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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变数与灾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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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日照例下着细丝微雨,恰是凉爽又浪漫的时节,总免不了有几位小姐兴冲冲地出门赏景,唯独白家的那位大小姐靠在窗边,慢条斯理地用精致又秀气的剪子修整花叶。
这镂花的小窗,恰好靠着水边,外头立于船上的书生一瞧她,差点迷得掉进水里去,愣头愣脑的模样像是忘记了自己明明是专程来看白家最负盛名的大小姐似的。
他摆出一副自己最为端正的模样,正想在佳人面前吟诗一首混个好印象,不料这白家的大小姐似乎是剪完了枝叶便伸手关了窗,像是没瞧见他。
不然这样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还能如此没有礼节么?
书生捏着自己手上被打湿的书卷,愣是看了那隔上的窗好半会儿,才坐回船舱,败兴而归。
“但是白家大小姐的风姿实在是江南一绝啊,这才是…”
书生哽了半天,脸兴奋得发红,随后才憋出几个字。
“真真正正儿的我华夏美人,那些个到洋人那边儿留学回来的小姐又怎比得上?这洋装实在都变了味儿!”
瞧这年轻人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划船的大爷摇了摇头,好心提醒他。
“白家大小姐可不是一般人肖想的,咱可听说京城那边儿的少爷都闻了这名声跑来看,结果被迷得五迷三道的,直言要娶白家小姐,还有郾城西那头刚起来的军阀头头也看上了,结果愣是没强取豪夺,反而成了痴情种,硬是要白家小姐点头同意这门亲事。”
书生一愣,怒从心头起。
“这还不叫强取豪夺么!无非就是土匪流氓还有纨绔弟子,用那些脏东西污了白小姐!”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声音大了些,又觉不妥,便压低了音量。
“若是…若是在下,定能与白小姐情投意合,成全那白头之好。”
船夫打量了下面前的年轻人,一身素白,袖口还有个灰色的补丁,又瞅了相貌这相貌,眼不斜嘴不歪,勉强算得上端正,却不知道他哪里的底气,但又实在不好驳了他的意,只摇摇头,继续划桨。
实在不忍告诉这读书人,那些追求白小姐的单论相貌姿态也远胜他,更别说其背景了。还说那些留洋的小姐,估摸着也不稀得瞧上他。
船夫将身上头上草帽的雨水抖了抖,有些感叹。
如今这留洋格外火热的时日,白小姐却一直待在家里,真真儿的是白家的掌上明珠,或许是父母生怕混人拐了去。
……
关了窗,白小姐剪花叶的兴致也没了。
她蹙着眉,放下手中的剪子,手撑着红木的桌子,一边依靠在雕花精细的靠椅上。
情绪不太妙的时候,她通常就会看书。
从桌上拿来一本看到一半的《唐吉坷德》英文原著,她仔细找到曾读过的那一段,然后一段流畅的英文腔调便从她嘴中传出。
站在一旁的丫鬟小翠忍不住抬了头,偷偷瞧了瞧自家小姐。
她是个粗人,听不懂什么洋人的语言,也不知道小姐说的怎么样,只知道她家小姐就连说洋人的语言都那么好听,她曾在外头街上瞧见一位留洋回来的小姐,说洋人的话可没有小姐那样流畅又好听的,小姐就像在唱歌一样。
而且小姐什么都会,实在是整个白家最珍贵的财宝,虽说小姐也曾动过去外头留学的念头,但老爷和夫人怕小姐受到外人的欺负,也怕小姐温和的脾性被那些外头的观点带歪,闹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学外头那些天天街上呼喊的学生,这可太吓人了!
好在小姐当时听了,大约是觉得有道理,便不再要求了。
白青染读了一会儿,持续了半个时辰,然后点开收音机,听着里头不断传出的英文男声,然后仔细聆听着什么。
本身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白青染突然站起身,把旁边的小翠吓了一跳。
“上海租界被日本占了…”
她面容严肃,不像是小翠平时看到的像画儿一样的小姐。
小翠愣愣的,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冒出这一句,试探着开了口。
“小姐?”
“父亲和母亲一同去了上海的谈生意,而那里…”
她的脑子转的飞快,猜想着接下来的发展。
“正是战场,或许局势不容乐观,这消息滞后了。”
白家目前管事的只有她,若是事情真如她所料,凭借她自己未必守得住。
而且…这里也不安全了。
或许不仅是来自日本的威胁,还有这一家族,或许会遭人觊觎…
白青染清楚地明白,正是乱世,最好不要寄希望于忠仆,一个柔弱的女人是最容易欺负的。
现在,只能求助他人。
白青染停顿了一会儿,随后看向一旁惴惴不安的小翠。
“去给严既明传信,就说我想与他一见。”
什么?!
小翠吓了一跳,那不是郾城西边的军阀头子吗,小姐怎突然要主动与这等混混见面?老爷知道了定是不同意的!
“老爷要是知道了…”
没等小翠说完,白青染看了她一眼。
那是何等冰冷的视线啊…像是看着死物,让人浑身发冷。
小翠第一次看到小姐这副模样,吓得她浑身发抖,差点瘫软在地,再不敢说话。
“去给他传信。”
白小姐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明明还是温和的嗓音,偏让她下意识哆嗦了下,然后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白青染坐下来,重新将关上的窗打开,瞧着外面。
不多时,她突然注意到外头一个熟悉的人影。
父亲的亲信?!
那人坐着黄包车,一脸风尘仆仆,一下车刚想敲白家大门,便看到门直接开了。
“傅叔?快先进来说。”
白青染扶住这人的手,本想拉着他起来进屋,不料对方似乎太过沉痛,所以直接就跪到门口上哭了起来。
“怪我啊!怪我没保护好老爷和夫人!小姐,都怪我啊…”
傅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差点没哭得背过气去。
一瞧他这模样,直接知道了结果,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青染看了他好一会儿,现在也用不着进屋说了,只是将他扶起来,交给一旁的管家。
“扶傅叔下去休息,一路上舟车劳顿,怕是累坏了。”
管家一脸悲痛地扶过傅石,一边又有些奇怪小姐的态度,但看到小姐一脸悲伤的神色,他又收了心,暗怪是自己多心。
“到底是瞒不住。”
白青染收敛了悲痛的神色,看到街坊邻居探头出来,直接吩咐下人把门关上。
事情比她想的还来得快,而且如今这事儿不少人还知道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白青染摩挲了下手腕上精巧的玉镯,面色沉静,没理一旁有些窃窃私语的仆人,边走边想着日后的路,不经意间走到了狐灵堂。
她抬头,仔细看了看这堂前的牌匾,上面这字显露出经过时间的沧桑,但一直留在白家,自她记事起就有了。
父亲说这是祖上的守护神,也是什么护宅神,必须祭拜,因他一直供奉不断,白家本身衰落了,却在他这一脉一直繁盛,所以每逢节日全家都会供奉一次。
白青染注视着堂里那座狐狸神像,一身光滑如玉的光泽在其中微微发亮,不是玉,但她看不出来什么材质。
她走到堂内,驻足了一会儿,然后靠近这座狐狸神像,抚摸了一下。
“说得如此灵验,但如今不还是让我落得这般田地?”
手下的触感微凉,白青染笑了笑,转身毫不留恋。
“今后,再无人供奉于你。”
在她走后,一阵冷风吹来,落叶飘进了堂内,让这里显得格外孤寂,但正好这时,堂内忽然微微发亮,若是有人在场,定是惊呼起来。
狐狸神像周身散发出莹莹的光芒,并不明亮,但在黑暗的堂内却格外明显,只是亮了一会儿便熄灭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白青染站在桃树下,宽大的树身遮掩住她的身形,她在那站了好一会儿,双眸瞧着不远处的狐灵堂,面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似乎明了了什么,这才转身真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