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喜欢我了吗？》畏水的猫

1、盛夏

　　盛夏的热浪裹挟着沉闷的气息抚过树梢，淌过曝晒的街道，为数不多的行人眉头紧蹙，汗津津的身体没有感受到丝毫快意。

　　S市第二高中，安静在这座占地面积不算大的重点高中里几乎成为了标志性的日常。

　　走廊里空无一人，时不时从某个教室紧闭的门窗里传出老师讲解的声音，除此之外，只剩下空调外机运转发出的沉闷声响。

　　教师办公室里，或年长或青涩的面容有的低垂着头，认真雕琢手中的课件；有的仔细查看每一个学生的各科成绩，把需要重点关注的名字一一记录在手边的本子上；也有几位年长的教师，起身到饮水机旁冲泡提神的茶叶，滚烫的开水泡开萎靡的茶叶，泛起细微的波澜。

　　角落的一张桌子旁，陈芳雅耐心地看完手里新鲜出炉的班级成绩表，眉头紧锁陷入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上薄薄的一张纸，看向身旁两手撑在腿上，乖巧坐着的学生。

　　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生。白净的鹅蛋脸上还能看到肉肉的婴儿肥和细小的绒毛，眼睛圆圆的，和扎起来的头发一样，是纯粹的黑色，鼻子不算挺，小巧的鼻尖上挂着一副细边的圆框眼镜，身上穿着浅蓝白的夏季短袖校服，脊背挺直，没有大部分学生的驼背现象，坐姿端正。

　　方有有低眉敛目，大气也不敢出，只等着小姨——在学校里应该叫陈老师，只等着陈老师的宣判。

　　陈芳雅叹了口气，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是语重心长地陈述道：“方有有，现在已经是高二了，既然你决定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理科，就应该好好把重心放在那几门弱势科目上。”

　　她的目光滑过语文那一栏，方有有的名字后面紧接着就是黑体的‘134’——这个分数在这门相对来说更主观的科目里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只要方有有好好保持，也能算得上是一门优势科目。

　　但语文到底是不好拉开分数。

　　往下看，‘134’后面的紧跟着数学和英语的‘102’和‘98’，再到后面的物化生都只是堪堪达到了这个班级的平均水平，唯一好点的生物也不过81分。

　　“语文是你的优势科目，不需要我过多操心。数学和英语虽然不算很好，但也看得过去，只是这物化生——”

　　方有有的头越来越低，高二对每个应试教育的孩子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时期，她当然也是。

　　在高一班上填表选择分科意向的时候，再三考虑之下，她不顾父母和小姨的劝阻选择了理科之后，就做好了潜心学习的打算。

　　但她没想到，哪怕是把一整个漫长的暑假都用来巩固知识、打好基础，二中惯例的开学考还是给了她重重一拳。

　　明明订正错题的时候感觉自己下次一定不会再错了，但考试的时候哪怕出到了做过的试题，她还是一错再错。

　　方有有本人对自己也非常无奈。

　　看着用发璇对着自己的外甥女，陈芳雅除了叹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方有有是个自律又努力的孩子，这一点从小到大就没让父母操心过。

　　不管是暑假的时候每天按时起床背单词，还是遇到不懂的题目就一门心思废寝忘食的韧劲，她这个班主任兼小姨全都看在眼里。

　　如果说方有有是个贪玩不爱学习的孩子，她还能亲自动手把她性子掰回来。

　　可问题就出在，她不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身上。

　　陈芳雅也想过，是不是因为孩子的学习方法不对，才会怎么也吃不透书本上的知识，为此她特地在暑假抽了一个月时间把基础的内容抽丝剥茧、掰开了一点点教给她，之后再出现类似的题型虽然磕磕绊绊但也确实做对了。

　　她还有些欣慰，以及身为人民教师的成就感。

　　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又打回原形了。

　　摸着手里这张薄薄的成绩单，她看着眼前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外甥女，竟然有些无从下手。

　　但也不能太打击到孩子的自信心，她按下心里的苦出口宽慰：“有有，老师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眼下就剩下最重要的两年了，再好好坚持坚持，好吗？”

　　方有有默不作声地点头。

　　陈芳雅也不再多说什么，看了几眼手里的成绩单，点出一个暑假过后退步了不少的名字，让方有有回去顺便把他叫过来。

　　方有有乖巧答应，说了声‘老师再见’就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安静的教师办公室。

　　穿过安静的走廊，透过干净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教室里一大片乌压压的脑袋。

　　弥漫的紧迫感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匕首，压地人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多做停留，加快脚步迅速回到教室。

　　轻手轻脚地打开掩着的后门，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把酷暑的燥热从身上驱逐出去。

　　方有有走到后排，那里趴着几个盖着秋季校服外套呼呼大睡的人。

　　她纠结了一会儿就这样吵醒对方会不会不太好，又想到还在办公室等着的陈芳雅，放轻脚步走到最右边闷头睡觉的人身后，曲起指节轻轻敲了几下。

　　清脆的敲击声惊扰到了前面一个奋笔疾书的同学，他吓了一跳，转过头来。

　　看着对方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方有有也不自然地抬手碰了一下偏大的黑框眼镜，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男同学瞥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后排，摇摇头，回头继续沉浸在无尽的题海中。

　　方有有不想再打扰到同学，毕竟高二开始的一分一秒，都是铺向未来的一砖一瓦。

　　同学的热爱学习反而激起了她刷题的斗志，干脆不再磨蹭，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轻微起伏的肩膀。

　　没有反应。

　　她加大力度又连续戳了好几下，心里开始回想发下来的考卷上鲜红的叉叉，打算等会儿再多看几次错题本上的思路，捋一捋自己究竟在哪一步上出了问题。

　　趴在桌子上的人叽里咕噜嘟囔了几句，就在方有有以为他终于要起来了的时候，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

　　这下方有有也开始有点儿不耐烦了——她还要赶着回去做题。

　　干脆把手指换成手掌，搭在他肩膀上稍微用力地晃了晃。

　　她觉得这样应该总能叫醒他了吧——

　　没想到，伴随着‘刺啦’一声刺耳的巨响，桌子和被坐着的椅子瞬间分开，剧烈晃动让桌面上凌乱的书本瞬间倒塌，笔和尺子之类的文具也被书本牵连，掉了一地。

　　在轻微的响动都清晰可闻的教室里，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动静，瞬间吸引了全班同学的目光。

　　方有有的手还尴尬地悬在空中，头上顶着秋季校服外套的男生脸上还残留着鲜明的红印子，朦胧的眼睛瞪圆，一脸迷茫的看着她。

　　“……”

　　空气就像静止了一样。

　　方有有为自己打扰到同学们的行为感到有些抱歉，好在沉迷学习的同学们很快就忘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只是看了几眼就重新投入到学习中去了。

　　周围睡觉的人有的清醒了，一边打哈欠一边弯腰帮他收拾乱糟糟的书本文具；有的探头看了几眼，又困得不行重新进入了梦乡。

　　方有有也弯腰帮他一起捡起滚到边上的黑笔铅笔，递给他，何杨浩伸手接过，从一脸懵逼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询问地看向她。

　　为了不再次打扰到大家，她干脆迅速地留下一句‘何杨浩班主任找你’就越过他往自己座位走去。

　　她的位置在第三排的最边上，靠窗，再加上他们的教室在六楼，从窗外看去，就能看到一片独特的、只属于这所学校的风景。

　　方有有很喜欢这个位置，平时写题写累了，她就会放下笔，让自己对着那片几乎没有什么人踏足的风景放空一会儿，什么也不需要想。

　　她近视的度数并不高，但她有点轻微的散光，加上不喜欢世界一片朦胧的感觉，又不太方便带隐形眼镜，才会在日常学习里带着眼镜。

　　但学校的设备很先进，大大的显示屏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老师上课的时候也会格外照顾靠边坐的学生，所以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压力。

　　她的同桌是一个看起来很活泼的女生，自然微卷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脑后，眉毛很浓，眼睛亮亮的，嘴唇饱满透红，尖尖的下巴，青春朝气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有有，”丁余手里还拿着做辅助线的尺子和铅笔，桌子上摊开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数学练习册，从座位上起来方便方有有跨进去，“怎么样？老陈怎么说？”

　　方有有熟练地回到位置上，从抽屉里抽出自己的物化生卷子展开，又翻找出暑假做好的错题集用来对照思路，闻言头也没抬，“让我好好琢磨物化生，我刚看到了，你班级第三，前进了两名。”

　　看起来明艳动人的同桌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学霸这件事方有有已经习惯了，不过让她最羡慕的还是——

　　丁余从不偏科。

　　虽然这么说很气人，但比起方有有在语文上的稳定其他科目上的大起大落来说，丁余就像是被规划好运动轨迹的机器人，分科后一共六门科目，语数英物化生，每一门她都能做到分数起伏几乎没有，比如主科分数是每科150满分，她就能稳定保持在115-125之间，剩下的三门物化生也都能稳定保持在九十分左右，分数起伏基本上都会保持在五分以内。

　　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就连丁余本人也一问三不知，关于偏科这个词好像就从来没存在她的人生里一样。

　　而且她对成绩的欲望极低，方有有和她相识长达七年之久，丁余可以说是鉴定贯彻‘劳逸结合’的代言人。

　　平日里该玩就玩该学就学，玩的时候绝口不提学习，学的时候全身心投入其中，对成绩的在意程度很低，心态稳定到让方有有叹为观止。

　　也正因此，丁余成为了班主任陈芳雅心里最不需要担心的学生之一。

　　方有有觉得，就算到了高三，所有同学报补习班的报补习班，玩命学习的玩命学习，也不会对丁余有丝毫影响。

　　丁余啃着铅笔头，手指戳进三角尺中间的洞里转着玩，眼睛一亮，“第三？嘿嘿，看来又可以充实充实小金库了。”

　　方有有看她一点也不关心分数，反而打起了小算盘的样子，被逗笑了。

　　丁余最大的爱好就是攒钱。

　　据她本人所说，这辈子最让人满足的事情不是优异的分数，也不是好看的衣服，而是银行卡里一点点增加的数值。

　　据方有有的不完全统计，至今为止，丁余小仓鼠的粮仓大概早就成功突破五位数了。

　　不过，丁余虽然喜欢攒钱，却一点也不吝啬，平时也不会抠抠搜搜，相反还很大方。

　　方有有把分数最低的物理试卷放在最上面，摊开错题集，手里拿着一支有四个颜色的圆珠笔，正打算埋头研究的时候，清脆的下课铃响了。

　　她视若罔闻，却被解除了封印趴在桌子上的丁余戳了戳，“有有，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我请客！”

　　方有有知道，丁余这次大概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励，而且——

　　为了这次开学两周后展开的摸底考试，她们确实很久没有聚过了，她也需要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她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