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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Chapter36 ...

  •   路易斯离开了伦敦。

      这是西蒙拿着伦敦画报的八卦头条版面告诉他的。

      金发的年轻人从少得可怜的行李中抬起头来,手上整理的动作顿时僵住了。那位绅士已经回谢菲尔德去了……

      他们的人生轨道也终于宣告着走到交汇路口的终点,都要步入各自原来朝着的方向。只是那双充满悲伤的眼睛时而还在他脑海里浮现,绅士说话时的吐息仿佛还在脸上拂过。

      一切都结束了,也许他们终生不会再相见了。

      但愿谢菲尔德还没有猖狂作祟的霍乱,希望路易斯一切顺利。

      “嗯。”

      奥斯卡嘴唇微张了半天,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你到底怎么想的?奥斯卡?”西蒙这些天总能看到对方时不时就露出这种忧郁的神情。

      他把奥斯卡正在收拾的外套夺了过来,“你需要找个人谈一谈,这根本没什么好羞耻的,不是吗?”

      奥斯卡没有回答,他盯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心出神。

      “你也喜欢他。”西蒙看了好朋友一眼,直接下了论断。

      奥斯卡猛然抬头看向西蒙的眼睛,下意识就要否认。

      “怎么可能?”

      好朋友叹了一口气:“还是那句老话。”

      他把外套放回奥斯卡手里,转身离开:“能忘记伤痛的,除了时间,就是新欢。”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奥斯卡准备带着行李去和伯顿舅舅道别。刚来到伦敦时,正是对方接纳了举目无亲的他。

      伯顿舅舅最近也像变了一个人,他已经不喝酒了。

      大家对此中原因心知肚明。

      居民区的所有住户都看到了,这个老酒鬼在教廷行刑的小山坡上,抱着妻子焦尸时的样子。中年男人的眼里藏着莫大的痛楚与恨意,但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什么都做不了。

      老伯顿现在每天按时起早去上工,沉默地回家,一言不发。

      他下班回家,正好撞到了提着行李的奥斯卡。

      “舅舅?”

      伯顿应了一声,然后用眼白处发黄的眼睛盯着他手中的行李箱,小伙子告诉他:

      “我刚从您那里出来,我要回爱尔兰了舅舅,我是跟您来道别的。您想跟我一起回去吗?那边隔着海,也更安全一些。”

      老伯顿摇了摇头。

      “您和我一起走吧,在这里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奥斯卡劝道:“伦敦已经变了样,传染病就要来了。”

      “走吧,孩子,我不打算回去。”他说。

      年轻人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了几枚残旧的硬币:“这些是我画画挣来的钱,您先应付这个冬天。炉子的煤不够了,我刚才新买了一英石,就放在仓库里。”

      “我也有工资。”老伯顿推开了他递过来的钱,“你自己拿着,路上小心一点。”

      奥斯卡把钱塞进舅舅的手心里,又和他说了些话,道别过后,提着行李,去往火车站。

      走到伦敦城外时。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的一切都叫人触目惊心,世界似乎已经变成了神曲中的炼狱,他看到街道上滩着浑浊的死水洼,镇子上的妇女抱着死去的孩童在路边痛苦地哀嚎,整个国家臭不可闻,人心惶惶。因为河流的水变得极脏,爱美妇女们的头发打成了绺,男人无暇顾及工作和生意,人们终日躲在屋子里,如同牛羊般成批成批地死去。

      奥斯卡倍感心慌,他默默地在黑夜里匆匆赶路,在冷风中偶尔会与某些基督信徒擦肩而过。这些人光裸着上身,迈开步子,淌过地上的脏水,将鞭子一下一下地打在自己的后背上,借以赎罪。

      他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来到几个发病率不高的镇子。这十几天下来,他的钱快用光了,只好在这个有点活人气息的村镇里一边画画,一边赚路费。

      直到这个城镇也变为死气沉沉。

      他还险些被一户人家的小孩儿传染。

      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奥斯卡起了个大早,背上画架,他用一块可怜的布料草率地捂住了口鼻,天蒙蒙亮时,就往南方走去。

      温斯顿正要前往一个名叫纽卡斯尔的城市,他从伦敦包下几个妓女,在马车上和她们胡作非为了一宿。

      晨起时,被一泡尿给憋醒。他在树林里让车夫停下马车,自己拖着壮硕的身体去树林深处解决小便。

      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一个赶路的金发画家。他抖了抖自己的家伙事,朝奥斯卡招手:“嘿!小伙子!”

      奥斯卡回头,正对上一个裸露着下.体撒尿的男人,他还以为自己在树林里遇到了变态,加快了几分脚步。

      没想到对方大声地在后面喊:“别走呀画家!我想看看你画的什么画儿!”

      “哈哈哈你确定要跑吗?全伦敦可都找不到像我这样阔气的买主!”温斯顿笑得胡子一颤一颤地,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金发的年轻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好像在哪个地方见过。

      那画家将信将疑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肯放下戒备走过来。温斯顿声称自己是个艺术品买主,对这种东西很有兴趣。

      “让我看看。”他说着,把奥斯卡背上的、一幅画筒上的红丝绳解开。

      “唔……”他口中立即发出了一声嘟囔不清的声音。这是一幅以灰色为基调的油画,在某个不知名的城镇上,一个母亲在街边绝望地哭泣,怀里则是她那已耷拉了脑袋的孩子,那可怜的孩子似乎是刚死去不久,生前呕吐得到处都是,女人的裙子上已经有不少污渍。

      不同程度的灰色堆厚出皮肤的肌理,营造出人体的线条,女人的轮廓生动、柔和,哭泣时脸上的肌肉鲜嫩、富有生命。而最考验技巧的是,她脸上满脸的泪,实、虚、浓、淡,明暗对比绝妙,构图完美。

      这个年轻的画家记录了一个女人痛苦短暂的瞬间,而里面包含的,却是残酷漫长的现实。

      “技法很不错。”温斯顿重重地啧了一声,毫不吝啬地夸奖道:“等到灾难过去了,你的画一定会留下盛名的。”

      “我要给你一个好价钱。”他说。

      “谢谢你,先生。”奥斯卡报以感激的微笑,“我现在正急需火车票的钱。”

      “噢?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南面,先生。”

      “我也是。”温斯顿格外大方。

      “也许我可以载你一程。”

      见这画家独自一人在树林里赶路,十分可怜,他便把人一起带走了。

      别忘了,温斯顿也曾是个画家,他只要一谈起画,总是那么富有兴致,还对着奥斯卡情不自禁地用手比划。

      不过,又有哪个人会在大霍乱的时候闲得去买什么画呢?

      也只有他这个阔佬了。

      奥斯卡和他一路来到了纽卡斯尔,温斯顿声称自己很欣赏这位年轻人的作品,并答应拿去出售后分成给他,好让他攒够回家的路费。

      于是,他不得不在这里待了短短半个月,用上了那些只属于橱窗的、不可思议的名牌染料和昂贵画纸。

      奥斯卡被安排居住在一个简单的小房子里,在追求光的感觉中,奥斯卡用鲜明丽透明的色彩,将古典传统和印象派绘画做了最完善的结合。

      他觉得自己的技能,与刚来到伦敦之初时相比,确实有微妙的提高。

      不论是丰腴的女神、天真的孩子,还是斑驳的老人,在他的画笔之下,都充满了温暖、鲜明、醉人的梦幻般的魅力。

      风景画也朦胧、富有诗意,无论是早晨清新柔和的阳光,还是黄昏洒满一地金色的湖水,高耸的爱尔兰山峦都令人为之向往。

      油画的笔触缓缓地在纸上盛开,在视野中凝固,鲜明的色彩在眼神中交织,在迷幻的手指中分裂,几多汹涌的思绪与灵感,通通化成了纸上的故事。

      也许是温斯顿先生让他吃饱穿暖,奥斯卡的画不再都是灰色的街头,温暖的颜色,游走在心间。

      慢慢地。

      一个背影初具规模,在他的脑海徘徊,然后,终于定格。

      名贵的画笔突然掉在了地毯上,白色的长绒沾染上漆黑的染料。

      奥斯卡对着画架愣住了。

      冬日榆树萧条得只剩下一片树叶,站在别墅前下的那个男人在那里站着,逆着光笑了一声,旋即大步地向他走来。

      “你在画那个怪胎?”

      温斯顿突然出现在奥斯卡身后,他看着年轻人的新作,脸上写满错愕。

      奥斯卡则被对方吓了一跳。

      他不顾画上的颜料还没有干透,就把身旁的画布匆忙盖了上去。

      温斯顿伸手一把扯掉,仔细地确认了一遍画上的男人——

      那个又冷又古怪的人。

      绝对没看错。

      “你居然会认识他?”温斯顿陷入了沉思。

      奥斯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这一下午本来是打算画风景画的,可画的实在太多。今天,手莫名其妙地不受控制起来。

      温斯顿凝视着奥斯卡的脸,心里突然有了判定。“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上自己明晃晃的脑门。他开始打量起面前这位衣着朴素的年轻人,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的情绪:“他前几个月打官司时的那位情人,不会就是你吧?”

      金发年轻人一头雾水,他对此一无所知。

      温斯顿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路易斯的小情人怎么会被他给捡回来了?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奥斯卡并没有听懂温斯顿的意思,谁打官司?路易斯先生吗?

      “所以,你们竟然是来真的?莫里斯男爵其实并没有污蔑他?”

      “你难不成和他同居?”

      现任雇主说话直白又令人脸红,奥斯卡怔住了,他该怎么回答!

      奥斯卡没有做声,良久才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路易斯先生和他的叔叔上了法庭?”

      “没错,上了法庭。”雇主重复了一遍,疑惑地看着他:“伦敦人都知道,可你这个当事人居然一无所知?”

      “莫里斯男爵起诉他和你犯了鸡.奸罪,”他看着对方迷茫的神情,耸耸肩膀,接着说:“好吧,你这个呆头鹅看上去不像在装傻,我儿子也去了法院。”

      “您是指……”奥斯卡不确定地询问,“索伦?”

      “没错,他正是我儿子。”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他们一同来拜访路易斯。

      可奥斯卡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根本没有见过索伦,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因那天救下卡蜜儿的事而记恨自己,他想。

      雇主指着画里的男人,扭过头来对奥斯卡说:“你真该看看你家那位当时忙的模样,王室正在严惩这种风气,这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小事儿!当时法庭本来要求你本人出席,甚至准备采取什么强硬些的手段把你抓来,但他居然敢直接当面拒绝了,还真有那个胆子!”

      奥斯卡站在原地,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疼。

      那不正是自己在别墅里度过的那段日子吗?

      所以路易斯先生当时每天都那么劳累。

      不只是为了把自己困住,也是在保护他?天,路易斯先生还因此上了法庭?

      “那么说说,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老弟?”他色眯眯地笑了起来,用着一种暧昧的语气,“是路易斯又不要你了?”

      温斯顿向来爱嘲讽人的温情,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对那个怪胎的八卦新闻感兴趣极了。“我可还记得你在树林里赶路时的那副可怜样儿,你怎么不老老实实躺在他床上?他那么有钱。”

      说完,他还戏谑似的拍了下奥斯卡的臀部。

      “我们并不是您想得那样。”奥斯卡拉开一步距离,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不是?”他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奥斯卡,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情绪来。“你确定吗?”

      “看看你自己的画吧,孩子,最起码它不会骗人。我以前好歹也是个画家,你把他画成这副模样,还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沦陷?他喜欢你,你也八成觉得他不错,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只是你自己不敢承认就是了。”

      奥斯卡无言以对。

      这让奥斯卡想起了舞会那天的索伦,一模一样的腔调,如出一辙的神情,这对父子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年轻人,说真的,我很欣赏你的绘画风格。”雇主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奥斯卡立刻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听温斯顿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我奉劝你一句,你还是快点去找他吧。”他又默默腹诽一句:如果你见识到他生意场上的手段的话。

      “我不敢再收留你了,省得你们的事儿牵扯上我……”

      “拍卖画的那些收益都是你的,中间价我也不要了,你拿上这些钱,租辆马车,这离谢菲尔德可远着呢。”

      温斯顿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他应该立刻把这个小伙子还回去,免得招惹上什么棘手的大麻烦。

      奥斯卡看着他自顾自地点头,嘴里嘀咕着什么,晃悠悠地走开了,就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

      年轻人拿起那根常用的画笔,叹了口气。

      这里,恐怕也待不下去了。

      他懊恼地在自己的金发上乱揉了一通,想到路易斯还因此打了官司,这让奥斯卡觉得自己又亏欠了他什么。

      他不知怎么地,回想起了那位在剧院里看的那部《汉密尔顿夫人》,仿佛自己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那部戏剧的主角,拥有了和她一样的命运,只能在流离潦倒中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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