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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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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显然对他突如其来的帮助感到吃惊,全场人也皆是如此。
“他是谁?”前排一位女士用扇子掩着嘴,小声问身边的人。
“那是富商莫里斯的独子。”
“噢,天哪,那他岂不是和小莫里斯一样也没有爵位?”
“省省吧,他现在继承了他父亲的遗产,富可敌国。”男士也小声地回答,却正好是全场人皆可听到的声音大小。
卡蜜儿坐直身体,心里早就已经砰砰乱跳了,与她暧昧过一阵子的奥斯卡把她画得宛如神话里的水仙花,而她的男伴现在又被人热烈讨论着。这简直让她比在她的个人舞会还出彩!
奥斯卡看着那个神秘的男人。
他那种面容,人们一生中只能在某个时期偶尔一瞥,之后就再也不会见到。那张脸没有表情特征——没有任何固定的表情能留在人们的回忆中。那是一张让人过目便忘的脸庞,可是你绝不能据此就判断他是不英俊的。
相反,他英俊过了头。
但那遗忘又总是伴随着一些朦胧且永不停习的想唤起那记忆的欲望。这并非是因为他每次激情迸发时未把他的心灵清晰地投射在那面孔上的明镜里,而是因为激情闪过之后,不会留下丝毫激情的痕迹。
不是奥斯卡嫉妒心作祟,是他真的……
忘记这位绅士的相貌了。
卡麦尔夫人脸上优雅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崩裂,但良好的教养使她不能轻易发作出尴尬与愠怒,她扯出一个笑容,装作客气的样子说道:“你倒是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当然,夫人。毕竟画上背景的人是我本人,不劳烦您费心。”绅士说。
卡麦尔夫人这下再也无法反驳什么,她面含愠色地让人将抬了画下去,又率领众人去走廊,欣赏她新淘到的中国青花瓷去了。
就在这位绅士的言谈举止中,奥斯卡总感到一种与众不同,但又一下子说不清不停之处何在。
但在那个多事的下午,奥斯卡还是觉得这种做法完全适合于那个男人的精神个性,即便他现在无法对那种貌似是男人与其他所有人完全隔离的心理特征作出任何解释。
奥斯卡站在偌大的沙龙会场上,令人不自在的氛围自始至终都环绕着他,而他自己,总觉得正在被人用一种剥皮般的眼神一直盯着看一样。
“谢谢您,先生。”奥斯卡跟上队伍的末尾,向男人道谢。他必须向这位友好的绅士表达谢意,一个上层阶级的绅士替他解围,这种事实在令一个平民受宠若惊。
“这没什么。”路易斯客气地回答。
“我也要谢谢你,亲爱的,好久不见。”卡蜜儿亲昵地走来与奥斯卡面颊吻,好像奥斯卡现在在她眼中是最可爱的人一般。
她穿了一身砒.霜绿席勒裙,画着粉嫩的唇妆,羊腿袖显得她拥抱奥斯卡的小臂纤细得犹如婴儿一般。
“我想你可以先同他们到那边看看。”路易斯用下巴示意方向,对她这么说。
“为什么?表哥?你不陪我一起过去吗?”她眨巴着又黑又亮的睫毛,又是疑惑,又是委屈。
“我待会过去。”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卡蜜儿被路易斯吓了一跳,她的表哥很少会露出这样失礼的语气,这是怎么了?
她生气地鼓起了嘴,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打量。但下一秒,她突然萌生出一个惊讶的想法!卡麦尔女爵刚才宣称了奥斯卡追求她的事,难道路易斯表哥……这两个男人,该不会要为她起什么争执吧!
“好吧。”卡蜜儿硬是按捺住心里飘飘然的感觉,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走了。
她走开后,高出奥斯卡一头的绅士转身对他说:“是这样的。我很喜欢你的绘画风格,如果可以的话,我诚恳地请您为我母亲画一幅油画肖像。”
此时的绅士完全隐没掉那种诡异古怪的感觉,脸上的笑容令人如沐浴春风般温暖。
奥斯卡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没有很快回答他。
“她已经不在人世,仿照这个就可以。”绅士摘下隐没在丝绸衬衣里的项链,打开精巧的按钮,银质盖子弹开,里面露出一个美丽忧郁的女人头像。
美如雕像,洁如素瓷。
“呃……好的,先生。事实上,这正是我擅长的工作。”奥斯卡回答,“我在公园给人画肖像。”他回应一个友好的笑容。
“非常感谢。”
“那么,你想出去走走吗?”对方的问题十分突兀,但似乎根本不在意这是否唐突。“我冲撞了这里的女主人,也许不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当然。”奥斯卡巴不得快点离开这个令他屈辱万分的地方:“和卡蜜儿小姐说一声吧,她在等你。”
“不必。”绅士说。
这可不是一个上层绅士对淑女该有的做法。
真是古怪,但这种古怪的感觉又好像在哪里见过。
“也许你在想为什么我会约您出来走走,事实上,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些质量好一些的颜料来完成我母亲的画作,我注意到你的颜料有些干了。”路易斯双手插进风衣口袋,走出卡麦尔夫人的府邸大门外,灰色风衣与他灰色的西装服服帖帖地搭在一起,笔挺的身姿和脸上的笑容生出一种温和冷静的感觉。
“这倒是的……它们的确很难用……已经被我用温水浸泡过很多次了。”奥斯卡面上有一丝难堪。
“没关系,变干可以让它们成分稳定。”路易斯说。
奥斯卡报以微笑,他心想,这个绅士看上去冷酷、不易近人,其实内心很温柔。
他真的很体贴,奥斯卡知道他并不想让自己尴尬。
但很可惜。
这位先生现在是自己的情敌。
两人一直沿着路边走,奥斯卡告诉路易斯附近有一个商店可以买到新颜料。于是后者请求他来引路,奥斯卡一路上十分不好意思,这位陌生的先生倒却走得自在。
在气氛沉默之时,陌生的先生突然来了一句:“我要谢谢你。”
“谢什么?”
绅士侧过半个身子,眼睛却盯着奥斯卡光洁额头上的一点细碎鬈发:“谢谢你昨晚帮我修理马车。”
奥斯卡脸上的呆愣,慢慢转化为惊喜:“原来如此,不用客气!”
他那天喝醉了酒,对所有的事情都记不太清,直到第二天起床时,看到自己肮脏一片的袖口,他才朦朦胧胧记起来有帮人修理马车这么一回事。
也就是因为这个,这位先生才会在沙龙上帮他解围。这种付出友好,收获回报的感觉过分美好,让他心底腾出一种快乐的心情。
路易斯看着眼前的青年突然这么开心的样子,也微微愣住。奥斯卡他本人可能从没发觉过他有一双非凡任性、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眼珠的色调由外向内呈浅蓝色、灰蓝色和精良的湛蓝,如同庄园里的矢车菊一般,总体呈现出一种明亮的蓝。而现在,他的眼睛波光宛转得像是阳光下泰晤士河粼粼的水面。
“这真的很有缘,下次见面时,我会把伞和肖像一齐还给您。”奥斯卡说。
“好的,那就等到下次见面吧。”
路易斯又主动提起了绘画方面的话题,两个人聊天聊得很是投机。
从来没人能让路易斯说这么多的话,更别说主动提起什么话题,卡蜜儿宁愿相信他这种不爱说话的傻瓜,会跟人沉默地这么走到日出,这可真是稀罕极了!
“所以先生,你很喜欢拉斐尔?”奥斯卡问。
“不,我最爱达芬奇。”他说,“我无法忍受卡麦尔夫人用达芬奇的绘画态度去批评另一个充满热情的画家。也无法忍受那些装腔作势、欣赏艺术的贵族们。”
不等对方回答,他说:“所以你不必因此道谢,我并不是为你而去质疑问难一位女士,我只是想早些离开,这种场合令我感到不自在。”
“先生,这么说可能会冒犯,但是你与他们,很不一样。”
“是吗?我就把这句话当成是夸奖了。”路易斯淡淡回答。
二人走进街角的商店,在相当拥挤狭隘的货架中,细心挑选起颜料。路易斯先生个子很高,微微抬手就能摸到顶层的颜料。
他这么一抬手不要紧,可身边的奥斯卡很是尴尬。货架中间留出的道很窄,他们两人离得十分近,路易斯先生抬起手来,他的鼻尖此时便紧贴路易斯先生因伸手动作而微微敞开的风衣领口,甚至还能闻到西装里传来的、高级的香味。
“你看这些怎么样?”路易斯摊开手来向奥斯卡展示瓶子里颜料的色泽。
后者低头看了一眼,温莎·牛顿牌。
“当然……很好。”
好到他可以把剩下的钱全部交出去。
路易斯挑选出全套的颜色,转身就要去付款。
“不用麻烦您了,这些钱我还是够的。” 奥斯卡赶紧追上去,掏出口袋里的一把先令。
路易斯将他的先令推回他的怀里,对商店老板说:“打包好,谢谢。”
“实在是太麻烦您了,先生。”
奥斯卡提着装有一堆颜料的袋子跟在路易斯身后走:“今天是除夕夜,先生,你不回家陪亲人吗?”
“我家在谢菲尔德。”男人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他:“那你呢?需要回家吗?”
“事实上,我并不想回去。”奥斯卡说,而且他也无处可去。
“你好像并不是本地人。”
“是的,我是爱尔兰人,因为……去年爱尔兰爆发了饥.荒,所以我不得不来伦敦讨个生计。”
“抱歉。”对话突然陷入了两人的第一次沉默。
奥斯卡发现,这位先生接触起来十分讨人喜欢。他温和冷淡,又好像对你说的话饶有兴趣,他说话礼貌客气,又让人感觉不失亲近。他时常把话说一半就停住,就好像忘了前半截说的是什么。
“那是什么?”路易斯看着广场方向的浩大人群问。
在除夕夜,成千上万的伦敦居民聚集到特拉法尔加广场通宵达旦地狂欢。人们身着靓服彼此举杯庆祝,即使不相识的男女也会彼此送上香吻和祝福,场面相当的热闹。
“是除夕节日庆典,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奥斯卡也盯着那里:“要去看看吗?”
路易斯完全不喜欢热闹,奥斯卡却已经向前迈出一步了。
路易斯看着他蓝色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嘴边瞬间调转了方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