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一船星辉》乃兮

30、第 30 章

　　“正常的老年人不会搞什么老宋飞盘。”褚宇捡起地上的抹布拿进屋子，背对着章君陶，眼神如刀飞过去。

　　宋老师看见了，完全不害怕。

　　他反正已经退休。现在天王老子来也管不了他。他很是嚣张，从褚宇手中一把拿过抹布，冷哼哼了好几声，随后才对后进门的章君陶招呼：“章校长。”

　　宋老师发现章君陶手里还拎了菜，矛头又指向褚宇：“你说说你。请章校长过来吃饭，怎么还让章校长帮你拎菜呢？”

　　褚宇进门就听数落。他把牛奶在角落放下，拿着手里更重的菜，觉得宋老师的客套真是完全不讲道理。

　　“给你一点和章校长客套的机会。”
　　说完，他径直朝着厨房去：“我做饭去，很晚了。”

　　宋老师听着褚宇的话，瞪大了眼转过头：“这小崽子说得什么话？”

　　大家说客套话怎么能够点出来？点出来还这么客套，不是图尴尬吗。宋老师十分无语，惯例内心把臭小子骂了一通，表面上当做无事发生，继续跟章君陶真客套。
　　客套的同时继续说两句褚宇。

　　宋老师用抹布再擦了一把客厅桌子：“没想到章校长会来我这儿。就我一个人住，东西有点乱。你不要介意。随便坐。要喝点什么吗？我去帮你泡。今年的新茶，味道不错。”

　　章君陶发现宋老师和褚宇关系真的不错，笑笑：“客气了，客气了。是我不小心打扰了。褚老师平时已经够忙，结果还说要请我吃一顿饭。还好是在家里请的，不然我哪里好意思。”

　　宋老师依旧给章君陶倒了一杯茶：“哎，别客气。你们同龄人，就当朋友家里吃顿饭。”

　　章君陶拿到茶杯，再次感谢了声。

　　她温吞喝了口茶，听见厨房那儿传来的水声。趁着现在褚宇并不在外面，她和宋老师说着：“宋老师，其实我这次来吃饭是次要的事。主要是想和宋老师学习。”

　　宋老师听着话，觉得章校长谦虚了。他稍抬了下手，很是不在意章校长的话：“和我有什么好学的。我老退休教师了。现在年轻人会的我都不擅长。之前跟着他们一起去学习用什么电脑，现在的老师都会做什么课件。花里胡哨的，我整不明白。”

　　他们这一批老教师对电脑都不算擅长。不像现在的老师们动不动就使用各种高级软件，现场演示课本知识。

　　他们那会儿就死记硬背的事，就会出试卷批试卷。

　　“不是教课本的事。”章君陶压低了一点声音，轻笑着，“宋老师是本地人，就和我们学校的退休返聘的林老师一样。你们教的学生多，处理学生事务的时候都比我有经验。从褚宇老师就可以看出，宋老师和林老师当年都处理得很妥当。”

　　这种经验有了褚宇这样的实际成果，哪能不学？

　　宋老师微愣了下，随后砸吧了下嘴。

　　章君陶视线微下垂，很快又重新抬起和宋老师对视着：“楚老师班级里这一次就有一个学生叫周米。周米同学的家境条件不是很好，比较特殊，没有办法申请贫困户。我听学生的意思，私下里周米同学也不算太和群。”

　　人是一种社会性生物。

　　不是说不存在可以全然不顾他人眼光，自发自强的存在。只是对于大部分孩子来说，他们内心的支撑不足以让他们面对“孤立”、“异样眼神”、“没有朋友”这种事情。

　　他们会有从众心理，会受到环境影响，会受到周边成年人的态度影响。

　　尤其是在小城市。家长们互相认识，学生们互相会串门。老师能够做的地方不足，会让个别学生陷入深渊漩涡。而童年的痛苦常常要用一生来治愈。

　　章君陶是外来校长，知道的本来就少，能为学生做的非常有限：“我知道褚老师和周米是完全两种性格，但我们老师在教的时候，应该可以经验参考一下。”

　　宋老师听有这么个学生，又听这说起当年的事情，缓缓点了下头：“是可以参考一下。”

　　他听到关乎具体的学生，也没藏私想法，知无不言：“我教过的学生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上千个是肯定有的。里面问题学生每回都有。像我们金禾县这里条件不好，对于学生来说很多家庭啊比较困难，留守儿童格外多。”

　　“我们那个时候交通不方便，路也不是到处都修好了。想要上学的话需要走很长一段。有的呢，甚至住在山沟沟里。碰上事，出都出不来。”

　　“所以对这里的学生第一点，是要让他们清楚知道他们如果不想像他们爸妈一样过日子，只有一条出路。就是读书。”

　　“学生的眼界经验虽然局限，但能听得懂道理，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有个词叫做破釜沉舟。褚宇他就是破釜沉舟。他没有退路的。他没有特长，除了读书，他没有任何的选择。”

　　“那什么对他读书有利，他就会去接触，什么对他的读书没有利他就不会去管。他所有注意力就集中在那儿，坚定的想要念书。”

　　“关注学生的第二点是要好好和家长沟通。学生会受到家庭影响。我们老师其实很难做。很多家长觉得读书不太重要，反正最后都是种田啊，或者打工啊，混混日子。”

　　“当他们阻碍到学生学习的时候，我们必须去劝。给他们分析利弊。只要利大于弊，他们就觉得哦，那就读一读吧。现在读书不怎么收钱了，比以前可好沟通得多。”
　　说得可笑，事实上免费读书才能让一些家长乐意把孩子送出来。

　　“第三点，就是一些比较特殊的因素，教会学生独立。家庭情感、学生交友方面，这些我们能帮助他们的地方特别少，就得尽力的让他们情感上独立。不要去做乌合之众。这一块是我们身为老师除了教他们读书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了吧。”

　　宋老师一口气讲了那么多，但也不得不说：“学校到底还是和社会有距离，学校氛围就看校长你怎么管。”校长的风气决定管理层风气，再决定教师们的风气。
　　成年人的风气自然影响学生素质。

　　章君陶虚心受教：“我会好好管他们。”

　　宋老师说了那么多，知道是年轻的章校长有心。但他也觉得自己实在没太多东西能教。每个老师的做法不一样，当校长的做法更不同。至于最后怎么做，全看章君陶自己。

　　他好笑起身：“行了行了，下班之后就不要老想着工作。这人一辈子就这么点长。下班之后多想想自己。我去看看这个小崽子做饭。”
　　章君陶起身：“我来帮忙。”
　　宋老师拦着：“你是客人帮什么忙。”

　　两个人又客套起来，直客套到一起挤进了厨房内。

　　宋老师家的厨房非常简单。此刻的褚宇就像是八爪章鱼一样竟然几道菜可以同时做。电饭煲插上了，锅里煮着，他还在切菜。

　　水池里还有需要处理的刚洗完的菜。

　　听到声音响动和推来推去的客套话，他抬起头看了眼两人，也不见外，直接吩咐：“你们有空可以给池里的黄瓜削皮，做个拍黄瓜。记得掰两片蒜。”

　　宋老师忙揽工作，抄起手：“哎。三个人的菜你就忙不过来了吧。所以说这人啊还是自己一个人过最舒坦。”

　　褚宇嗤笑一声，加重了剁菜声。
　　“咚咚咚”，怪渗人。

　　宋老师不敢吭声了。自己今天好像确实没给学生面子，在领导面前还是得多夸夸学生的。

　　而章君陶哪里知道这师徒的弯弯绕绕心思。她也不能真的让一大一小动手，自己站着不动。更别说她才从宋老师那边学了点教书育人的事。

　　章君陶拦着宋老师：“我来吧，我来吧。拍黄瓜我会。”
　　宋老师：“我来我来。”

　　章君陶提议：“那宋老师削皮，我再来洗个番茄？番茄蛋汤可以吗？”
　　宋老师：“成吧。”

　　于是一个负责削黄瓜剥蒜，一个负责洗番茄打鸡蛋。

　　本来这个厨房就比较小，给宋老师一个人用足够，给褚宇一个人做菜也足够。问题是现在三个人凑一起，原本褚宇做菜快捷得很，现在转个身都怕刀伤到人。

　　褚宇刚开始觉得两人能帮忙挺好，直到第一次拿菜一转身，被蹲着的宋老师挡住了。
　　他发现不方便，忍了。

　　第二次去炒菜一转身，发现他人又被打鸡蛋的章君陶挡住。
　　忍不住。

　　他面无表情，实际脑袋上简直能冒出生气的青筋。他又不能对着章君陶这个校长发火，只能对准还在蹲着的宋老师：“年纪一大把了，你还是出去等饭吃。你在这里我转都转不开。”

　　宋老师认认真真在剥蒜，听到这话犟脾气上来，霸占着厨余垃圾桶：“我进不来吧，你想要让我帮忙。我真帮忙了，你又嫌我烦。你这人……”

　　想到他今天好像都没说几句学生好话，他又忙把话憋了回去。

　　憋回去又憋不下情绪。宋老师脑子一抽，想起当时听说的什么“章君陶在廊城一中看到过褚宇哭的事情”，当即哼哼：“我真不帮你，你回头又委屈哭了怎么办？”

　　褚宇：“……”？他上次哭是中学时的事情。这人是打算记一辈子么？

　　情绪上头，他把食材往脸盆里一倒，动作声音极响：“……宋老师。”语气带上了点点不善。

　　章君陶偏偏觉得褚宇确实挺容易哭的，打着鸡蛋侧头一看，褚宇的眼眶好似又有点红了。

　　她还没能将褚宇情绪上头眼眶泛红和哭完全剥离开，脑子里想只剩下：啊——

　　纯语助词，但实意太多，不知怎么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