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西区》尤可追

38、Chapter38

　　“我说老兄，你还真是浪费。”

　　“你都画了点什么？不如让我们也瞧瞧。”

　　奥斯卡抬起头来。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缺了门牙的家伙，正朝自己涎皮赖脸地笑。

　　“抱歉，恐怕不行。”奥斯卡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金发的画家垂着眼睛，坐在长椅上，手中握着圆柱形画筒，态度明确。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流浪，奥斯卡的头发长了好些，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的金发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饥饿让他脸颊消瘦，但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却依旧明亮动人。

　　“嘿，老兄，这是干嘛。”那个缺门牙的家伙还没走，另外一个瘦猴也凑了上来。

　　“别这么小气。”他说完，想用脏兮兮的爪子抽走奥斯卡手里的东西。

　　后者立刻躲开了那只脏手，并不满地皱起了眉。画家知道这二人是莱斯特城流浪大军里最爱惹是生非的两个混蛋，根本不想与他们做过多的纠缠：“先生，请离我远些吧。”

　　“我画什么，也与你们无关。”

　　“就看一眼也不行吗？”瘦猴弯下腰，去拨画家眼前的碎发，结果又忽得狠狠拽住了他的头发，迫使对方与自己的眼睛对视。

　　“奥斯卡大画家！我们只是想欣赏下艺术罢了！让我们两个苦命兄弟也摸摸艺术殿堂的大门吧。”他们非但没有离开的打算，反而像找到什么乐子一样，彼此对视一眼，又极为恶劣地笑起来。

　　“不可能。”奥斯卡再次重申。

　　“妈的！”那瘦猴倏地变了脸，跳起来狠狠地甩了他一记耳光，当即叫画家眼冒金星，嘴巴出血。

　　有个在一旁的妓.女发出一声惊呼，但又很快捂住了嘴。

　　缺了门牙的混蛋从侧腰掏出了一把明亮的小刀，对着奥斯卡的眼睛比划：“把你身上的钱都拿出来，不然，我就拿尖刀剜你的眼。”

　　他们的目的十分明显，才不是为了什么画，只是想要奥斯卡的钱罢了。谁叫他那么大手大脚地用干净的水洗手，想来一定不缺钱花！

　　后方有几个人看过来，但没人敢上前帮忙。

　　瘦猴先是把奥斯卡的包抢了过来，乱翻了一通，他把里面的画笔扔到地上，才在包底找到几个先令。

　　“就这么点儿？”瘦猴一脸嫌弃，把钱塞入自己的口袋。

　　“真是个废物。”他们把奥斯卡的画也夺过来，用脏兮兮地爪子把画粗暴地掸开，饶有兴致地耸耸鼻子，看了一通：“看不懂，不过有点厉害。”

　　“画得挺像。”

　　奥斯卡怨愤地盯着他们，这些蠢货，对绘画的欣赏水平仅能停留在像不像上。

　　“能卖钱吗？”瘦猴问向同伴。

　　“卖给谁？谁会要肖像画？”对方反问，看了一眼身后的流浪大军。

　　“当遗像吗？”

　　“嘿嘿嘿。”瘦猴居然笑了起来，抬手把奥斯卡的画扔在了地上。

　　金发画家脸瞬间气得涨红，他突然像只豹子一般扑了上来，一拳头扎扎实实打在对方的右脸上，瘦猴立刻吃痛地弯下身：“妈的！”

　　缺门牙的混混也被奥斯卡吓了一跳。他们一齐打量这个瘸画家好多天了，发现奥斯卡不和人交往、说话，成天就在那里画画，还以为他只是个抑郁了的老实人。

　　混混见状，脸上肌肉扭动，立刻挥舞起他的小刀来，作势要去捅奥斯卡的肚子。

　　奥斯卡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怒火让人力气惊人。画家伸手握住了那刀柄，但苦于混混攥得死紧，于是他反而握住了刀尖，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把那可怕的凶器一把抽了过来……握在淌血的手心里。

　　他这幅样子叫两个混混一时说不出话。

　　“你他妈兜里才几个钱！真是不要命啦！”

　　瘦猴说完，一拳揍在奥斯卡脸上，作为刚才的报复。但后者仿佛失去了痛感一般，立即转身揍了回来，他像个已绝望透顶的莽夫，不要命地挥舞着拳头。奥斯卡向后拉开一步距离，用沾满血的刀子舞来舞去，让两个混混没敢靠近。

　　疯子。

　　他们八成是遇上疯子了！

　　缺了门牙的家伙找准时机，冲过去扒住他死死握着刀柄的手，把那只手终于控制住了，瘦猴也压在奥斯卡身上，三个人就这样一拳一拳地互相打着，直到瘦猴像阉牛一样倒了下去。

　　旁观的人群里，有人为画家发出一声喝彩。

　　但奥斯卡也被揍得不轻，刚刚力量过猛，导致他现在手不停地打着哆嗦。他狂烈地和混混们扭打在一起，凶狠地予以一次次的反击，似是要把这些天所有的苦闷发泄出来。但因为一对二，始终不敌人手，最后被缺门牙的那个从后面架住了，瘦猴雨点般的拳头便在他的脸上落下来。

　　奥斯卡被打得鼻血直冒，更加疯狂了，他像个发病的人一样对着瘦猴一阵猛踢，瘦猴则狠狠地踹在他瘸了的小腿上，但奥斯卡也只是顽固地忍受着，连句闷哼都没有。直到瘦猴扯住他的金发，把他的头使劲撞在石头上，要命的眩晕一瞬包围了奥斯卡。

　　画家当场倒地不起。

　　眼睛也被额头上缓缓流下的血糊住了。

　　他听到有人在喊：“天呀！别是出人命了吧！”

　　但那声音好像来自极为遥远的地方。

　　两个混混把奥斯卡的其中一张肖像画踩在地上，见人快要不行，连忙跑了。

　　画家在地上趴了好久，才努力把自己翻了个面。他枕在地上那块儿石头上，感觉自己的鼻血正汩汩地往外流，但没有力气擦。

　　人们看到年轻人正意识涣散地盯着天空某一处瞧，额头、鼻子上流的鲜血渗入他的金发，血流得到处都是。

　　他们嘀咕着，这瘸画家还真是可怜，腿还没好，脸上又添了新伤。

　　奥斯卡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脑袋里什么都没想。这些天他的神经已经崩到了极致，这样和人打了一架，说来奇怪，他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良久，他试图慢慢爬起来，然后坐起来，最后……终于晃悠悠地站直了身体。

　　画家瞧了一眼自己手心的伤口，那里的伤堪称恐怖，血肉翻开，还沾上了沙子！奥斯卡用最后一点水冲干净双手后，蹲在地上，孤零零地捡起了自己的画笔。

　　“真可怜。”刚才那个旁观的妓.女从画家面前经过，这样说。

　　她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随后和人一同去了小巷。刚趴在一面墙上，掀起裙子，就哼哼起来。

　　回来的时候，她专门在奥斯卡面前走了一圈，好心好意提醒道：“你这样画下去是不管用的，大家都要活命，谁也不会买你的画。”

　　“别再做傻事啦！”妓.女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大家都觉得你在等死。”

　　“反正我们都是这么觉着的。”

　　她把一张还算干净的手帕递给奥斯卡。

　　但后者没有接受，只是说了声谢谢，便又去擦拭他的肖像画去了。

　　几天后。

　　奥斯卡随着这些被遗忘的不列颠子民来到离索尔兹伯里大教堂不远的村镇。

　　他们一路北上，绕过霍乱最严重的城市。几辆肮脏粗笨的大车夜以继日地赶路，猪仔在周围拱嗅，家禽立于其顶，与其说那是一辆带着所有人身家财产的木车，更不如说它是一辆死囚被押赴刑场时用的车子！

　　跟在大车后的人群悄无声息，他们低着头默默前行，遇到经过的白袍主教们就通通下跪，以免被人加上不信神明和有意谋反的罪名。

　　这是何等的安宁与秩序啊！

　　这一路上，有人仗势劫掠，有人死于饥饿潦倒。

　　有人白天里是低头赶路的流亡人，夜里摇身一变成了绿林好汉，在树林里拦截女王的邮车，不幸地被押车的卫兵一枪崩花了脑袋。

　　人命就像蝼蚁一样可以被轻易碾碎，让奥斯卡觉得，没人能活过这个冬天。

　　当经过索尔兹伯里大教堂门前时，有一位主教朝这些可怜虫打开了大门。

　　“天啊！感谢您！”

　　“我愿为您下地狱！”人们感激地跪在地上，亲吻他的鞋面。

　　那位主教有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眸，有一脸不可亵渎的神态和绝妙非凡的气质。

　　可怜虫们从没见过有比他更接近于神一样的人，因此不敢在富丽堂皇、摆设奢侈的教堂里做出任何荒唐的事情。

　　妓.女偷偷和画家说：“天啊！你刚才瞧见那主教的衣服了吗？我从没见过那样光彩熠熠的金色绣线，太漂亮了，真是华贵至极！”

　　奥斯卡摇摇头，在教堂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抬头看着色彩绚烂的玫瑰花窗，看着金碧辉煌的教堂穹顶出神，明天又该何去何从呢……

　　作为招待，几个神甫们把居民区的人们呼吁召集在了一起。那些痛苦挣扎的人们围着白衣主教形成一个圆圈，虔诚地聆听教诲。

　　像神一般的主教站在人群中央。

　　他神情虔诚，高声吟诵着：

　　“我是上帝的侍者。神说在不朽记忆中，苦难必然来临。正如我们牧守的职位，我们全心全意地希望信仰在我们这个时代日益兴旺、遍地开花，超越一切，任何异端学说都将远远逐出信徒的圣殿，我们心甘情愿的表示虔诚神圣的愿望，我们再次同心协力实现这个愿望。”

　　“可是最近，我们听到一些令人难过的传闻，霍乱仍在无情地剥夺我们的生命，在此敬告，天堂炼狱，就在一刻之间，被神选中的子民啊，我们要守住我们所坚守的。”

　　信仰富有魔力，谁都无法否认这一点。只要反复提醒他们天堂伊甸园的存在，他们就心甘情愿地做只沉默的羔羊。

　　人们脸上痛苦的神色在祷告之下慢慢减轻，甚至还露出了平静恬然的笑容。

　　“起来吧，我们布道兄弟会亲爱的孩子，以萨克主教在此明确提出，灵魂都是危险的，也有可能陷入永远的沦沉。本教廷得到神的旨意，相信吧——”

　　“上帝拯救伦敦！”

　　“上帝拯救伦敦！”人们跟着痛苦地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