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西区》尤可追

41、Chapter41

　　主教那张英俊的脸上也焕发出灿然的笑容，他的语气里掩饰不住对这幅画作的满意：“简直是世间少有。”

　　“你把我画得真的很完美，我不敢相信这会是我自己。”

　　“这当然是您原本的模样。”奥斯卡说。

　　“我要把它寄到战场上去，但我希望，它不要在那里受到损伤才行。”艾萨克主教有些淡淡的哀伤，他最近对英国在土耳其的战事尤为关心。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把它挂起来，放在收藏室。”

　　“有了这张肖像，您在教堂的记载中一定会大放异彩。”神甫恰时地拍起了马屁。

　　不过这马屁绝对不是口说无凭，看看历任的那些主教们吧，每一幅肖像上，主教们都统一长了一个松软的、鼻烟壶一样的鼻子，皮肤年老粗糙，布满老年斑，还秃顶，没一个能看的。谁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他们为自己的血统而骄傲一生，无需对容貌予以太多的看重。

　　而艾萨克主教身材颀长，脊梁挺直，头发黝黑茂密，就算过五十年，他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没关系，如果肖像有所损坏，我愿意为您重画。”奥斯卡作出了这样的许诺。

　　主教抑制不住嘴角的微笑，他对奥斯卡的作品打量了又打量，似是能从上面看透自己的灵魂来。

　　这是他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张肖像！是冬日里温暖的熊熊炉火，是一支让莎剧音乐更加欢快醇厚的芦笛！

　　“你想去宫廷做画师吗？”

　　在奥斯卡收拾好画架时，主教大人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未免太过突然，年轻人直接愣住了。“这……”

　　“我认识一位老先生，也许我可以把你送进宫廷做学徒，我想你够资格。”

　　奥斯卡一脸蠢样，他被造物主赐予的巨大好运砸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事真是接连不断！

　　在参观了索尔兹伯里教堂几百年收集来的艺术精华后，画家忽然得到了去宫廷学习的机会！是这样的！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在30岁之前去佛罗伦萨学画画，但那目标很遥远，他需要学费，还需要考试。

　　但现在有一个更近的机会，就在手边……

　　一个学习的机会！还是去宫廷里！

　　这是奥斯卡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今年二十二岁，接触这一行已有十年之久，但没经过任何系统的学习。就算是现在的绘画技术，也是他之前在爱尔兰的兴趣班上，被一个开画室的老头儿手把手传授给他的。

　　从那时起，奥斯卡下定决心，誓要成为一名画家，在他来伦敦的日子里，在公园的肖像越画越多，便越熟能生巧。

　　“真的能去吗？”金发年轻人吞咽了一下口水，问了一声。

　　主教告诉他：“当然，只要你想。”

　　“我愿意，感谢您！艾萨克主教！”奥斯卡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他对艾萨克主教的感恩之心。怪不得所有的人们都尊重他，他是这人世间里那样美好的存在！

　　他兴冲冲地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了萝拉——她算他唯一能说两句话的朋友。

　　在奶牛房找到妓.女时，她似乎正在那里招揽生意。

　　屋里有两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脱掉了外衫，用一种不甚友好的目光盯着画家看，萝拉看上去也没什么工夫理他：“去吧。”

　　“干得不错。”妓.女耸耸肩膀，便关上了门。

　　回到大厅前，画家最后看了一眼鸡舍。

　　他在午后的雪地上行走，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

　　画家告诉自己：

　　奥斯卡，美好前程，在此一举。

　　三天后，宫廷护卫队队长再次来到了教堂，和艾萨克讨论完政事之后，他便把奥斯卡顺路带回了白金汉宫。

　　当马车经过特拉法加广场时，年轻人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他一路穿过霍尔区、经过伯爵府，抬头往卡蜜儿的窗子望去时，发现那满墙的玫瑰花已经彻底衰败与腐烂。这些花朵无人打理，早在寒风里凋零不见，只留下又细又黑的干枯花藤，昭示着它的落败。

　　马车颠簸了一天一宿，终于在白金汉宫前停了下来。

　　在汉诺威王朝的统治下，白金汉宫成为了王室的居住地。与英国传统建筑物相比，它的年龄算得上年轻。从建成到现在为止，才仅有100年的历史，但实际上，维多利亚女王在1837年才来到这里居住。

　　中央庭院前伫立着一个规模宏大的大理石凯旋门——以纪念英国在特拉法加和滑铁卢所取得的胜利。胜利女神的雕像展翅欲飞，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像是从天而降。拱门后的皇家花园占地辽阔，十分美丽，即便在寒冬，花朵依旧盛放。

　　他们穿过雕像群，看到皇家卫队正在广场上操练，遇到护卫队队长时，卫兵们便整齐地停下敬礼。护卫队队长把奥斯卡带到了侧门的大厅，画家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扶手都是用象牙和黄金装饰而成，而且听说维多利亚女王和丈夫埃尔伯特亲王常在此举办绘画沙龙。

　　但很可惜，女王的画廊从不对外开放。

　　有达官贵人从他的身边经过，奥斯卡谦逊地低下头，一一为他们让道。

　　护卫队长把他安顿在某个曲曲绕绕的小花园里，又叫画家记住地方，少出去乱跑。

　　此刻，金发的年轻人用着一种惊叹的目光观察着小花园中的雕像杰作。它们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花丛里，是根据人体的等比例制成的。花园由于被精心照料，花株还带着露水，头顶是一扇巨大的斜角天窗，阳光投下来，照射在每个雕像的脸上，忽明忽暗、炫神夺目。从古典题材、希腊诸神，到近一百年出现的著名文学家们，各种各样写实的人物石膏充斥着视野。

　　它们没有眼珠，却显得格外庄严静穆。

　　尤其是那富有光泽的肌理，仿佛有生命从中呼之欲出！

　　奥斯卡以这样一种痴迷的神态，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花园深处。他发现那里聚集了几个年轻人，有一个棕发的年轻人站在花园的入口，正背对着奥斯卡的方向。

　　他们松松垮垮地站着，腰间系了工作裙带，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在对一块未经打磨的大理石讨论着什么。

　　全英国最有潜力的雕塑学徒都聚集在这里，天哪！一切来的都像做梦一般！

　　“嗨！你是打哪儿来的？”

　　那棕发的年轻人在与同伴交流时，侧目注意到了他。

　　“你好，我是奥斯卡·艾德里安。”奥斯卡握住了他递过来的手。“我被艾萨克主教推荐，来做罗威先生的学徒。”

　　“喔，我是科勒，是学雕塑的。”棕发的年轻人长得很高，而且颧骨突出，脸型消瘦，颇有一股艺术家哲人的气质，他故意把檐帽戴得很低，向奥斯卡微笑时，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多情：“你好，画家。”

　　“你好。”

　　剩下几个人也过来同他问好，让奥斯卡对未来的幻想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直到下午，他才见到了从外地回来的老宫廷画师。那是一位带着黑色的绅士帽子、留有整齐白胡子的老头，他看了看奥斯卡画作。“你的画面是很好。”他说。

　　“但是……”

　　奥斯卡有一些紧张。

　　“也没什么好。”老师居然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在奥斯卡听来宛若没说。

　　科勒在一边插嘴：“也蛮不错的嘛。”

　　奥斯卡知道，自己还差得很远，但是他的确不明白，自己差在哪里。

　　“你这张灰色的还不错。”罗威老先生说。

　　“但是颜料拙劣，一股子臭味儿，败坏了它所有的价值。而且这结构，我能看出，你完全是按照名人的画来的，可是只会看图册有什么用？你要学会把它运用到自己的画里。”

　　“好了，我累了。一切明天再说。”

　　“把我的石青色颜料拿过来。”

　　老先生使唤起了奥斯卡，看到后者一副摸不到头脑的神情，他问：“怎么？这么多的色彩，对于你这种穷小子来说，是挑花了眼了么？”

　　“好好学着点。”老绅士眼神微眯。

　　“如果连颜色的名字都记不住，你就不用参加学习了，今天下午你就在这里背颜色。”

　　“背到全部记熟为止。”他面容冷峻，说完，便迈开步子离开了。

　　年轻人的脸很红，尤其是当着众人的面被这样训斥，但他不能接受自己一无所知。

　　画家拿着颜料表，在冷风里背了足足两个小时。背得喉咙干渴，头顶发蒙。他明白，要想生活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话，必须该努力才行。

　　晚上罗威老先生检查的时候，奥斯卡果然不负期望，一个也没错。

　　科勒在一旁为他欢呼，先生也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他的态度还像那么一回事儿。

　　接下来的几天里，奥斯卡和绘画学徒、雕塑学徒们一起参加了课堂。这个穷困潦倒的爱尔兰小子居然能与伦敦贵族中的公子哥们一起学习，他觉得倍感荣幸，他们算是不错的朋友，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眼里，从未流露过轻蔑的色彩。

　　每个人都怀有崇高的理想和目标，他们在这里用功学习、提高本领的时候，满心都是对艺术的渴望。

　　奥斯卡爱极了这氛围。没过几天，他便发现自己的绘画技术提高了不少。从之前看不出的拙劣的细节到力不从心的地方，都有了很大的改善。

　　他把那幅灰色的肖像重画了一遍，再给老先生看的时候，老师却依旧什么评价都没给。

　　“再过一个月，你可以再画一遍。”

　　“好的……先生。”

　　“对了，”罗威把画还给奥斯卡后又要匆匆离去，但今天却忽然停住脚步，告诉院子里的年轻人们：“那些女人们就要过来了。”

　　“你们记得应付好。”

　　“遵命，阁下。”科勒说。

　　奥斯卡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很是疑惑，“什么女人？”

　　老师一走远，科勒整个人便放松下来，他靠在奥斯卡身上，困恹恹地跟对方解释：“就是王宫的贵妇人们，她们要来了。”

　　又抬手勾了下小画家的下巴，问：“你要去准备一下吗？”

　　“准备什么？”奥斯卡皱起了眉。

　　其中几个人脸上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得了，奥斯卡。”

　　“你该不会不懂什么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