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弦》唐逦

16、沈常侍的真心话？

　　李骍低声说道：「那么殿下是要抢在沈常侍前面了。」
　　刘然冷笑道：「你倒是会察言观色。一家子倡优出身，百八十个爵位也捧不起来的烂泥。」她摔下竹帘，命他赶上沈弦的车驾。浩浩荡荡的骑奴队伍，很快把那寒酸的牛车堵在驰道。
　　长公主车仪的排场足够有震慑力。不过片刻功夫，车帘外便又响起那个熟悉的嗓音：「公主。」
　　「上来说话。」
　　刘然冷眼瞧着他揭帘进来，「有劳沈常侍赏脸一叙。」
　　沈弦见车厢内一片狼藉，顺手拾起几件瓷瓶手巾，却被刘然一巴掌打翻。
　　「何必拿这哑巴物件撒气。」
　　刘然微微笑道：「你再惹我生气，就不只是这些物件了。」
　　「沈某替陛下担保借粮一事尚未了结，怎敢怠慢公主？」
　　「你只嘴上不敢，心里头不知盘算着什么呢。」她微微翘起右脚：「皇兄这样器重你，一定也教你平日要防着我些。」
　　「陛下看重骨肉亲情，又怎会防备公主。」
　　刘然见他光顺着自己讲车轱辘话，怒气又盛几分。箭伤被情绪牵动，只能靠深深吸气稍作缓解。
　　她已不是无忧无虑的豆蔻少女，自然懂得登高寒重的道理。天子长居楚地，与京畿“四姓”渊源极浅，撕破脸是迟早的事情。
　　刘然情知自己与世家贵族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要试探刘寻的态度，只能从他身边亲近的人下手。
　　她恨恨地瞪着眼前之人。原本只是借他推脱婚事，不想却成就这一对君臣的厚谊。更可气的是，那人只会言不由衷地敷衍她、只会说「公主心情不佳，是臣之过」。
　　刘然咬牙：「今日你嘴里再说不出个新鲜词，明日孤要你身败名裂。」
　　「殿下究竟要臣如何？」
　　她故意胡搅蛮缠：「我不许你娶左小龄。」
　　沈弦似是无奈，「殿下有意作弄，沈某并无怨言，还请不要牵连无辜。」
　　刘然挑眉：「她是无辜。你可不无辜。」
　　沈弦无话辩驳。如今种种，可不都是在为自己一时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赎罪么。
　　刘然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拨拉香灰，「你应该很清楚，天子的宠信，是华山峰顶的风。风来时得意，风去水尽鹅飞。」
　　「沈某不齿佞幸，只知‘君为臣纲’、仁义礼信。臣忠于天子，亦忠于殿下。」
　　刘然微笑道：「你很有觉悟啊。可惜我无权封赐列侯，只好委屈沈君过府私侍。」
　　「殿下！」沈弦霎时红了脸，说不清是恼怒还是羞愧。
　　刘然满意了：「儒生以色媚主上为耻。我倒以为他们擅长揣度君心，也是一种本事。」
　　沈弦问道：「那公主可知陛下的心思？」
　　「皇兄并不信任我。」她苦笑：「这也难怪。我身后是太后、是占据大半外朝的百年世家，儿时那点情谊算得了什么呢。」
　　沈弦肃然道：「臣以为殿下应当尽快择婿。」
　　刘然不错眼地盯着他：「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是真心话。陛下很提防陈、周、田、曹、萧几门，眼下公孙氏、杨氏是最佳选择。若公主执意选曹家的公子，也能保半世无忧；陛下根基尚浅，一时半会还撬不起这些百年老木。」
　　刘然听了这大胆的言论，一时间竟拿不出话来推脱。停了半晌，才说：「我若真嫁了旁人，岂不是白白送底气给你。到时你又该拿人伦道义来搪塞我了。」
　　沈弦比了个起誓的手势：「皇天在上。无论时局如何，沈弦身为下臣，定会做好本分，绝不刻意回避安邑公主。」
　　「打住——你的话我可不信。」
　　当初他捏造失忆这一出，是为切断同她的一切关联。而这也从此成了公主每每发出质疑的借口。
　　「殿下又要如何？」
　　刘然嗤笑：「你自愿入府为宾，我从此就信你。」
　　沈弦坚持道：「除开这一条，其他都依公主所言。」
　　她摆出谈判的架势：「我不会声张，只是想常常见你，也不行么？」
　　「但凡公主传召，沈某又何曾有违？」
　　刘然道：「那我叫你来幽会，你来不来？」
　　沈弦立刻抬眼扫过纹丝不动的车帘。「殿下慎言。」
　　刘然又是好笑，又是伤感：「我常常想起从前在高陵的那两年。皇城没有宽容和自由，只有苛刻的目光。」
　　「不要怀念高陵。」他看向她的眼睛：「公主是人中龙凤，注定要立在高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