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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Chapter 84 ...

  •   “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现在还不能醒,他太危险了。”
      “他的立场总是飘忽不定,总得等我们干完了这次再说。”
      “……”

      意识里总有人在不断说话,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人影幢幢,黑色的,来回移动着,有时他们感受到他们在看着自己。是谁呢?他不知道。却很熟悉,他想,或许是自己在做梦。
      只是这个梦做得有点太长了些,为什么总是醒不来?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好像在喂他吃东西,吃完后,胳膊上便传来刺痛,像是在注射什么。

      痛过之后,意识就变得更加模糊,他觉得自己似乎沉入到了一片深不可测的海底。他本能地想要挣扎,却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越挣扎沉得越深。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突然感到呼吸不过来。他张开嘴狠狠吸了口气,惊叫出声!

      夏佐从陌生的床上坐起,抬眼却看到熟悉的人。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那双真挚的目光中,他逐渐恢复了冷静。

      “达尔科……”
      夏佐苦笑:“居然是你……”

      达尔科擦着他那把莫辛纳甘,笑得犹如春日暖阳般温柔:“睡得好吗?里尔克少校。”

      夏佐并不回答,他看向这个陌生的房间,印着雏菊的墙纸发黄,灯台上落着一层薄灰,床铺简陋,胡桃木家具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抬头,是一盏玫瑰型的吊灯,浅浅的粉色水晶。

      “这是哪里?”
      “柏林。”
      夏佐望向他:“过了几天?”
      “五天,少校。”达尔科将枪对准了他:“你本该继续再睡上个两天的。”

      望着黑漆漆的枪口,夏佐冷笑一声:“狙击/枪可不是这么用的。”
      他伸出手,撇开枪口:“你想干什么?”

      “少校……”达尔科叹息一声:“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痛。但这并非怜悯,因为你还活着。”
      “那是为了什么?”
      “你的背叛。”
      夏佐紧抿嘴唇:“不,我没有……”
      达尔科无奈一笑:“你冒死救下了德国高级军官,这就是背叛。”
      “可任务都完成了。”夏佐眼眶泛红,仿佛遭受了某种侮辱:“是你们欺骗了我!”

      “欺骗?”达尔科笑得戏谑:“你忘了莫妮卡是怎么被抓的吗?不,我想你不会忘,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就知道你经历了相同的事情。但说真的,你活着,我很高兴。”
      达尔科站起身,将枪背在身后,他斜睨夏佐:“因为你活着,才能受到审判。”

      他走向房门,站定回头:“柜子里有面包,饿了可以吃。以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劝你不要尝试逃跑,至少,你得等我回来。”
      “你要去干什么?!”夏佐眼睛睁大。
      达尔科嘴角上扬,并不回答,走出房门后,夏佐听到了上锁的声音。

      他是真的逃不出去。
      窗户和门都被锁死,他窗户缝隙里朝外观察后,发现自己位于某栋公寓的五层楼。这种高度也不允许他跳窗逃跑,更何况他也没了拐杖。他仔细检视了房间的一些摆设,发现这里或许是以前犹太人的居所。
      这种地方大多都被封得严严实实,基本上不可能有人过来。

      在懊恼与焦急中度过了几天,他不敢想象此时伊登瑟尔庄园里发生的一切。可又一想到那些照片,他又忍不住流泪。
      他的北大西洋,是如此冰冷。
      他感到害怕,害怕到不敢睡觉。只要一睡觉,仿佛就看到了安德里亚斯被推上绞刑架,而自己站在人群中,无力为他做任何辩护。
      “杀人犯!杀人犯!刽子手!刽子手!”
      “恶魔!魔鬼!”
      人群叫嚣,将那一叠照片朝安德里亚斯扔去。
      “不……不是这样的……”
      他将头埋在双膝,肩膀无声的颤抖。

      深夜柏林将近零下二十度,他的心却比这德意志严冬的深夜还要寒冷。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助和彷徨侵袭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间睡去,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达尔科一身风霜,浑身是血,拎着狙击|枪踉跄着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夏佐,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随即轰的一声栽倒在地板上。

      “该死!你到底去干什么了!”夏佐从被子里跳出来,扶住达尔科,他惊恐地看到他身上居然有三个枪洞,个个都在危险位置。
      达尔科咧开满是咧开满是鲜血的嘴:“只是……干掉了墨索里尼的一个参谋官。”

      夏佐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你把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要把我也拖进来吗?!”
      “是啊……我在给你一条回头的路……”
      “为什么?达尔科!为什么要这么做!”夏佐抱住他,想为他捂住流血的枪伤,他泪水直涌:“我都是你们心中的叛徒了……你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我已经回不去了达尔科……我已经无法再获得任何人的信任了……”

      达尔科目光颤了颤:“我只是,履行对某位朋友的承诺罢了……”
      “是谁?”
      达尔科扯了扯嘴角:“少校,别装了,你早就知道是谁了……不是吗?”
      “不……我不知道……”夏佐泣不成声。

      “那你为什么……要找艾兴顿,调查卡斯特林呢?”达尔科眼里现出嘲讽和怜悯:“你害怕……是吗?你害怕所以不敢承认……即使是现实……你也不敢……”
      “可是,少校,在你去找艾兴顿的时候……你就已经承认了真相啊……”
      “你那么聪明……”

      “不!达尔科,求你别说了,你要死了!”夏佐扯下被子,为达尔科包扎伤口,可他左手使不上劲,几根手指头在紧张与刺激下完全不听使唤。
      他看到达尔科的目光开始变得涣散。

      “不,达尔科,你坚持一会儿,我去找医生!”
      “别说笑了……我好不容易……逃回这里……”达尔科目光怔怔的:“后天……威廉大街98号……”
      “我回来……只是为了……告诉你……”
      “去……那里……见,见他。”

      “我不会去的,这都是假的!你在骗我!”夏佐惊恐地往后退了退:“你们都在逼我……”
      达尔科笑着,望了一眼他:“而我,要去见我的……玫瑰了……”
      “塞西莉娅……我的塞西莉娅……”

      两道血泪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流出,他微笑地盯着天花板,落满灰尘的玫瑰水晶吊灯在夜色下泛着朦胧的光,像极了梦中的她。
      一切都结束了,复仇,使命,承诺。
      他都做到了。

      他想自己可以在细雨濛濛的黄玫瑰园中安息了。

      夜色,冰凉。柏林的雪下得瘆人。
      达尔科的微笑在寒冷中被冻僵了,无论夏佐怎么呼唤他,他都无法再发出声音。那双总是流露出真挚目光的双眸中,残余着温柔与思念,却再无生机。

      他死了,死在夏佐的怀里。
      而夏佐,在战友死后无助地抱着他,直到天明。

      他并不想迎来的天明。

      离开那栋公寓后,他失魂落魄地走在柏林街头,脚步踉跄地就像一个宿醉的酒鬼。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被达尔科从森林里带走时他身无分文,拐杖也丢了。他此刻觉得自己就像个乞丐。
      可是,做个乞丐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需要去面临残酷的真相。

      威廉大街……威廉大街在哪里呢?

      自己真的要去吗?

      他正用不甚清晰的头脑思索着,便与一个带着灰帽的男人迎面相撞,他重心不稳摔在地上,脑袋撞在街边的石墩上。
      男人惊讶地扶起他后连连道歉。夏佐却只是晃了晃头,根本不看他。

      “先生,您还好吗……”男人有些忧心,而夏佐空洞的眼神却丝毫没落在自己身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这该是个前线退下来心理状况出了问题的伤兵,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票子塞进夏佐的大衣口袋后匆忙离去。

      而夏佐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只想往前走,尽管前面他一无所知。
      他刚迈出几步,突然感觉脚很痛,或许是刚刚崴了一下。本就只能依靠的左脚脚腕肿了起来,他走得更慢了,每走一步仿佛踩在刀尖儿上。

      很长时间后,他有时会回忆这一天。
      自己是怎么走到威廉大街的?
      他完全记不清,他只知道那天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敦促着叫他往前走,而另外一个声音歇斯底里地叫他停下脚步。

      他也好想停下,可是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这两只无用的脚,走到最后完全使不上力,他只能撑着路边的墙一步一步地挪动。等他看到威廉大街的路牌时,他那娇嫩的羊绒手套早已被粗糙的墙壁磨损出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渗血的手掌。
      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他整整走了一天一夜,到最后可以算是爬了,偶尔会有异样的眼光,而大多时候,他则幸运地遭受了无视。
      呵,这怪诞的年代……
      大雪纷飞中,他一刻也没停下。

      威廉大街98号……当他瘫倒在这栋公寓的门口时,已是第二天黎明。
      依旧大雪纷飞,他整个人都快被冻僵。头发和眼睫上都结满了冰霜,唇瓣被冻的紫青,手上的血不断涌出,又不断凝固。跪爬在地上太久,膝盖也遭遇了和双手同样的命运。

      血液仿佛不再流动,思维也凝滞如冰。在公寓门口休息片刻后,他朝一旁的巷子爬去。

      阴暗,狭窄,幽静,是个见面的好地方。

      他找到一个窗檐,勉强可以躲避风雪,他靠墙坐在台阶上瑟缩着浑身发抖,不断朝受伤的双手哈气。缓过神后,他怔怔地盯着结冰的路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来呢?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对自己说,走吧,赶快离开!
      他打着寒颤,浑身哆嗦,即使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双脚不能用,膝盖也冻坏了,就靠这双磨破的手,他能爬多远呢?
      他笑了,随即又冷静下来,然后又笑,又冷静……如此反复中,他看起来像个精神病人,直到那道身影缓缓向他走近。

      “夏伊……”
      清澈的声音,如诺曼底的风。一如既往,温柔如河水。

      他浑身一颤,抬头看向眼前的人,惊恐地叫出声:“安尔……”

      “哦……不……上帝啊……”

      这世上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叫他“夏伊”,那从牙牙学语时就叫他“夏伊”的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绝望地迎接了早就猜到的真相,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一瞬间淹没了他。他从窗檐下的台阶倒了下来,连滚带爬地奔向那人,抓住了他的裤脚,崩溃地大哭。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你要我该怎么办啊……”
      “里昂……我的里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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