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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宫 ...

  •   正月十五,阴霾的天色,似乎酝酿着一场久违的雪。
      大帝孙权刚刚改元嘉禾,而就在正月,便传来噩耗,他的次子,就是孙登的弟弟孙虑在新年尚未完结的时候病逝了。孙登受到大帝的召唤,连忙从自己的驻地武昌往建业赶去,既为奔丧,也为安抚。
      孙登着一件鹤氅裘,外披一件假钟以抵御风寒。驭马缓缓踱过滑冻石桥。马蹄在青石板铺成的桥上踢得嘚嘚作响,在清冷的早晨分外清脆明亮。
      他抬眉望去,街头巷尾的人家皆用杨枝插门,随杨枝所指,又以酒脯饮食及豆粥插着。这豆粥是用豆糜,加上油膏制成,用以祭门祀户。孙登遍视后,回头朝身边的张休道:“又是一年了。”
      张休将孙登凄恻的神情看在眼底,心里知道他在感叹些什么,便故意顾左右而言它:“是啊,又该迎紫姑,祭蚕神了……”
      孙登不曾听见他讲什么,埋头,幽幽道:“的确没有消息吗?”
      张休见他还是开口问了,于是严肃道:“没有,我又派人到句章寻找过,并无桥华里潘家,想是早就搬走了。”
      “哦。”孙登怅然地叹一口气,“搬走了……”说着就将马停在桥上,俯视着桥下那透着碧绿幽寒之意的静静河流。一晃三年,当年梨树下的奇遇至今音信全无。他开始怀疑,那也许根本就是南柯一梦。
      张休有一半说的是真话,那潘家的确已经不在桥华里了。但还有一半的实事他却隐瞒起来了。三年前,他因公出使会稽,孙登托他顺带去句章寻找那潘家小姑娘。按照孙登的形容,他很容易就打听到那家的消息。那女子是桥华里吏的女儿,只是在他抵达之前,潘里吏就因为邻里盗贼不擒而连坐获罪,已被处死,阖家充役。现今,那潘家两姐妹都已充为百宫户,成为专服各种手工役的贱口。孙登若是想纳她为偏妃不仅门第不合,还会使他遭到士族大夫的取笑,实在不利于笼络人心。张休由是谎称并未寻着此女。
      而今见孙登失落的模样,张休很不以为然,前行一辑首道:“太子,恕在下直言。今天下三足鼎立,今上虽然建制称帝,然北有曹魏虎视眈眈,西有蜀汉觊觎。实不能大意。太子自然现在就该铨简秀士,以为宾友,以便今后继承大统。为一女子失魂落魄,实属不该。再说,太子现在已有良娣……”
      孙登听了这话,转过头朝张休略有些黯淡地一笑,“叔嗣,言重了。我并没有为一女子失魂落魄。” 叔嗣是张休的字。“我只是有些感怀,世事难料,有些事真是一去不复还了。”
      张休这才明白,他若有所悟地倒吸一口气,却不料风太紧,又太冷,呛得他不住地咳嗽起来。孙登见状,伸手解下自己的假钟,要披到张休的身上。张休干忙制止他,强忍住咳嗽之意说:“不用了,太子,我们尽早赶回去吧。”
      孙登瞥见桥边又一株迎春竟已偷偷抽出几丝新芽,便策马上去,探出手掐几朵捏在手里,凑到鼻前嗅那暗香。接着又将一手的迎春揉碎,顺风散去,再不看一眼,对着张休说:“以后不必再查找她的下落了。她今年该十七了,说不定早已嫁为人妇了。我们赶路吧。”说着朝马臀上狠抽一鞭,疾驰而去。张休隐隐一笑,赶紧跟上。
      冷风中就只余下飞花逐梦。

      到了建业,孙登来不及回家,衣服也未换,先往皇城太初宫朝见他的父皇。
      太初宫原是孙策的府邸,孙权在黄龙元年迁都建业后,将之改名为太初宫,修建了宫墙后就作为皇宫。宫城方三百丈,正殿是神龙殿,孙权就在这里等着孙登。
      孙登稳步缓缓登上神龙殿,左右缟衣的内侍帮他掀开珠帘。他抬头一看,孙权身着皂色短襦,外披一件青鼠皮裘,箕坐在榻上。
      殿中一个黄铜香炉,散出袅袅青烟。旁边搁一个铁制火盆,盆中的木炭烧得透红,在冷清的殿堂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生子当如孙仲谋。
      讲这句话的曹操早已远离了尘世,现在的曹魏当家的是曹操的孙子曹睿。而当年他这句赞叹中的孙仲谋也已经两鬓略有发白。获悉儿子早卒,这位当世的英雄也不禁老泪纵横。
      孙登看着疲态毕露的父亲,心中同样凄恻,他跌跪在地,断续地呜咽:“父皇……”
      孙权看见自己的长子回来了,似乎又有了些精神,“登儿啊,回来好。回来好好帮寡人料理你弟弟的丧事。”
      孙登叩头道:“请父皇节哀顺变。”
      孙权点点头:“节哀,如何节哀?你弟弟子嗣都还没留下,建昌一支绝矣。”孙虑在黄武七年被封为建昌侯。
      孙登知道父亲感叹二弟绝嗣,即将国除,心中不忍,默了半晌,开口道:“不若,我把璠儿过继给二弟,以继承建昌一脉?”
      孙权含笑摇头:“算了,天命。”
      半晌,孙权又问道:“你从武昌回来,留何人镇守?”
      “上大将军陆逊。”
      孙权的嘴边总算有了隐约的笑意,释怀道:“唔,甚好。上大将军为人忠诚恳切,且有谋略。武昌可以无忧了。登儿,你再筹划一下,在华林园旁筑一间宫室,以后你就留在建业,住在宫里,在我身边待着吧。”
      孙登不曾想到父亲有此安排,仍然叩首尊旨。
      孙权让他平身后,朝他挥手道:“你多年不曾回来了,去探望一下皇后吧,最近她劳累了,身体正有些欠安。”
      孙登只能告退,望中宫去了。
      孙权所指的皇后就是步夫人,但此时步夫人并无皇后绶印。因为步夫人只出了两个女儿,却没有儿子。孙权想册她为皇后,但群臣皆认为该册抚养太子,就是孙登的徐夫人为后。孙权无奈,只能让皇后之位虚悬。但他早就称步夫人为皇后,宫中的妃嫔宫女也尊她为后,亲戚上疏的时候也表中宫。实乃后宫之主。

      孙登离了神龙殿,往步夫人所居的临海殿而来。到了殿前,由使女通报了,步夫人宣见,孙登这才整理衣衫,上殿去了。
      步夫人榻前拉上青绫步幛,从幛内透出的绰约身影来看,她似乎斜躺在榻上。孙登不敢久视,上前拜跪道:“登儿问夫人安。”他一低头叩首时,忽而隐隐闻到从步幛里飘出的丝丝暖香。他深吸一口气,闻出来了,是百和香的味道。百和香以沉水香。丁子香等二十余味香料末之,洒酒软之,白蜜和之而制成。专供冬月使用。细细嗅来,有醉人的暖香。
      孙登想起了自己的养母徐夫人,徐夫人常烧的香是汉灵帝建宁年间,宫中最流行烧的一种香,那种香料烧起来,在空中四处弥漫着一股乳香的甜糯,充斥了孙登的青葱少年岁月。
      “请起,赐独榻。”孙登正蹁跹的思绪被步夫人有些慵懒的声音给打断了,他在心中苦笑一声,谢了恩,站起身来。
      两个素衣侍女抬着一架檀木漆床,放在孙登的左侧。又有一个侍女捧着一个红黑色间漆的三足木几,端放在漆床正前。另有一个侍女在漆床上铺开以锦缘边的丝制独坐褥。孙登看了,心中暗道:若不是我,她现在早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了。何故如此厚待与于我。
      孙登向步夫人谢了恩,脱了鞋,端端正正跪坐在漆床上。
      步夫人声音略有些沙哑,她向孙登致歉道:“我近日来身子有些不爽,故而卧榻相见,望太子勿怪。”
      孙登向她拜了一拜,辞谢了,接着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步夫人见孙登的鹤氅裘似乎是几年前的旧衣,便说:“今年建业城里特别冷,我母家亲眷来探望我时送了一件稚头裘。我已经有好几件皮裘,一个冬天也穿不到它。如今,就送给你以换洗御寒吧。”说着便朝两边示意,一个使女便进了里殿,不一会又出来,将一件厚重的皮裘捧到孙登面前。
      孙登不敢推辞,只有双手接过。搁下也不是,不搁下也不是。
      步夫人在里面笑了,说:“看我,怎么能让太子殿下捧着裘回去。来人,将皮裘包好,派人送到太子府上去。”这才又上来一个侍女从孙登手里将那件稚头裘接了过去。
      步夫人见孙登少言寡语,又问:“见过良娣了吗?”
      “今日回到建业就先往宫里来了,还不曾回过府。”孙登据实回答。
      步夫人点头道:“,早点回去跟周良娣团聚吧,你们夫妻这么久没见,想必有很多话说,我就不留你了。”
      这正中孙登下怀,他起身,理衫,向步夫人拜道:“如此,登儿就先别过了。夫人好好休息,切勿操劳才是。”
      步夫人点头了,孙登才退了下去。
      步夫人见孙登已离殿,便半支起身子,将怀里的暖手交给旁边的侍从,朝里间道:“登儿走了,大虎,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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