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地面上的翅膀》烈驹

4、第四章

　　我拨响电话后，等来的是“你的通话内容有可能被录音”、“你的前方还有4人”或者“15人”。我打了一遍又一遍，电话也一遍又一遍重复一样的内容。

　　我放弃了。

　　我关闭电灯，靠在床边发呆。

　　我想起许久以前，想起亲人、朋友们，我听见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的声音，路灯的橘色灯光印进白色帘内，CD机上循环播放的《玫瑰人生》，一点点蚕食我的意识。

　　我走到窗帘前，掀开一角。

　　客厅正对大马路，路灯整齐地竖在两侧，排了一列。

　　我望着路灯，路灯也望着我，橘色浮光笼罩绿化带上，变成一层薄薄的纱。

　　我生了疑心，外面有张牙舞爪要撕碎我的恶徒。

　　路灯守卫窗外，长满了眼睛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害怕外面世界，把自己裹进房间里。

　　我满脑子想活下去，不想死，我哭得稀里哗啦。

　　我又坐下，沉浸在迫害式的假想里。

　　想到恐惧时，我拎起一瓶酒往喉管里灌，喝得酩酊大醉后不会感到周身疼痛了。

　　想着活下去的我，那一天糊里糊涂地又拾起丢在身边并不锋利的刀，一刀刀划去，我嚎啕大哭说：“救救我呀，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等了许久，发现自己是躲匿黑暗里的懦夫。

　　我哭哑了嗓子，想到早晨迎来太阳后，所有讨厌我的人，不必再见到我，我也不需要对他们假装快活。

　　路灯突然灭了，街景淹没黑暗里，零星地闪烁几点光。

　　我的生命和路灯一般，也要灭了。

　　手滑落地板上，我痛苦得合上双眼，身子从床脚一头歪向了另一侧，坠落地板上。

　　卑微地敬仰生命的我，在晨曦微露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再也没有醒来。

　　也许当时我只想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翻开往事，历历在目，我的双眼涩疼。

　　沉默许久，意识才重新回来。

　　小石子汪汪叫了几声，我从床上坐起，双手捂住脸，催醒自己。

　　生前的记忆过于悲伤，久久没有缓过神：“我从前活得挺失败。不久我的父母也会知道我的死因吧……”

　　我无聊得双手扒在腿上，东张西望。

　　小石子应景地叫了一声。

　　我慌张地摇摇手埋怨：“说好了不能叫，你怎么又叫了？把人引来，麻烦就大了～人家会说宅子里闹鬼，我的爸爸妈妈也住不下去了，我会祸害一大堆人。你懂不懂呀？！”

　　小石子听懂了我的话，它趴在地上两只眼睛忽闪，久久地盯视我。

　　我发现小石子喜欢盯着我看，要么就是跟在我的身后。

　　也许流浪久了，想拥有一个家吧。

　　对小石子来说，我就是它的家。

　　我抱起小石子，哀怜地抚摸它的白色长毛，我给它洗了澡，毛发摸得也顺手多了。

　　“可怜的小家伙～到时候我要回到天国，我走啦……你该怎么办呢？又要流浪了吗？如果你能代替我陪伴我的父母多好～哎！好后悔呀！我丢下了爸妈，我太对不起他们了。”

　　我抱起小石子，和它的头抵在一块。

　　小石子又轻轻地叫了一声。

　　“你是在安慰我吗？”我头抬起，眼望小石子问。

　　真是讽刺，现在只有一只狗能看见我。

　　我思绪万千，抱起小石子，吻了它黑色的鼻尖说：“谢谢你，现在我只有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小石子脸红了，侧过头看向另一边。

　　“喂，小家伙！你在害羞？哈哈～难道你性别是男的？好吧，让我检查一下你是女生还是男生？”我装作查看小石子。

　　小石子狼狈得从我手里挣脱。

　　“你也太没出息了，我说检查，你就怕成这样子。唉，一点没有男子汉的风度！”

　　我戏谑它，两只胳膊支在膝盖上，托住自己的脑袋，一只脚搭在它的身上，它没站稳，往后歪倒，我哈哈笑了。

　　我不清楚爸爸妈妈大约几点回家，一个人在家里实在无聊。

　　小石子趴在地上，它抬头看我。

　　“真是只奇怪的狗，我去哪儿，它去哪儿。”嘴上说的话未必是真的，我爱它黏我。

　　我走到客厅，注视墙壁上的挂钟秒针旋转一周。

　　我游神地想，即使老天开恩，我在人间不会游荡长久。

　　天神没有规定完成任务的时间，逗留时间过长恐怕也会招惹麻烦。

　　我耷拉脑袋，思索我要不要即刻寻找需要救助的人？

　　记忆苏醒，我想起自己的死因。

　　我不清楚是不是每个人在死亡之后，都会遗忘前世红尘。

　　我忘了大半，回到家之际，父母的眼泪冲醒了我。

　　那个时候我如果心态积极些，即使最后治疗失败了，我也曾灿烂地活过。

　　我从卧室转向阳台，阳台上摆满了朱顶红、兰花、仙人掌和令箭荷花。

　　我踮起脚，朝花盆里望，土壤发干。

　　妈妈心烦忘记了浇水吧……

　　我拾起脚边上水桶里的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给每一盆花浇了水。

　　房门敲响了，像是犹豫了好久，响了一两下，停下了。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柔软的喊声伴随敲门声一起回荡门前∶“叔叔！阿姨！我是夏季……”

　　“不在家吗？”来人咕囔了一句。

　　“夏季……”听着名字熟悉，我放下水瓢走到门边听声音。

　　没有脚步声，估摸人还在原地站着。

　　我穿出门，门外是一个穿橙色连衣裙的单眼皮女孩，留着短短的头发，肌肤雪白得像是春天里覆盖莽原的初雪，她背有黑色双肩包。

　　“不在家呀！”女孩垂下眼帘遮住忧伤的眼睛。

　　她举手又敲了几次门，见没有回声，才迈开双脚走出楼道。

　　我见女孩儿眼熟，便跟着她。

　　“夏季……夏季……听着耳熟。”我浮在半空，双腿盘坐，皱紧眉头左思右想。

　　“汪汪！”听到狗叫声，我低头看是小石子，它怎么跑出来了？我头疼地捂住脸。

　　“你不要一路跟着我，我还有事呢！”我跳到地面说。

　　叫夏季的女孩没有回头，我遥望她的背影，见她拐进街角。

　　“她可能是我的朋友吧？”我想。

　　“哎呀，反正没有事做，我还是跟在她后面看看吧！”我想。

　　我走在她的身后，看不见她的脸。

　　我想她一定是和我非常要好的朋友，知道我的死讯，想来问候爸爸妈妈。

　　她停在一丛紫薇花前自言自语说：“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树下玩家家，我告诉你，树的名字叫做‘痒痒树’，你说它叫‘夏紫薇”。我笑你言情小说看多了，你说你长大了要当插画师，把你做的每一个梦都画下来。大家都喜欢你，你怎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呢？”

　　“你说你最爱笑，笑可以使你获得自信。你也说喜欢跟大家在一起。为什么你越活越孤独？为什么你要选择特别的方式告别了爱你的每一个人？”

　　“萧婧婧，你太自私了！你选择一个人逃跑了，让我们活在内疚中，我们一点没有察觉到你的痛苦。明明撑不下去了，为什么自欺欺人，装作很坚强？萧婧婧，你真的很讨厌！”

　　我才知道，记忆中的痒痒树，原来是她告诉我的。

　　“对不起，我又惹一个人伤心了。”我着急地绕她飞转，不知道怎么做，她才放下忧伤。

　　女孩儿听不见我的声音，她走到公交车站牌，十五分钟后我跟着她上了一辆公交车。

　　我猛然想起小石子，我挨个飞向每排座位查找，它不在。

　　我回想上车时，司机和乘客都没有反应，应该不在车上。

　　刚才它还在我的脚边……

　　我着急地飞出车外，一路找它，我回到紫薇树下，也没有看见它。

　　想起寸步不离跟着我的小石子，我难过地想∶“我弄丢了它。”

　　“小石子对不起！你那么信任我，我把你弄不见了。”我哇哇大哭。

　　“真要命。你还真爱哭呀！”我的视线被身材高大的人影给挡住了。

　　“你谁呀？你管我哭！”我没好气地斥责。

　　我最讨厌在哭的时候，有人跑过来问东问西，打乱我的情绪。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连看都不想看对方。

　　眼面前的人没有走的意思，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递给我一块手帕说：“23岁可不是个小孩子。”

　　“真讨厌，你有完没完？我哭，当然是有伤心事啦！”我一跺脚，站起身，摆足了要与人打嘴仗的架势。

　　我蓦然想起自己已经死了。

　　生者是不可能看见死灵的。

　　“你是谁？”我警惕地蜷缩身子，没有抬头看他，满脑想，“如果他是恶灵，我拔腿就跑。我跑不跑得过，就看老天保佑啦！”

　　我刚迈出一条腿，就被那人拽住了胳膊。

　　“你跑什么呀？我们在一起待了两个晚上，你还怕我吗？”那名男子紧抓住我的手，没有松手的意思。

　　那名男子一头银发，看来年纪很大了，声音却很好听。

　　“喂，喂！你不要胡说！不要毁我清誉啊！”回想到自己连恋爱都没有谈就死了，忍不住泪水泛滥。

　　“你怎么又哭了？”男子回头看我，他口带责备，眼睛全是关心。

　　我怔怔地呆立很久，倒退两步。

　　“你怎么了？”他问。

　　我转过身，心里捺不住五马奔腾。

　　老天爷长眼，见我前世死得孤独，给我安排了一场罗曼史吗？

　　“美男子啊啊啊啊！”我双手乱按自己，侧过脸看他，他发痴似的注视我的诸多怪异行为。

　　唉……真不是我肤浅……

　　好吧……是我肤浅……

　　“感谢神佛！”我恨不得抱着木鱼猛敲。

　　兴奋过后，我才想起我正准备盖章去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