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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Chapter46 ...

  •   三个爱尔兰人迅速相处到一起。

      他们来自同个地方,谈论的话题也都是家乡。在篝火即将燃尽的时候,每个人都不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奥斯卡和笛安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她会用一整个下午动也不动地看奥斯卡画画,或者要他为她扎辫子。

      对于奥斯卡来说,笛安就像妹妹一样。她太瘦太活泼了,而且总喜欢跑来跑去。有次奥斯卡去扶她,她则快速地钻进了他的怀里,老卡特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他转身喂牛,佯作没看到。

      在晚饭的时候,老卡特叫住了他。

      “是这样的,你知道迪安总是往你这里跑,”他说,“她还没长大,但在爱尔兰,我们镇上喜欢她的小伙子不少。”

      这位农夫说话十分礼貌客气:“你要是说一句喜欢她,不用依照我们镇上的习俗,可以马上就办了婚礼。”

      这真是突然。

      奥斯卡刚露出一点难言的表情,就立即被打断了:

      “我知道你的经济条件不差,但我们也是。”

      “以后回到爱尔兰,你可以住在我们的农场。我们有五十头羊,虽然低价卖掉了,你知道的,五十头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你觉着呢?”

      笛安的父亲面容严肃地向他介绍着自己的条件不俗,他觉得面前的小伙子还不错,偶尔能挣到几笔大钱,人还算本分。

      如果可以,他就把女儿嫁给他。

      “奥斯卡。”

      他说着,茂密的络腮胡把薄薄的嘴唇包裹着:“告诉我,你怎么想。”

      奥斯卡只为此称歉。

      老卡特的动作顿住了,他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人,“我明白了。”

      迪安在一棵树桩上坐着。她用打来的水洗衣服,眼睛却始终盯着这边。她看到父亲的表情,又迟疑地看了看奥斯卡,当她再次确认到父亲凝重的脸色时,她对着木盆,呜呜地哭了起来。

      父亲朝她走过去,大手揽过她的肩膀,而她则顺从地在父亲的怀里,掩面哭泣。

      接下来这几天,奥斯卡承认,他们的关系有点结冰。

      不过在一周之后。

      迪安突然从大老远儿跑过来,高兴地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有绅士给他们捐款,用一大笔钱建了一所救济站,人们可以去领能填饱肚子的面包和粥。

      -

      就在整个饥荒爱尔兰和被霍乱肆虐的英国都一同痛苦呻吟的时候,英国的上层们却在没日没夜地跳舞。

      路易斯的助手就坐在高雅的缎面沙发上,对面前的大肚子官员鄙夷不止。

      他们每天只知道各种各样的舞会,丝毫不关心人民生活得怎么样,这些人脑子里不是旋转的裙摆就是裙子下露出的吊袜带。

      而面前的官员庸俗的谈话更是令格兰特频频皱眉,可自家老板路易斯却全然不动地听着。

      绅士面无表情,适当地插话,示意让对方说下去,好像自己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这让官员很受用。

      “您离开家乡多久了?”绅士把话题引导了对方家乡的饥荒上。

      这是路易斯先生遇到的一位脱离了爱尔兰籍的高层官员,他费尽心思,几乎要耗尽家财才摆脱了爱尔兰人的头衔,热切地投入到了英国政治中来。但也少不了遭到纯种英国人的鄙视,尤其是政见不合的时候,他往往因为爱尔兰原籍而受到语言上的攻讦。

      这问题未免对这个敏感的官员又是一个重击:“怎么啦?”

      绅士立刻表达了他的友好:“我钟情一个爱尔兰人,我想了解爱尔兰的现状。”

      格兰特突然打起精神,竖起耳朵。

      他再也不困了。

      钟情谁?

      打哪儿来的爱尔兰人?

      路易斯先生只在伦敦出差了几个月而已,这是怎么一回事?

      官员做出一副了然的模样,放下了警惕,他沉默几秒,环视四周后重重长叹一口气:“我们的马铃薯已经全烂在地里啦,可政府还在变本加厉,连剩下的农作物和畜生都要抢走。”

      就算是脱离了原籍,但他仍旧替自己的祖国担忧:“土耳其的帕夏本来要为爱尔兰捐赠2000磅,而女王告诉他捐1000磅就好,因为她自己就仅捐了2000磅,连社会慈善机构的捐款都会被横插一脚,强力阻拦。”

      “还有这样一回事?”

      官员点点头。

      在这个饥荒与疾病的年代里,这些思想高尚、谈吐不俗的英国绅士巡游了这个苦难的国家,但他们只是贫困和饥饿面前的旅游观光客,这些文质彬彬的人们对爱尔兰人的生命视而不见,认为这些本地的天主教信徒们懒惰、道德败坏,这是他们活该。

      这场灾难正是他们圣经里的内容,异教徒该受到惩戒,他们去了一趟爱尔兰,就好像正在观看圣经里的铜版画。

      “爱尔兰民族与大不列颠的矛盾与生俱来,但大家还在忍耐,这么久了都没有一个华莱士一样的英雄。”官员摆了摆手,“你想象不到伦敦的人们有多讨厌我们,你这个大老板,居然对我们爱尔兰不厌烦?”

      “当然厌烦,”路易斯反问,“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支持托利党?”

      这真是十足的英式幽默。官员哈哈大笑,拍拍路易斯的肩膀,示意自己要离开了。

      -

      今天的救济站不同以往,它旁边的街道上停了一列马车。

      奥斯卡在人群中垂着头,等待着救济站里美味白粥的施舍。

      愈来愈清晰的传话声从屋内传来,随着一声大门开启的响声,对话便彻底暴露在空气中了。

      路易斯从那里走出来,身后的本地议员与他言谈甚欢。

      身形修长的男人戴着一顶帽子,典型的绅士打扮。他说话时神情稳重,举止有致,且马上就要往这边看过来。

      奥斯卡惊呆了,匆忙中,他重新垂下了头。

      路易斯应该不会认出自己的,他想。年轻人近乎呆滞地盯着自己垂下来的、脏兮兮的金发,上面还沾有板结的泥巴,让卷曲的头发变重下坠。

      他都无法直视自己这副窘迫的样子,更不用说是路易斯。

      再有几位就要排到他了,奥斯卡把拐杖丢在地上,接着用一种滑稽别扭的姿势蹲下,准备去取地上免费发放的餐盘。

      他正艰难地直起腰,忽然听到几步稳健有力的脚步声。

      一双擦拭得光亮的皮鞋突然停在眼前,奥斯卡手上一切的动作戛然而止。

      金发的年轻人慢慢抬头,只撞入对方浑黑如夜的眼里,浑黑得一如往常。

      那位官员也在边上呆呆地看着这意外的状况。

      对方用沉默凝视着他,让他几欲转身逃走。

      奥斯卡最终只是不自然地扯出一个得体一些的微笑。

      “路易斯,真巧啊。”

      被称呼为路易斯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后者躲闪着目光,垂下眼睛。

      路易斯总是如此,让人不得不接受他的俯视。

      接下来呢该怎么做?

      现在他的模样非常难堪,要说些什么吗?或者,还是别再开口更让彼此好受一点?

      他心中一阵通通狂跳,奥斯卡如被凌迟似的迟疑了几秒,所有寒暄的招呼语在脑中闪现了一遍,嘴边居然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

      “我...很想念您...”

      他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空气几乎凝滞住了,过了许久,他才听到绅士的回答——

      “我也是。”

      路易斯笑了起来,可奥斯卡分明看到那笑意根本未达眼底:“亲爱的奥斯卡。”

      高大的绅士转身离开了。

      奥斯卡还尴尬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男人离开的身影还是像奥斯卡喜欢的那样,步履如常,背影挺拔,也从来不会回头。

      直到被后面抱孩子的妇女催了一声,奥斯卡才如梦方醒地回头看。前面排队的人全走光了,年轻人本来排了很久,可现在,他已经丧失掉起初的饿感了。

      金发年轻人把餐盘放下,从队列里走出来,又向来时的方向走——

      正好能够避开那列马车。

      身后的莱斯特议员还在高声向路易斯作别。奥斯卡仍低着头,拄着便携拐仗向前走,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回头去看的欲望,只觉得心脏又酸又涨,这种感觉还直达眼睛,甚至有些化为泪水的冲动。

      真是个窝囊废,他骂自己。

      奥斯卡这么跌跌撞撞地走着,才刚到拐弯的街角。没料想身体的支撑突然落了空——是他的拐杖被人夺去了。

      这人一副男仆打扮,与另外一位男仆立刻搀扶上他的胳膊,左右各一边,大力地带着他向返回的方向走。

      “你们要做什么?”奥斯卡挣扎了几下,但没能挣开,两个男仆把他连人带拐地塞进了马车里。

      路易斯坐在装潢豪华且铺张的车厢里,与奥斯卡面对面。他手托着下巴,手臂倚在车窗窗沿儿上,不发一语地看着怒气满面的年轻人。

      “您这是做什么?”奥斯卡被强行拉过来,心中感到不满。

      “你说,你想念我?”路易斯面容冷峻地看着他,“艾德里安先生。”

      奥斯卡明显察觉到绅士语气的疏离,尤其是对他的称呼——“艾德里安先生”,路易斯之前从未这么称呼过自己。

      他坐正了身子,沉声回答:“没错。”

      “但您知道的,这只是常用语。但是抱歉,路易斯,我那天发高烧,我不该……”

      奥斯卡说完就后悔了。

      什么见了鬼的常用语?这是他从哪扯出的鬼话?

      自己那些狗屁不是的虚荣心和固执敏感的自尊心又出现了,所以他才会对这样主动示弱的话语反射性地排斥。

      奥斯卡赧然闭上了嘴,也许他这样多变的嘴脸在路易斯眼中看来,一定很恶心。

      示弱又能怎样?奥斯卡?你明明都用那样恶毒狠断的言语去伤害一个人了,而且你也的的确确很想念他,不是吗?

      奥斯卡表面神色如常,可内心已风云密布。

      “没关系,我明白。”路易斯面无表情,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可惜,你的想念是见面常用语,可我却货真价实地想念了很久。”

      他放下托着下巴的手,身体靠在丝绒靠背上。

      “我在想我有多么愚蠢。”

      “对不起。”奥斯卡仍旧低着头,他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年轻人觉得自己的头快抬不起来了,不仅是因为脑袋里装了些沉重复杂的东西,压得他抑郁万分,抬不起头来,而且他睡久了长椅,颈部的肌肉好像也出现了问题,以至于他从头到尾始终都干巴巴地垂着头。

      “请你不要介意,我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我只是无法释怀,毕竟,我不能看到老朋友面临这样的境地还置若罔闻。”

      “噢,对不起,我不是说你的境地悲惨,你懂我的意思。”路易斯知道他自尊心强得过分,特此强调。

      对面的奥斯卡没有作声,只露出金色的发顶。他的手在袖口处,手指把那里的棉布扣子绞得一团糟。

      他真的需要帮助,面前这个男人的帮助,从未如此急切。

      “那么我权当你同意了,艾德里安。”路易斯抬起眼皮看着他,那是让无数受过良好教育的淑女们为之尖叫的一张脸。

      他的语气极为平静,补充道:“就看在我们往日情谊的份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Chapter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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