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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春在卖花声里(二) ...


  •   “她吃错了药了么?说得像大哥哥不是皇子似的。”她走了,妙华瞧着她的背影,咂舌。

      玉徊并不说话。
      她也看了片刻大皇子妃的背影。

      ...其实,她口中的‘皇子’,想说的就是大皇子吧?

      与妙华说着话,晚间家宴的时候,只一霎眼就到了。
      虽说是家宴,但芮见壑、杨嵚这类天子信重的年轻一辈也被天子特许了来。

      先是权贵家中的子侄,随后是公主皇子,随后,世家子才到。
      荆山郡主描述世家的“清贵难言”,确实并非虚言。

      王、崔、裴、杨家依次进殿,男男女女神态并不倨傲,礼仪无不优美,他们面含微笑,进退得宜间,自有一股卓然风流。
      若说宋氏是共有一张像花一样美丽惊人的面庞的话,那么,世家则是共有一种见惯花丛的宠辱不惊气度。

      殿中一静,随即权贵们放酒杯的放酒杯,清嗓子的清嗓子,半是不好意思、半是不愿输阵,纷纷整理起仪态来。
      就连妙华都不好意思再在玉徊耳边说话了。
      她气沉丹田,决心要就这么静坐不动一晚上,方显宋氏风度。

      玉徊见妙华屁股挪来挪去的,心知她又想讲话,又怕被世家看了笑话。

      她面带微笑,举杯朝妙华一致意。
      趁妙华举杯回敬时,玉徊迅速小声:“用不着拘着,世家素来爱自己标榜‘不滞于物,不拘礼节’,礼仪都是自然所致,你素来洒脱,今日也照平日那样随意些就是最好的...这是二哥叫我转告你的。”
      主要也是妙华一刻意安静起来,拘束得就过了头,反更招眼。

      见妙华依言放松下来,玉徊才悄悄松了口气,朝上面看了眼。太子忙着,没空看她,倒是薛襄和她对上了眼。

      薛襄从垂下脸自饮的仁乐公主身上收回视线,低声与太子禀报:“殿下,官家快到了。”

      “好啊,到得好。也叫官家瞧瞧,今日杨家如何。往后,再叫皇后支使我管这些破事可不能了。”
      官家久久未至,聪明人全都晓得官家是要晾晾世家,默契地一致装哑巴缩了,笨人却笨得五花八门。有的甚至觉得是官家要对太子委以重任,号召殿中所有人一起,频频上来敬酒。

      太子扛了两轮,回去更了回衣,回来仍有三分醉未消,讲话时冷笑都快压不住了,“还愣着做什么?仁乐都看明白了,你还不明白?赶紧叫人悄悄过去,让那几个不长眼的人明白明白。敬屁酒,擎等着叫那几家看我们笑话么,要不要我再陪他们划划拳啊?”

      连太子都爆粗口了,可见有多恼火。
      薛襄余光跟着太子往世家那边一扫,这才冷汗直流地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官家本就致力于将宋氏往世家那边靠,风雅品酒论道可以有,莽夫一样拼酒是万万不能的。

      薛襄平日机灵狡猾,却到底是奴婢,并未意识到世家清高至此,这才疏漏了。
      他连声应是退下去“提点”人了,临走前,不忘看了眼正意态闲适与妙华对饮的仁乐公主。

      这仁乐公主...果然,深宫之中,除了人精,还是人精。
      从前倒是他看走了眼了。

      ...
      琵琶声如珠玉滚落,倾泻于殿内。
      方才上前给宋怀琮敬酒的权贵们反哑了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成了锯嘴儿葫芦。倒叫玉徊看得忍俊不禁。

      该上的时候不上,不该上的时候上,发达不起来,有时候真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没眼色。

      镇国公本就不是二哥那一派的,就不说了,他们难道也不见辅国公都面作陶醉状,给二哥哥捧场了么?
      他们却仍一副“不敢叫太子给我们奏琵琶”的表情...也不想想太子是为何现下乘醉兴奏起了琵琶。

      宋怀琮仍在廊下跪坐着,自顾自弹奏琵琶。
      雨丝细细,宋怀琮眉目低垂,瞧着不算高兴,就连饱满嫣红的唇角也是微向下的。而那琵琶声幽咽阻塞,仿若冰下冻泉。他在弹《梁州》。

      金陵潮湿,近来更是雨雪连绵,连带着行宫中的山石楼阁都生了青苔。
      溪水由庭前汩汩流过,宫人精挑细选放置在溪中用于赏玩的小石表面也有青苔,那茸茸的绿意随着水流不停摇摆波荡。

      太子也不愧是人们所称道的琵琶高手,只随意一曲《梁州》,甚至压倒司乐司最富盛名的琵琶手。
      金槽琵琶声声圆润,其曼妙动人,叫人想到银云栉栉,满目楚天阔,待曲意转低,又让人心下寒冷,想到人踪俱灭,压枝玉皑皑。

      廊下的木板都湿了,走上去有嘎吱的声响。
      辅国公站在太子身侧,击节赞叹:“好曲,好琵琶!二殿下技艺精妙,曲意却更胜一筹。”

      太子睁眼微笑:“醉了,轻狂了些。全蒙国公不弃,愧不敢受。”

      辅国公连停顿都没有,自然地哈哈一大笑:“殿下的《梁州》倒勾得我手痒。”他问也没问,直接从太子手中接过来琵琶,试试弦,便弹起来。

      妙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急得和什么似的:就算辅国公是她外祖,她也得说他太猖狂了!哪有朝臣问也不问就从太子手里取东西的?外祖素来谨慎,怎么今日突然...

      眼瞧着妙华就要出言阻止,玉徊才不得不:“昙昙,嘘。别讲话,二哥哥不会怪国公的。”

      妙华不假思索:“怎么可能?二哥哥脾气是好,可也不是面团...”
      定睛一看,果然太子不光不生气,反而笑意盈盈,随之击节而歌。

      怪了...这真是怪了。
      妙华愣了半晌,想了半天,也实在不得要领。
      她看向玉徊毫无意外之色的脸。

      “你回去得告诉我...”她低声威胁,故技重施,“不然不教你马球了。”

      玉徊连忙笑道:“别这样啊?好姐姐,回去就告诉你,可千万别不教我。”

      妙华这才收回了视线,也把对辅国公的疑问抛在脑后了:“那得看你有没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啦。”一脸可爱的得意。

      另一边,辅国公一曲终了,乐声却并未就此停止。
      有了辅国公开的好头,密王也上前奏曲,之后又是各色王爵。大殿中的氛围逐渐变得欢快起来。
      贵妇娘子们互相敬酒,胆大的甚至随之起舞;郎君们各展其长,变成了司乐司的诸乐部。

      相衬之下,反显得静坐的世家成了拘谨的人。

      玉徊看见外头静悄悄来了许多内侍,心知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小声提醒妙华:“别喝了,官家快到了。你快给我指指,哪个是杨二郎君?”

      妙华赶紧坐直,指了个方向。
      玉徊随之看去。

      不知是否是太子今日行为出乎世家意料的缘故,市井中传言“泥下三寸脂粉香”的杨嵚今日容貌清朗,眉目也淡淡,倒看不出传言里的风流样子,也未现出在三公主面前着意侮辱的刻薄。
      玉徊看着杨嵚,心下想了一会儿事。
      他感觉倒敏锐,被盯了片刻,就回视过来。那目光冷而锋利,玉徊一怔,只略一颔首,就转了开来。

      视线又落在太子身上。
      这回倒不必再等太子发现了,因为太子正看着她。

      聪明姑娘。
      远远的,他无声用口型说,随即笑了。

      那笑像牡丹盛放的瞬间一样漂亮,玉徊却仿佛在胃里感受到比方才杨嵚目光更锋利的事物。

      她的胃翻搅了一下。

      未过多久,果然官家驾临。
      捧着乐器的人们都撒开了手,纷纷行礼。

      “不必拘礼,今日大朝会,已端严了一整日,家宴就是教咱们放松的时候。”
      官家温言,摆手示意众人起身,旋即笑道,“请帖上写了‘可供君一醉’,自然是要践诺的——无欲啊,请帖你是送出去了吧?若送出去了,各位缘何如此拘谨啊?”

      太子笑道:“想是我方才吃醉了酒,轻狂了些,吓坏了诸位?”

      官家便一指他:“你这孩子。”随即又向王崔几家温声细语,“诸位可有受惊?”

      以辅国公为首的权贵笑说没有,只赞太子:“倒有魏晋之风,爽朗清举,风流蕴藉,此非世间人耶?”
      几家世家也不会直逆着事实说谎话,均道没有。

      方才太子潇洒自在,意态风流,不提出身,确有名士随性之风。
      且奏且歌,不拘礼仪,让人提不起分毫与之前被人围着仿若拼酒的情形窘态相联系的念头。

      官家:“那么想必是请帖不够恳切,才教诸位拘束的了。”

      杨嵚根本就没打开看过请帖。别说他没有,他爹爹没有,他全家没有,他敢保证,一定其他家也没有。
      宋氏江山靠美色得来,祖祖辈辈都是贱籍,别说书法之道了,光说识字,恐怕也只两代之前方学会。
      靠些博士教授,宋氏的公主皇子倒是学着字帖写字了,但书之一道上的体悟、风骨,非数十代相传不得——他们可以说是毫无底蕴。
      那笔字,连门房都懒怠看,更别说他们了。

      所以他看着他爹爹恭敬一揖,随即是不太恭敬的含笑之语:“官家隆恩,竟许皇子亲笔书请帖,恳切之至,我等不胜惶恐。只皇子墨宝贵重,笔风又洒脱飞扬,臣私心猜想着,官家若是想臣等教导皇子,臣等是无法胜任的。”

      一番话下来,就差直言皇子朽木不可雕了。
      其余几家也果未出言干涉,是默许的意思。

      大殿中方才的欢乐全散去,一时气氛凝滞,无人敢言。

      太子听了半天,原地坐着。
      方才的酒意没完全被压下去,坐了片刻,反而上涌,晕得他面似桃花,耳颈俱粉,衬得肌肤愈白,嘴唇愈红。
      他支住了头,似笑非笑。

      被那双眼睛盯着,实在很难持续专注下去。
      美丽的容貌是人性中永恒的弱点。杨潜也无法免俗,他略一顿,转开了视线,“...所以,只能愧对官家信任了...”

      听闻此言,从前都会急着反驳的官家却并未露出一丝不虞。
      他看了眼太子。

      “杨公说笑了,那倒不是我们写的...此次冬至宴意在天然,官家正是怕我的字会教诸位惶恐拘束,故特命得天然趣味的能书者进宫,制了请帖。原以为杨公能书擅画,必能瞧出请帖来处,不想却是不然。”
      这时,太子终于开了口,笑着道,“你说是么?崔六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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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在修文,锁章之后都是在细修的,之前的内容都是已经修好滴 2024.6.16 潺潺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