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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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鸥外不动声色又极其审慎地观察了津岛修治几秒。
很不对劲。
他迅速回忆了一圈武装侦探社在津岛修治忽悠下可能摆给他的烂。
他有求于我，这是森鸥外的第一反应，不然他没法解释津岛修治突如其来的平和，但是显然，他养大的小孩仗着他的偏爱，对付他最有一套。
如果真的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不给好脸照样能得到所求。
“早点休息。”森鸥外干巴巴地说：“我确定足量的睡眠时间能保持精神稳定。”
津岛修治点了点头：“我现在没什么需要熬夜的事。”
比起在港口黑手党做干部，武装侦探社的日子可以称得上养老。
森鸥外：“听起来你过得不错。”
津岛修治身体略微一顿。
自己开口的那一刹那，森鸥外就意识到了不妥，可话已出口，自然收不回来，这句话说得很不体面，他当然希望津岛修治过得好，事实也证明让津岛修治离开港口黑手党是正确选择。
可这句简简单单可以堪称敷衍的普通对话，由他来说，仍然很不正确。
依照津岛修治的性子，估计已经将他试图遮住私心的那块布撕扯得粉碎，再饱含讽意地记上一笔，留做把柄。
无论是以前的高级军官，还是后面的地下黑医，又或是黑手党教父，森鸥外不喜欢在津岛修治面前失态，他向来慢条斯理地做事，不紧不慢地说话，哪怕举起枪也依旧斯文，森鸥外擅长示弱，擅长伪装，通过暂时退让换取所图。
将津岛修治赶出港口黑手党算暂时退让吗？
男人刻意避开了这个问题。
出乎他的意料，津岛修治完全没有像过去那样，抓着他的疏漏，反复而又刻意地在他面前重复，青年只是眼底氤氲着点笑意，低下头挽了挽有点下滑的衣袖，抛离黑手党身份的津岛修治几乎没再穿过西装，沙色风衣的衣袖半挽着露出一截被绷带缠着的手臂，他一直整理好袖口所有皱褶，才又抬起眼。
“还不错。”津岛修治平稳地说：“如果你想知道，我没有为过去耿耿于怀。”
你在说什么鬼话，森鸥外差点脱口而出。
他仔细斟酌了一下语言：“前几天组合的前首领和杰拉德博士有个秘密……”
津岛修治打断他：“我知道，我没想问这个。”
津岛修治有点想笑。
他叹了口气，很想用应激来形容此刻的森鸥外，话到嘴边，却还是口下留情。
他的确一度无法和森鸥外和解，从他的视角看，津岛修治不觉得自己对不起森鸥外什么，森鸥外并没有容忍他的朋友的义务，津岛修治16岁就想明白了这点。
他倒也不是有多仇恨森鸥外，黑手党不是慈善组织，死人更是家常便饭。
只是我对你这样好，你居然连这点微不足道的要求都不容我。
津岛修治花了整整半年才摆脱自己的情绪，从理智上他全然理解森鸥外，但这不是他和森鸥外再无芥蒂的理由。
可他的情绪同样不是他决裂的理由。
说到底，还是在意。
津岛修治自诩活着毫无意义，死了一了百了，却也拉拉扯扯活了这么多年，活到如今，哪怕仍然活得不算像样，但连国木田独步那样的人也会愿意承认，他的搭档尽管依旧薄情，却也早就是一个靠谱立派的成年人。
津岛修治不会被囚困于过去。
太宰治挺稀罕地瞅了森鸥外一眼，又瞥了眼津岛修治，少年人足够聪慧，被他可以忽略掉无数次的疑问再次浮出水面——津岛修治和他另一个爹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没问过，也没兴趣知道。
他怕麻烦，更怕穿上一只不属于他并且不合脚的鞋，也无意掺和进需要耗费心神的关系，也不至于看不清，森鸥外那点混杂着各种情绪的好，根本不是对他。
森鸥外撞上太宰治冷冷淡淡的视线，居然罕见地冒出此刻要不苦笑一下算了的念头。
他的确拿太宰治没办法。
人的劣根性就是后悔，不断地模拟过去，如果当时做出另一种选择如今又是如何。
刚成为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森鸥外，错失了最后可以干预津岛修治成长轨迹的机会，黑手党当时的处境不算太好，他忙着救正在见鬼的横滨，也不觉得短短几个月津岛修治能失控到何种地步。
——所以他第一次将半死不活的津岛修治扔进病房时，愤怒、失望、震惊、败兴，种种情绪一股脑涌上来，他等着津岛修治抱着垃圾桶呕吐后喘气的功夫：“你就那样想死？”
十六岁的津岛修治半撩起眼皮，满是厌倦地反问他：“您答应给我的药呢？”
药是自然没给，十六岁的黑手党一同被首领剥夺了配枪的权力，整个港口黑手党只有津岛修治没有配枪，因为森鸥外确信津岛修治在拿到枪的某一瞬间，会将枪口指向自己的嘴。
这是森鸥外平生第一次失算。
不管他再怎样抗拒，他不让津岛修治死的原因，除了私心也再无其他理由，不是共犯，不是证人，也不是什么太宰治和当年的自己过于相像——
他只是舍不得这小孩死。
哪怕森鸥外至今仍不承认自己的私心，可对太宰治加倍的好，已经将他的私心和后悔暴露得一览无余。
太宰治一开始相当震怒森鸥外拿他当代餐的歪门邪道，但他乐得被森鸥外惯着，膈应了几天也就作罢。
但这时候太宰治倒是真的怀念起自己的爹，无他，他嫌弃这两人膈应，旁人参杂着不纯心思的好，他一点无所谓，可同样行径照搬到森鸥外身上，则令他生理和心理一起不适。
他还要回去碰瓷他爹呢，呆在这边算什么事。
太宰治眼神暗了暗，弯了下眼睛便去扯津岛修治讨他的好，津岛修治将视线从森鸥外身上移开，一模一样地向他笑了笑，眼睛眨巴了几下，用不着他开口，就像只天生会揣摩人心的妖怪：“回去骗国木田君一顿饭再走也来得及。”
“我不缺这一顿饭。”太宰治若无其事地说。
他前所未有地烦躁起来。
这是搞什么？
换个人自然不会察觉到任何端倪，只可惜他对面是另外一个自己，津岛修治微笑着看向身边的少年，语气轻快，双手揣进风衣外兜，径自向甲板走去：“跟我来。”
太宰治眉梢动了动，一脸无辜地瞅了瞅森鸥外，抬脚跟了上去。
……
“你要干什么？”
太宰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很烦不断向人提问，这样总会显得自己很蠢，他转过头去瞧森鸥外，想从旁人那里推敲出答案，下一秒他翻了个白眼。
很好，他爹也不知道。
津岛修治看起来情绪既自如又愉快，他甚至还哼着奇奇怪怪的调子，在甲板上走来走去，这瞧瞧那摸摸。
这时候游轮已经提速，航行速度差不多六节，夜晚的海风很强，太宰治被吹得头发都有些凌乱。
“你到底在干什么？”
津岛修治站在护栏旁边，侧过身冲他招了招手：“看。”
“……”
太宰治短暂地皱了下眉：“看什么？”
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栏杆，语气又轻又凉，而津岛修治无比温柔地注视着他，神情缱绻得仿佛在读魏尔伦写的诗，随即他无声地冲着太宰治做了个口型。
“什么？”太宰治问。
太宰治并没有将完整一句话说完的机会。
他实在想不到津岛修治会突然揽住他的腰，纵身翻下游轮，下坠的过程中，津岛修治那张漂亮的脸上依旧看不见任何惊惶，从容得过分。
刺骨的海水蓦地浸透羊绒织物，他因为陡然砸上海面而头晕眼花，他一定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这些逼人，太宰治在被海水呛得喘不过气的时候还记着在内心感慨。
但他可能、也许、真的要死了。
这种死法实在很戏剧性，我谋杀了我，太宰治想，他随意伸手在周围抓了抓，万一运气好，他能抓着津岛修治一起完蛋，运气不好。
——死了也不要紧。
他不太舒服，溺水是一种容易的死法，可跳海并不是，海浪一次一次地击打过来，人也在水中沉沉浮浮，窒息而死果然是最坏的打算，窒息感是自杀主义者的老朋友，太宰治并不陌生，但比起窒息，更大的威胁是失温。
……
……
他没睁眼。
四周的空气弥漫着消毒水独有的气味，躺着的床板又硬又硌，太宰治货真价实地恍惚了一阵，这里是医院，用不着睁眼他就能做出判断，他没有因为脑海中残存的记忆而剧烈咳嗽，只是一时半会他有点想不明白。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被送往这样简陋的一处地界。
“醒了就别装了。”
伴随着一声玻璃杯落上桌子的声音，医生不温不火却也冷漠得瘆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需要我向你解释解释，你是怎么成为刚来光顾我生意，又差点砸坏我可怜的小诊所招牌的第一个人吗？”
太宰治沉默了会，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
他打量了一圈周围的陈设，最后目光落到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身上。
是他自己的爹没错。
按理说他们之间还有许多不愉快，常暗岛的账单他还没找森鸥外要，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津岛修治和港口黑手党首领很好的抚平了他的情绪，使他不至于一见森鸥外就变成一只应激的猫。
他朝森鸥外伸出手，男人绷着脸地将那杯温水从桌子上拿起，再递到他手里，太宰治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又轻轻咳嗽，最后脸上渐渐浮现起笑容，声音却像是要责怪森鸥外。
“庸医。”
作者有话说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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