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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闭上阳多少春(八) ...


  •   金陵钱庄人来人往,再怎么是贵人,也难免嘈杂。
      一片沸如滚水的店面处,只有几个人的地方安静如冰。

      白玉儿的好友多多少少都在瞟她。
      这情况可该怎么说呢...别说芮世子了,连她姐姐似乎都不大认识她,方才却说那么热闹,真是叫人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好在这氛围并没有维持太久,白玉徊辨认了片刻,还是叫出了白玉儿的名号:“是你呀...许久不见,亭亭玉立了许多,是我没认出来。”
      白玉儿勉强扯扯嘴角:“姐姐过奖了。”想了想,实在没压住心里那口气,又朝已转开脸的玉徊问,“说来我还是有些奇怪,姐姐方才既没认出来我,后面怎么又认出来了呢?”
      她知道,白玉徊一定是假装的,谁会分别五年就认不出姐妹?她就是想要她难堪而已!

      白玉徊看一眼白玉儿鬓边的粉珊瑚钗,顿了片刻,轻轻笑了一声。
      那粉珊瑚钗是万春郡主的旧物。
      ...一个个全当她是瞎子了。

      她没有立刻说话,芮见壑放下茶杯,“这位是仁乐公主。哪个是你姐姐。”
      大约还是因为宫中的差事,芮见壑也不得不护着白玉徊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吧。既然芮见壑站出来发了话,白玉儿只得收回了视线,笑笑:“是...世子说得是。”

      白玉徊任芮见壑说话,自己垂着头,并不开口。拿手指在杯沿轻划,动来动去。

      芮见壑坐于她对面,“公主。”
      玉徊抬头。
      “公主有吩咐,尽可说出来。”

      “没有...”玉徊按住了杯子,轻声说。她不是发现了别人的意图还愿意装傻的女孩子,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好色者,以她的容色,若真习惯装傻,现下早不知在几人手上轮转过了。
      芮见壑目前看起来尚是位君子,但谁能说得准私底下的事?娘娘给她留的嫁妆是保命的,不是让她守财。盛兰草姐妹她尚惹得起,芮见壑却万万不能,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芮见壑抿起了嘴唇。
      “臣去催一催管事。”他略一欠身,起身离去。

      白玉徊又看一眼白玉儿,冷淡地收回了目光。
      白玉儿险些伸手去摸她方才视线反复盘桓的那处钗,伸到一半,生生忍住了。
      万春郡主的嫁妆里好东西实在太多,光是首饰就已填满了几个屋子。阿娘不许她在得手之前乱动,故而她至今也不过得了个小匣子。
      但小匣子里的首饰也足以令她洋洋得意了,这对头钗做工罕见的精细,尤其珊瑚上雕镂的亭台楼阁更是栩栩如生,粉得可爱。她求了许久,今日阿娘才突然松了口,她一刻也忍不了,戴了出来,哪想到这么巧,就遇到了白玉徊呢。
      ——看那样子,她应是没认出的。

      怕露了馅,白玉儿也不敢再多说,只讪讪偃旗息鼓,与一行人说话去了。

      ...
      过了片刻,钱庄管事就满面陪笑着来请白玉徊和芮见壑进他内室细谈了。
      等了半天,屋内却并没有人从正门出来,白玉徊虽心有怀疑,却也没有过多心思花在探究上,她很快看起了嫁妆的折价单子。

      越看越是心惊——与柳皇后提醒她的一样,万春郡主的嫁妆实在太多,若从现有的单子里核查,只怕少个百分之一,不过就像盐粒掉进水中,很快就了无痕迹,可这百分之一,却足够任何一家富户挥霍一生。
      玉徊想了想,轻声道:“想必管事也猜着了,我是当今养在官家膝下的仁乐公主...”她看着管事露出适可而止的微讶表情,二人都心知肚明是为什么,“郡主留给我的嫁妆,是她给我活命的最后本钱了。要给嫁妆折价,一是不愿意辜负郡主对我的心,二来么,圣人于我有抚育之恩,我也盼着给圣人留一部分,襄助官家统御天下才能更有余裕,管事说是不是?”

      前头的情也叙过了,威压也讲完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玉徊翻了翻册子,“册子这么多,我可看不过来,但我记得清楚的有几样旧物,想请管事帮我在这册子上找一找。”
      她平静道,“我觉得应该都有。但若是没有,管事也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那管事犹豫许久,“...公主所言甚是,可否容小人再核查册子一遍?”

      玉徊比了个“请”的手势。管事赶紧弓腰退回了内室。
      芮见壑立于一旁,平静道:“抽查?公主这招是从谁那里学会的,倒是切中了他的命脉。”

      玉徊笑道:“这点雕虫小技,哪里当得起世子的夸。”

      “小不小不紧要,管用的法子就是最好的法子。”芮见壑道,“我还以为公主需要我协助,本已自己准备好了。”

      玉徊一怔,她本说的客客气气的,怎么又变得怪了起来?
      她绞着帕子,只作不懂,微笑:“罢了,世子若真帮了,那才是该准备好面对法宁姐姐的怒火呢。”

      没多久,管事的回来,捧了另一本册子。
      玉徊仍未翻,笑着问管事:“这新册子与旧册子比,新添的是哪些呢?”

      管事赶紧陪着笑指出来。
      玉徊一看,倒有些惊讶,旧册子与新册子比,其实也不过少了两页,而这两页中,就明明白白列着“粉珊瑚楼阁钗一对”的字样。
      难道盛兰草还真的没贪多少?

      接受流着同样血脉的亲人是个好人,总是比认定他们是个坏人要轻松些的。
      玉徊心下长舒了口气,面上却没有波动,扫了扫,抬起头儿:“太多了,我带回宫慢慢儿看,也叫嬢嬢给我掌掌眼,管事觉得如何?”
      管事自然诺诺应允,点头哈腰地送走了这位贵主儿。

      他也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间的汗。

      ...
      今日忙碌了一天,玉徊也累了。轿子摇晃,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她听见隐隐的争执声。

      见她醒了,翻鱼忙过来按住玉徊掀帘子的手,与她说清楚事情原委。
      方才一行人已到了宫门口,芮见壑便过来打算叫玉徊。旁边侍女本来都要摇醒玉徊了,看见玉徊在睡觉,他却反倒制止侍女,只叫她再睡。
      “公主不知道,世子当时可温和了呢!只说让公主好好歇歇,没让我们叫...”

      白玉徊哪有心思听她胡扯些有的没的,急忙打断:“你赶紧说快些。那现在外头这是怎么回事?谁在吵架?”

      “是大殿下与芮世子,公主。”
      翻鱼努努嘴儿。发现公主在小憩时,芮世子不光叫公主继续歇着,还把他在路上买的糕点与些小玩意儿递进了轿中,叫无瑕宫的宫人们给公主留着,剩下的可以各自分了去。
      寻常宫人哪有买这些贵价物品的机会,但旋即,翻鱼来了个怨气十足的“但是”:“但是这时大殿下来了,他误以为芮世子要对公主不敬,便不许世子进宫继续护送公主了...可世子是担了圣人的旨意来的,哪能不进宫复命呢?”

      随后的事情便如玉徊现下所看到的这样了。
      双方各不相让,在宫门口僵持着。

      见玉徊要下去,翻鱼赶紧拦住:“公主不要!”
      “现下只是他二人争吵罢了,公主大可以说自己是在睡觉,什么都没听见。可若是公主真下去了,不论偏袒谁,另一个都会嫉恨不满的。”
      虽则方才收了芮见壑的东西,但翻鱼心中自然永远把白玉徊放在第一个,这两个爱争就争吧,公主绝不能卷进去成了炮灰,“公主可千万别管!”

      翻鱼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白玉徊闻言又犹豫了。

      然而这场景已维持了不短的时间。在宫门口僵持的几人也最终惊动了宋怀琮。
      守宫门的侍卫左手是在官家面前最得脸的大皇子,右手是镇国公府的芮见壑,哪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佛,在原地左右赔笑。此时太子终于到了,他几乎像见了再生父母似的,感激涕零扑上来跪下:“殿下——!”
      扑势把下了轿想走到宋怀琮身边的白玉徊都逼退了一步。

      宋怀琮没多废话:“这是怎么了?”
      一个皇子,一个公府世子,站在宫门口对峙的事都快传遍半个行宫了,这也是他不得不亲自过来的原因——他再不过来,剩下半个行宫也该传遍了!

      宫门的侍卫长反应过来,赶紧朝太子跪下请安,给自己揽个轻些的罪名:“劳动太子殿下尊驾,是臣太过轻率,还请殿下责罚!”
      再怎么说,“轻率”地叫上级过来裁夺的罪名总比守不住宫门,让两人在宫门口大剌剌吵起架来的罪名要轻上许多吧!

      太子轻声道:“为圣人办事,不敢称辛苦。”便四两拨千斤就将这侍卫长的话拨了开。
      他也没先说什么别的,看见神色不虞的白玉徊,朝她招了招手:“小仁乐,怎么还在这里等?”

      ...
      太子驾临,没人有那个胆量再闹事,都散去了。
      而领玉徊的职责,却只好落在了太子的肩上。

      玉徊有些局促,束手束脚地跟着太子的脚踪儿走。
      大皇子本和太子与白玉徊是一起的,但知道二人是往柳皇后的长秋宫走去的,便提前离开了。
      他又不是皇后养的,平白没兴趣去皇后宫中请安。兼之皇后比他没大几岁,常去也不好。不像太子足足比他小了八岁,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君,唤母后也不显突兀。

      正巧几位年纪小的公主出来逛园子。远远见着宋怀琮便立刻精神抖擞,在乳母怀里纷纷张开双臂大喊“太子哥哥”。
      宋怀琮不嫌烦,宋怀璋却忍不了五六岁小孩子喊人时震耳欲聋的嗓音,当即就告辞离去。
      “以后也别出去乱逛了,”临走前,宋怀璋看了白玉徊一眼,神色不是很好,“今日出去便不顺,下次只怕事情更多。我可不能时时顾着你。”

      若不是他横插一脚,芮见壑又怎么会在宫门口僵持那么久?最后若不是太子来了,三人还不知要浪费口舌到什么时候。
      白玉徊觉得大皇子的话有些可笑,朱红柔软的嘴唇动了动,只低头行礼恭送他,没有答话。

      大皇子打量着白玉徊的全身。她生气时面上不显,实则胸口起伏早已出卖了她。
      那光滑厚重的金丝锦缎在胸口柔软地起伏,连上面的波光都在随着呼吸粼粼颤抖。让人看着愈发有绮思。
      没得到白玉徊的回应,宋怀璋也没见生气。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提脚离去。

      “大哥是最爱笑的。”太子在一旁笑着点评,“就这么笑...看到没,小仁乐?下回见你那个管事就这样,一定能把他吓个好歹儿的。”

      玉徊没意外,她出宫核嫁妆的事应已传遍大内了,她只是惊讶一件事:“最爱笑的居然不是二哥哥么?”

      “我天生嘴角就这样呀。”太子逗她,“别盯着我一个劲儿瞧了...瞧也学不来。”

      玉徊扑哧一笑,“二哥哥老说这样的话...嫉妒又不是我能管控住的,真叫我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太子今日鬓间斜斜插了朵姚黄,说来也怪,愈是大朵的牡丹,反愈衬得他眉眼如画,含情横流。
      那双脉脉的眼睛弯起来:“我就知道,漂亮姑娘,讲话也漂亮。”但他并没有因为玉徊快言快语的反驳而不悦,反而眼神明亮地注视着玉徊的额头、鼻尖,直到嘴唇。
      玉徊觉得她自己应该避开任何一个郎君打量的眼神,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神并不叫她感觉到不适,明明那种感受伴随着她从长成大姑娘直到现在。

      夕阳浓浓,从日头边扩散到檐角,影子也越拉越长。
      太子把那朵怒放的姚黄从鬓上摘下来,亲自别在玉徊的发间。
      “好妹妹,可别告诉人我又犯了这毛病。”他一边别,一边轻声道。

      玉徊瞧着脚边轻颤的花瓣影子:“二哥哥得先告诉我,是什么毛病呀。”

      太子笑:“给花精簪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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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在修文,锁章之后都是在细修的,之前的内容都是已经修好滴 2024.6.16 潺潺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