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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闭上阳多少春(七) ...


  •   金陵鸿胪寺丞的府邸上,有两棵有名的红槭树,秋日时叶片染红,坐于树下,宛如一道石榴红帷幕垂于坐席两侧,品茶论道都是美事。
      可惜,这两棵花了大心血栽下的红槭树是万春郡主的手笔,在她去后的日子里,府上少有花木名手,更没人有如此雅兴栽花救木。奴仆不温不火、雷打不动地每日将洗衣水泼上去,两株槭树便慢慢成了浣衣的地方,离雅致二字愈发十万八千里了。

      话说回来,如今的局面,也并不只是无意的结果。
      白玉儿打正房里匆匆走出来,有些烦闷:“姨母来了?”
      路过游廊时,她走得急,正蹲着擦拭地板的女使闪躲不及,差点绊得白玉儿一个马趴。手掌火辣辣的,她恼火地乱骂一通:“不长眼的东西,故意挡我的道儿,不会让开些么!”

      她身边管事的女使把那跪下认错的女使推到一边,赶紧问:“娘子,如何惩罚她?”
      白府上下,是不能叫“二娘子”的,只许叫“娘子”。据女使揣摩,二娘子是受不了家中时时刻刻有人提醒她,本该是“大娘子”的姐姐去做了公主,而二娘子本人却仍只是个六品官的小女儿。
      要她说,这完全没必要,再怎么是公主,最后还不是要送去吐蕃,而二娘子虽议亲艰难了些,却怎么都能留在金陵。再说了,由外室扶正的骨肉,难不成还想嫁个公侯么!那也忒没数儿了...

      当然,这些揣摩全在心里,是决不能叫二娘子发现的。
      在女使的注视下,二娘子说:“罚她一个月的月例...”压低声音,“别知会账房,月例照发,但送到我房里就是了。”

      所以说,二娘子确实不愧是个六品小官的女儿啊!官宦人家的女儿,连女使的月例都要克扣成这样,说出去得笑死个人。
      女使道是,记下来这事,扶着她继续向前走,“胡四少夫人来了,娘子打算与她一同出门么?”

      “当然,我得看着她会不会偷用那份嫁妆。先头儿那位郡主留下的嫁妆得有这个数...”她比了个手势,果然得到女使目瞪口呆的表情,得意起来,“明明全是我白家的,她要是不来分,我们肯定能拿更多。”话里话外,似乎完全忘记了嫁妆的本来主人也并不是她。
      她又说,“再说了,眼瞅着深秋了,马上就是元日、寒食、冬至...宴饮那么多,得发帖子吧?得备新奇茶点吧?还得给好友和郎君送时礼吧?我的私房连衣裳都不够裁,更别说置办首饰了。阿娘也是的,那嫁妆不分给我些,做什么要给姨母!”
      愤愤抱怨了一路,见人前还是得收拾收拾表情,敛裙作礼,“姨母,劳你带玉儿跑这一趟。”

      盛兰草瞧着已长成亭亭少女的外甥女,心里也喜欢:“好玉儿,姨母就你一个亲外甥女儿,怎么能不带你见世面,别说这些外道话。”她一边给白玉儿整理头发,把她出门前微微松开的交领拢紧,一边嘱咐,“金陵钱庄的管事是法宁公主介绍的人,这种人狡诈奸猾,咱们不过是借了公主的光儿,顺水推舟罢了,轻易不能说话得罪他,晓得么?”
      白玉儿蹙了蹙眉,还是道:“晓得了。”

      盛兰草笑笑,牵了她的手,从门子里上车,“你阿娘近日可还好?”
      “不过老样子罢了,说什么都不肯出门儿,说不愿意抛头露面。”白玉儿不以为然,“真不晓得阿娘胆子那么小,是如何生出我的。”
      盛兰草暗叹口气,妹妹是个谨慎人,由外室扶正不是什么好听话,何况当时的正室还是嫡姐郡主,真要出来行走,金陵城里的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而像现在这样不言不语,多少年过去,金陵已渐渐忘却了这件事,她儿女的婚事也慢慢有了挑拣的余地,不能不说一句用心良苦。

      盛兰草没法掰开揉碎和白玉儿讲清楚,只能道:“在家里有什么不好?要不是有事压着,我也不愿意出来折腾。”她不再多说,只反复嘱咐,“我与管事说话,你只听就罢了,不可插嘴,知道么?”
      白玉儿颔首。待盛兰草挪开视线,她才充满疑虑地看着她的后脑勺,与自己的女使交流了下视线。

      ...
      公主出行,所用的辇车高大宽敞,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颠簸,但帘子也极厚重。
      正像当日见到太子所用的轿辇一样,玉徊的帘上也绣有金色丝线,行走起来直晃人的双眼,越看越晕。
      干得发燥的晴天,不透风的帘子,摇摆的坐席,玉徊的困意汹涌而来,险些栽了个倒仰。

      还是翻鱼赶紧搂住了她,小声道:“公主,咱们到了。”
      混沌中猛的清醒过来,玉徊没想到自己险些睡着,赶紧四处张望了一下。

      忍俊不禁的一声笑。

      芮见壑打外头给车帘掀起了一条缝,“公主不必担忧,确实到了。臣可不敢对公主如何。”

      玉徊脸上有些不高兴,但他到底也没做什么,不过掀一下帘子,似乎也不好为此就大动干戈,便只道:“晓得了。世子把帘放下吧,我要梳头理妆。”

      芮见壑也并不反驳,放开了手,帘子应声落下,金光悠悠摇晃。
      玉徊瞧了那金光一会儿,摇着扇子,咬了咬唇,悄悄道:“咱们再坐一会儿...”
      谁让这镇国公府世子打从宫里的时候就这副不尊不重的样子,貌似是样样听令,实际上哪样不是按着他最开始的提议来的!玉徊就想也给他一个小教训。

      翻鱼呲了呲牙,一边笑呵呵地说是,一边心里朝芮世子赔了个罪,漂亮小姐都记仇,芮世子爷,谁叫你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呢!

      坐了一炷香,玉徊才示意女使掀开帘子。
      一抬头儿,正见到挺拔立于大太阳地里的芮见壑。
      他额上出了汗,但并不见恼色,只朝玉徊一点头儿:“公主可准备好了?还请公主移步钱庄。”

      见他不计较,玉徊自己也有些尴尬。她低声道:“你也快去阴凉地里歇歇吧...”便迈步进了钱庄。
      瞧着芮见壑还在日头下安置车马,玉徊小声道:“方才怎么就没管住我自己呢...”
      翻鱼道:“前日宴上,奴婢不是一样没管住?”要是当时不是太子,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玉徊一愣,有些释然:“我明白了...你是想说,这是人的本性?无可避免?”
      翻鱼说不是:“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阵女孩子的嬉闹声传过来,芮见壑最后吩咐了一句:“公主的东西谁敢动,就别再侍候车马。”便抬头望向声音的来处。
      他远远瞧着玉徊拿团扇扑那婢女的样子,轻手轻脚的样子,简直比挠痒痒的力气还小。若真有一日他能如愿,他还得注意着不能弄伤了这猫似的女孩儿...想到这里,他这样不拘言笑的人,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正想着,一道女孩声音拦住了他。
      “世子?”柳绿衣裳的小娘子停在他面前,不知为什么,欣喜的面容似曾相识,“世子也许不记得我了,我们前岁在荆山郡主的寒食宴上见过,我是鸿胪...”
      说到一半,见过太多同样开场的公府世子已没耐心再听下去,“原是娘子,娘子何事?”

      柳绿少女不傻,见此并不纠缠:“见世子变化颇大,故来确认罢了。既无事,我就不搅扰了。”同时话也留了个活口,真感兴趣的人自然询问“什么变化”,这招十用九灵,她静静等着芮见壑回复最后的话。

      但不巧,芮见壑就是十次里不灵的那次:“嗯。”敷衍一下,抬脚就走。

      白玉儿大为尴尬,来不及恼,赶紧也转身离开。
      她来金陵钱庄,正碰上几位同在学堂的好友,本是想在她们面前狐假虎威一次,威没借着,可不能连里子都掉干净。
      回座后,一位好友果然问:“世子今日不爽快么?”一边笑笑地盯着她。
      白玉儿便不在意地:“他说是有些。不过我们本也不熟,不过去问个好罢了。”
      这么一说,倒也没人能纠她的错处,众人便又等在外间,等阿娘的等阿娘,等姨母的等姨母。

      就在白玉儿等了许久,开始怀疑盛兰草真的在趁盛萱草不能出门而搞什么猫腻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好友也很惊讶,“芮世子是来找我们的么?”

      白玉儿不吱声,另一个好友打量着白玉儿,点着头儿,“咱们里头,只有玉儿和世子有些交集吧?”
      白玉儿笑笑,摆弄着茶盅,拖长声音,“我真的和世子不太熟...”
      但芮见壑明摆着朝这桌走来的,这是越来越明显的。

      好友朝白玉儿眨眼:“没想到玉儿竟有这样的际遇!”她殷勤道,“以后可还要记得我这个好友呀。”
      白玉儿方要再笑着说什么,又一人却酸酸道,“什么呀,我们谁都没有个公主做姐姐,怎么和玉儿比呢...”
      可与白玉儿走得近的好友,谁不知道她最讨厌人提仁乐公主,一时便都着意放柔声音打上圆场,莺声燕语,脆声不断。

      白玉儿脸色不太好看,但她知道轻重,并不现场发作,只拿余光瞧着走来的芮见壑,等着抬头,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脚步声逐渐近了,周围好友笑闹更甚,却声音愈娇。她们的眼神瞟着她,也瞟着芮见壑。
      白玉儿暗暗估量着时间,待芮见壑大约走到面前,她微微抬起脸儿,笑起来:“世子,怎么又见面了?”

      芮见壑仍是一身玄衣,面皮白净,腰身劲瘦,让周围一众女孩子都频频抚鬓摸脸。
      他看都没看白玉儿,又像方才似的“嗯”了一声。

      白玉儿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待要再说,却见芮见壑身后转出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孩儿来。

      芮见壑朝那女孩儿抱拳,恭恭敬敬:“公主还请稍坐,臣去询问管事。不知什么缘故,他稍晚了片刻。”
      那女孩儿露出抬起脸,平静答:“不必,”指着座椅,“世子请坐吧,也不差这一刻半刻的。”话虽说得礼貌,但明显就是命令的语气。而芮见壑竟也毫无不悦,果真依言坐在了她下首。

      一众女孩儿轻轻吸气,还以为芮见壑是为了白玉儿过来,谁想根本不是。
      而从寥寥几句话中,面前这位美貌的女孩儿,身份也不作他想——竟是当今的公主驾临!
      只是不晓得是哪位公主,才叫芮世子都肯随侍?

      众人早已把注意从白玉儿身上挪走,一边猜着这该是芮世子的那位表妹法宁公主,一边视线不断扫过来。
      然而见到那女孩儿五官时,就连方才被芮见壑扫了面子都没有任何不虞的白玉儿脸皮却突然涨得通红,她嗫嚅:“白...”

      和闻声转头的白玉徊对上视线,白玉儿不得不吞下这口气,努力平静道:“大姐姐。”

      白玉徊一张脸未施脂粉,却仍光洁如雪,她一双明丽的眼睛扫来,一众贵女都转开视线,只心下惊讶,这竟是白玉儿的那位姐姐。姐妹两个,身份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这时,这位尊贵的公主却迷茫道:“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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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在修文,锁章之后都是在细修的,之前的内容都是已经修好滴 2024.6.16 潺潺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