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那迦

2、轮回

　　传说中，上一世有人为你送了命，这一世你会那个人送命。这就是轮回，因果轮回。

　　她叫莲月。
　　他叫隆基，李隆基。

　　马巍坡，夜。丈二白绫悬于面前，我掉转头去，隔着千军万马，他在人群之中，涕泪纵横。够了，这就足够了。隆基，今生有你相伴，死亦足矣。手握白绫，身后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呼声：“玉环，你我来生再做夫妻。”
　　玉环？你可知道我并不是你的杨玉环，真正的杨玉环早已在入宫前死于我的剑下。我叫莲月，是一个杀手，一个背叛组织的杀手。
　　杀手组织，拿钱买命，买别人的命。然后，接到最大的生意——刺龙。这条龙高高在上，这条龙尊贵遥远，这条龙身居禁宫，这条龙保护重重，而最大的问题是，这条龙，价值非凡。这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这条龙的价值太大了，大到足以让杀手组织不在乎难题。准备、准备、再准备，耗尽时间精力的准备，于是，机会来了。
　　杨家有女初长成，应诏入宫。我刺杀了杨玉环，易容成她的容貌。杨玉环的确是个倾国的美人，柔弱的颤抖，柔弱的垂泪，柔弱的哀求，依然不减风采。可惜杀手不会仁慈，而我更是杀手中的杀手。但当他掀起我的红盖头的一刻，我知道我失败了。我从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么温暖的笑容，那么温柔的眼睛，我知道我不再是一名杀手，而只会是一个女人，一个为他的笑容而沉醉的女人。
　　于是我放下一切，我的任务，我的过去，我不再是莲月，我是玉环，只属于他的杨玉环。高强的功夫我收藏，强大的功力我隐藏，我用摇曳的铃铛声来代替脚步声，从有记忆起就练习的本领使我本能的行步无声，还好有铃铛，还好我想起用铃铛。我喜欢荔枝，荔枝有坚硬干枯的外壳，但是里面掩藏的确实水嫩柔软的内芯。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可笑，但我真的从荔枝上看到了自己。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我喜欢泡在华清池里，暖暖的泉水洗去我的伤痕，但是，这世界上有能洗去我手上血污的水么？我不知道，其实，我并不以自己杀人为耻，如果我不是杀手，如果我不是杀人如麻的顶级杀手，我怎么会遇到他？
　　我庆幸自己曾是杀手。可是，这种庆幸并不能压抑我的不安。杀人的罪孽终归要还，我不知道此刻用鲜血换来的幸福能持续多久，我也不敢知道。
　　每一天醒来，看着身边的他，不知道明天醒来，是否仍能看到，游走在悬崖边上的幸福，随时会消失的幸福，这种幸福，太可怕，这种幸福，却是我用尽心血也要保护的。誓死不悔。所以，我要倍加珍惜每一天的幸福。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外面的人在说什么，我都知道，“从此君王不早朝”，呵呵，是的，不早朝。一天十二个时辰，我要他每分每刻都在我身边，何必去上那个无聊又浪费时间的早朝。我全心的享受着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最喜欢我的舞蹈，我由武功化来的舞蹈，他为我的舞蹈起了个名字，就叫做霓裳羽衣舞。幸福，太幸福了。在漫天的幸福里，我依然清醒的知道，组织不会放过这项任务的，更不会放过我这个叛徒，双手同样沾满自己人鲜血的叛徒。
　　记不得是第几次杀退前来行刺的同门，我缓步走进房间，隆基他依然在熟睡。他的睡脸那么平静，不知道外面的腥风血雨，不知道刚才的刀光剑影，也不知道此时我心中流淌的血泪。还在入神恍惚中，忽然被拥进温暖的丝被里，头枕在隆基的胸膛上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后背上感觉到温柔的拍抚，头顶传来温暖而低沉的声音，隆基说：“睡醒出去怎么也不披件衣服，看你现在这冰冷的身体，要注意身体啊，玉环。”
　　听着最后两个字，我的泪险些落下来。隆基，我不是你的玉环，我是莲月，用生命守护你爱你的莲月。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姐姐，准确的是是杨玉环的姐姐——虢国夫人入宫来了，和她对面的一刹那我就知道了，她是杨玉环的姐姐，真实的她是我的妹妹——莲星。
　　日、月、星，我们是组织里最出色的杀手。而星是我的妹妹，在遇见隆基前我最重要的人，在遇见隆基前……我曾以为为了保护莲星我可以牺牲一切，可是看着莲星现在在我脚下吐血痉挛，我知道，为了隆基我可以不要一切。爱情，让女人天下无敌。
　　华美精致的金步摇插在莲星的胸口，莲星的眼睛笔直的看着我，我想躲，但是躲不开。我蹲下身体，想要扶起莲星，但是莲星推开我的手，摇晃着转身离去前，莲星笑着看着我，我忘不了莲星眼里的怨毒，我忘不了莲星最后的诅咒，“用血腥是换不来幸福的，我亲爱的姐姐，莲日会为我报仇的，而你，永远不会知道莲日是谁……”
　　不久，传来虢国夫人的死讯，我在深宫大院里沉默，我知道外面是怎样传诵这件事的，他们说，贵妃善妒，连自己的亲身姐姐都逼死了。隆基没有说话，也没有问我什么，只是把我搂进怀里，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温柔。我情不自禁的陷进回忆里，回忆里有两个小女孩，一起欢笑，彼此照顾，彼此疗伤，彼此拥抱，然后长大，然后……血淹没了所有的一切，什么春光、笑容都没有了，我的眼里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血的世界。再然后，血色里传来了温暖，我抬眼看见隆基的眼，没有猜疑，只有温柔。隆基说：“哭吧，玉环。”
　　我把自己埋进隆基的怀抱里，颤抖着身体，痛苦着心灵，可是我还是哭不出来，我不是玉环，隆基，我是莲月。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但是她错了，莲星错了，我还是知道莲日是谁，他就是安禄山。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
　　兵临城下，泣离长安，南下西蜀，驻扎马嵬。那群昏庸迂腐的高官大臣将所有的罪孽归咎于我，更煽动次日六军不发，起呼灭妖女、清君侧。在兵纷马乱中，我看见隆基的心碎，隆基的眼泪。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是飞翔于九天的祥龙，而我，终归只是一个杀手，一个替身。
　　梦，醒了，幸福，碎了。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是妖女，是罪孽，是杀手，也是个女人。我要的，不过是一份真心的爱情，我不会伤害隆基，我选择了自缢。
　　手握白绫，身后传来隆基撕心裂肺的呼声：“玉环，你我来生再做夫妻。”
　　猛的闭上眼睛，再看他的时候我只能深深的叹息。
　　隆基，你可知道，我不是你的玉环，我是莲月。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让我再看他一眼，我要把他永远的篆刻进灵魂深处，这一世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福我已经分辨不清，但是不后悔。杀死莲星不后悔，空有一身本领最后却象个无用女子一样自缢而亡也不后悔，因为我遇见了，隆基。
　　这就够了，一生能遇到最重要的人，为之付出再多的代价都不重要，不后悔。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后悔。
　　恍惚中，眼前出现莫名的片段，一个有着和隆基一样眼睛的男子在对我微笑，他向我伸出手，他的声音也和隆基一样的温柔，他说：“小叶，我来接你了。”
　　小叶？小叶是谁？我摇摇头，甩开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再次的看向隆基，谁都不重要，那个和隆基一样的男子不重要，小叶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眼前，是隆基。或者说，那难道是隆基和我的前世？
　　我轻轻的笑了起来，隆基，如果前世我们是在一起的，希望我们的后世，我们以后的时世代代都在一起。
　　最后再看隆基一眼，我松开紧握白绫的双手，流下了一生中第一滴也是最后一滴眼泪。

　　第二世，她叫莲月，只是没人知道，她用杨玉环的名字在最重要的人心里流下印记。于马巍坡，自缢身亡。
　　第二世，他叫隆基，爱美人胜过爱江山的君王。同样没有人知道，他在看见“玉环”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而且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