再次认真地打量了小西一回,摇头说:“不会的,我从来不用茶杯喝茶,只喝矿泉水。那位蔡小姐来的时候,我的桌上没有开了封的水瓶。她走以后,我也没有发现水瓶被开过封。”
真不愧是杨重的助理啊,说话条理清楚,相比之下,自己更显得像个外行人了。小西一边心中暗暗赞叹,一边依然顽强地坚持己见。
“那你晚餐吃了什么?如果是餐厅或者外卖,都还是有下毒的可能。对方说不定是个犯罪团伙。”
助理又摇了摇头:“不,晚餐是我自己做的。吃的是意大利面条和冰箱里拿出来的冷冻海鲜,都是两星期以前在超市里买的,完全不可疑。”
“没有外来的食品吗?那么煮饭用的水哪,有没有人来访,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你在煮饭的时候有没有离开过房间……”
助理只是摇头。
“好了好了。”杨重站起来,打断了小西连珠炮般的问题。“我们该让芙莉西蒂休息了,我也要回事务所去看看,枚枚大概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简枚小姐在事务所吗?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助理好奇地问。
“就是为了这个案子啊!”不等杨重接口,小西已经抢先把过去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情大致地讲了一遍。
“一夜都没有休息吗?西蒙,你要注意身体……”助理一下子关切地从病床上抬起身望向杨重,好像现在躺倒在病房里的是他而不是她。“既然有简枚小姐在事务所帮忙,还有这位王先生在,你现在最好还是马上回去睡觉。药一直都带着吗?千万不要忘记了。”
杨重无言地点点头。
“对啊,我和简枚可以帮你照看一天的,绝对没问题。糟糕,手机刚才一直都关着,我都忘记了。”小西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看了一眼蓝色的屏幕,脱口而出地低呼了一声。
杨重从助理的目光中解脱出来,转向小西问:“怎么了?”
小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
“枚枚说她发现了线索,打不通电话,所以就自己一个人去调查了。现在打她的手机又没人接了。”
“糟了!”
杨重顾不上招呼小西,也顾不上和助理道别,推开挡在身后的椅子,一转身就冲出了病房。
小西对助理抱歉地一笑,紧随在他身后也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