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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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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着粗气的年轻人总算在另一条街的街角赶上了游行大队。他再次上前问好,轻声说:“看守先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麻烦您能手下留情一些。”
奥斯卡朝他赔笑着。
看守看着塞进手里的一英镑,惊讶地挑挑眉,他没看出这个衣着寒酸的年轻人出手会这么阔绰。看守马上回应以相当满意的笑容,露出一排牙齿,其中两颗犬齿黄得最是严重。
说完,看守马上给伯顿舅舅拆下了脖子上的铁枷,又招手让人把舅妈的裙子盖下来。隐私部位终于被布料盖住了,舅妈现在却哭得更加激烈了,声音大的犹如她平时教训人时洪亮的嗓门一样。
“拿钱办事,效率极高。”看守冲奥斯卡扬扬钱币,“走过这条街,今天的游行就到此为止吧。”
“我的好外甥……好外甥……好啊。”舅妈含混不清地说,她的嘴边居然慢慢淌出血来。奥斯卡虽然不喜欢舅妈,但还是很同情她现在的处境。猪形的口钳里还有嘴部放入了铁舌,只要被禁锢的人随意说话就很可能会把舌头搅烂,这就是维多利亚时代特有的针对容易歇斯底里的女人们的惩罚。
“舅妈,你先不要说话了,待会我们一起回去。”奥斯卡说着,抱起套在舅舅身上木桶的一边,为舅舅的肩膀省去大半的负担。
游行队伍终于鸣笛,宣告停止。奥斯卡心中如被大赦,赶忙摘去沉木桶。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周边的人群却还是没有散去,还有小贩扒着饭缸看着这边的热闹。奥斯卡帮舅妈解开缠绕在身上的绳子,绳子和木椅都已经卡得她血液不畅,站不起来了。奥斯卡扶着她,一步一步试探地往前挪。
回家的路正好经过道格老板的酒馆,奥斯卡想起了西蒙。他让舅舅和舅妈先坐在门口稍微休息,推开了酒馆的大门:“道格先生,实在对不起,西蒙他就麻烦您送回家好吗?”
道格拿着算账的笔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西蒙?嗯?报社那个小混蛋西蒙?”
“对,就是他。”这个描述相当贴切。
“可他早就被人带走了啊。”酒馆老板说。
奥斯卡有些疑惑,但并未多想,决心晚点再去找他。他好不容易听着舅妈一路哭哭啼啼走到家门前,那天与她掐架的妇女偏偏此时“恰好”开窗,阴阳怪气地问道:“咦?是哪个长舌妇回来了?”
舅妈狠狠剜她一眼。这仇,她绝对会报的。
奥斯卡破天荒地被舅妈留下来吃晚饭,对方给他夹了一大块喷香的猪排,还一反常态地温柔地和他说话,奥斯卡浑身上下怪别扭的。
“奥斯卡,你在新房子里住的还好吗?如果舅妈早知道你能养活自己的话,是绝对不会嫌弃你继续住在这里的,你这孩子也不爱吭声。”
“无所谓的,舅妈。”奥斯卡不知该回复些什么好,他哪里来的新房子,这几日都是在西蒙家的地板上度过的。“伯顿舅舅,这是我口袋里剩下的一些钱,你今天拿去向区委会求求情,让他们忘了这事就好了。”
“这么多钱?天!瞧瞧,瞧瞧我的好外甥,我就知道。”舅妈把钱接过,喜笑颜开:“舅妈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行了,收起你那副见钱就变样的嘴脸吧。”伯顿舅舅说,“我为你感到丢脸。”
“伯顿,你说谁丢脸?”
“你大可以再大声一点,让区委会听见。”
“……”舅妈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他们家的破木门突然被叩响了,外面传来邮差的声音:“艾德里安先生住在这里吗?这里有他的一封信。”
奥斯卡起身去开门,连收信人还没有说什么,“上帝耶和华啊!”舅妈抽走他手中封着精美的蓝色蝴蝶结的硬质卡片就往屋里走:“伯顿,你的好外甥可真有出息呀!”
这一张用名贵纸张制成的邀请函。
上面写着奥斯卡·艾德里安的名字,他被邀往参加除夕夜卡麦尔夫人举办的沙龙。不仅如此,他的画将出席沙龙展览,卡麦尔夫人会向众人隆重介绍他。
他却露出了迟疑的神情,这真的,可能吗?
奥斯卡清清楚楚记得今天去找卡麦尔夫人的情景。
年轻人站在正门的台阶上,双手抱画,对着卡麦尔夫人可怜地请求道:“卡麦尔公爵,我很高兴再次目睹您的芳容。说来实在令人难堪,我的舅舅、舅妈因为一些原因,被区委会强行拉去游行。我现在迫切需要钱,不用太多,您给我两三个英镑就好。”
卡麦尔夫人开始露出鄙夷的神情,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年轻人:“所以,你现在愿意向我出卖自己的情怀?”
“噢,这种宝贵的东西我可买不起。”
奥斯卡窘迫地回应:“不,没有,并没有什么情怀可言。”
卡麦尔夫人抱臂环胸,举止高傲极了:“我最反感的就是你这种,仗着自己有点天分,就装腔作势的人,令人想吐。”
奥斯卡咬着下嘴唇,再次恳求:“实在抱歉,拜托您了。”
卡麦尔夫人好像还不解气似的,又责难了些什么,奥斯卡认命地听着。最后,她抽出十英镑摔在他的胸脯,一旁的仆人从他手里取走画,并“砰”地一声关上了象牙色的大门。
所以……
现在卡麦尔夫人对着众人,把红丝绒画布一举掀开的时候,他心里十分忐忑……
在那个寒冷的清晨,卡蜜儿站在大理石台阶上的那风云绝佳的模样,忽然间又浮现在人们的眼前。
眼前的这位美人儿脸上焕发出一种温和而灿然的微笑,可见过卡蜜儿的人都知道,这绝对与她给人的带有攻击力的印象是不同的。但她绝世独立的美貌绝不由人们分说,她右臂弯在胸前,紧紧捂着毛皮热水袋,那团棕色的皮毛将她可爱的小手环绕。
在她身后还有一个身形挺拔如黄金榆树,却没被画上脸的男人。
卡蜜儿掩嘴惊呼,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饶是装模作样地参加沙龙,却根本无法欣赏艺术的贵族夫人们也被它所惊艳。
人们可以嘲笑他使用的颜料的低劣,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在构图上的天赋。
“这是我在公园里遇到的小伙子,艾德里安先生。”
卡麦尔夫人满脸都是欣赏艺术的笑容,对于奥斯卡来说,却有些扎眼。他现下心里更加不安,好像这个女人马上要撕破她的笑容,即将说出什么侮辱人的话。
“画中便是艾德里安先生的心上人——男爵府的卡蜜儿小姐。”
大厅里的人们一片沉默,心底却在冷笑。他们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个站在沙发后面的青年,是一副明明白白写着我一无所有的脸。
站在中央的奥斯卡感觉自己正被当成猴子一样围观着,只要你盯上他们的眼睛,就好像能够看到波斯波利斯神庙的飞檐下,那些笑嘻嘻的面具眼中扭曲而出的毒蛇。
他告诉自己,收起你此时那完全无用的自尊心,奥斯卡。你就当钱不是白拿的,让这女人出出气好了。
但这太侮辱人了,真的,奥斯卡紧紧握着自己的拳头。
卡麦尔夫人接着说:“我很喜欢这幅画上的卡蜜儿小姐,你看她在葬礼上那副楚楚可怜,优雅动人的模样,简直可以做全伦敦的典范。”
卡蜜儿坐在路易斯身旁,亲昵地挽着表哥的胳膊,对着大家得体大方地笑,与她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起初,她也为奥斯卡的到来惊呆了,因为这根本不是他这种人该来的地方。卡蜜儿生怕奥斯卡会在这儿闹出什么花样,让人看她的笑话。
“但是在这幅画里,很明显,后面背景里的男人没有被画上脸。这显然正是今天卡蜜儿带来的男伴,不为别人画上脸,难道是因为你悄悄作祟的嫉妒心?”她看向奥斯卡。
全座附和起一片嗤笑。
卡麦尔女爵接着卖弄学问似的地说:“大师达芬奇曾经说过,绘画需要科学性和对待绘画的严谨认真的态度,不论你有多嫉妒,都要确保绘画的完整性和内容的详细。”
“不然还有什么脸面来谈你的情怀,就在当时,这个年轻人还要抬价,死活不肯卖给我呢。”
全座冲他投去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下贱又贪婪的平民,总会这么令人生厌。
“那这么说的话。”座位上突然站起一个气质阴沉的男子,与此同时卡蜜儿端庄的身姿整个失去支撑往一边儿倒过去。噢,这可不是一个淑女改有的模样。
奥斯卡愣住了,正是那个没被他画上脸的英俊青年。
“苏格拉底曾说,安蒂诺斯的雕像是被直接雕刻到大理石里头的。米开朗基罗也曾说以诗文阐述过相似的创作理念,天才想要表达的创作,绝不可能产生于过分雕琢的石块之中。”
“绘画存在着留白想象的空间,不是很好吗?”
他的声音冷淡又平静,不容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