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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零贰 大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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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屋内的光线也暗了下来,从内侧窗口撒进来的夕阳恰好照在了墙角,墙角旁驾着一个用琉璃做的,半个手臂大小的浅碗。
碗里的水荡开,架子上毛巾还湿着,滴落下来的水杂在碗里,把倒映的人变得模糊不清。
“根据标记最后的地点,族长在三迤。”
张清末从架子上取下干净的手帕,将脸上的水擦干,抬起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发丝被水沾湿,唇色被洗掉,气色却没变,原本的含情眼一时间小了些许,双眼皮已经消失不见,一双眼睛变得细长。
张清末眨眨眼,眼睑遮住了眼瞳的三分之一,那双被二月红称赞的澄澈瞳孔此时变得幽深,掩盖在其底下的暗涌平静,像极了死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翻涌而来。
浅棕色的瞳孔恰好被光线照着,进距离下她能看见瞳仁中央的异样。
长久没被回应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听到,屋里的气氛变得寂静,就连水落的声音都消失了。
而说话的人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张清末的帽子和外套,微微垂下头,毕恭毕敬的安守本分。
“在三迤。”
张清末语气淡淡,抬起左手,比常人更长的示指摸向眼尾,触及到上头红痣,轻轻的蹭了蹭。
“倒是不嫌远。”
话落,站在门口的人更加底下了头,他跟着张清末少说也有二十来年了,至今也没摸清张清末的想法。
但如果她重复一句话,那必定是心情在基础值以下,此时的张清末显然是不喜欢有更多的事情来烦她的。
此刻回复她什么话都不对,只有沉默,等她进行下一个话题。
张清末顺势抬起手,扯下脑后的玉簪,随手扔在了架子上,从镜子前离开,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呼出的气将空中的灰尘颗粒吹得腾起,迈步向外走去。
“宴山,张启山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倒座房朝南的方向有一扇门,张宴山快步上前给张清末打开门,迅速在脑海里找到有关于张启山的信息,挑着张清末感兴趣的回答。
“张启山这支是外家,并未在族内长大,他父亲和猎户的女子相爱,生下他。”
张宴山打开门后又将门关上,张清末已经下了石阶走到庭院内,朝右侧池塘边的凉亭而去,早有人在那边温好热酒等张清末回来享用。
“原本是要除名,但他父亲砍下一只手臂保了命,后来张启山收了不少来投奔的张家人。”
张启山的消息在族内并不算多,这些年张家本家混乱不堪,内斗和迁移都不少,但也只有极少数的张家人会和外族结婚,生下孩子的就更少。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张起灵那样的例子,个别特例,特殊对待。
这些消息张宴山带人经商时有意打听,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张家本家的老一辈大多都清楚,还听说了不少有趣的事儿。
“按照辈分来说,张启山还得叫您一声姑姑。”
“嗯?”
张清末眉头一挑,倒是有些兴趣了,她手指抚在酒杯的边缘,指腹来回摩挲在上头,温热的温度从指腹传入。
感觉有些冷了。
“张启山的祖父,是已逝的前族长。”
张清末低头笑了笑,把半温的酒全部倒进了一旁的鱼缸里,张宴山见状给她倒满,不再说话。
对于前任族长,张宴山在几次回话中得知,张清末对前族长的感觉不可琢磨,不是厌恶也不是喜欢。
像是一个不痛不痒的疙瘩放在哪儿,不看却在意,看了又多余。
对于张家人来说,每一任的族长都是追随且极其信奉的象征,这在他们的教育中,是都要刻入了骨子里的。
他仍旧信奉着族长和张家,甚至他是第一个主动被张清末调走的山字辈,在短时间内近距离接触过族长很多次。
可当张宴山被调度放到张清末身边越久,这个信念在不断的被改变,不是往破灭的方向,是另外一个,不可控制又无法言说的状态。
噗通的一声,酒杯和水面相撞,张清末随手将杯子丢下,空荡荡的酒杯恰好停在了鱼缸中央,可水面却丝毫波澜都无。
“快重阳了吧。”
话题再一次改变,张宴山面不改色的点头,早已习惯张清末突然转变的节奏,挥挥手将桌子上的酒撤下。
“还有五天,就是重阳了。”
“嗯。”
张清末呼出一口浊气,向后斜斜靠在了特制的躺椅上,抬起手捏住耳垂揉了揉,抬起手伸了个懒腰,瑞凤眼眼闭上,呼吸放缓,突然轻啧一声。
“装了一天,累死了。”
瞬息,整个庭院里都安静下来,原本还能听见的细微脚步声也消失,风声渐起,带着从右边吹来的桂花香淡淡。
微风吹动鱼缸里的酒杯,晃动之下带起点点波澜,游动的小锦鲤浮上来顶了顶杯底,很快杯子就侧翻在水面,沉了下去。
张宴山向前一步,俯身从桌面下拉出一条薄毯,抖开后搭在躺椅两边,不至于让张清末觉得热,也能够让风从侧边吹进。
夕阳开始向西加快速度前行,桌上的酒仍旧温着,火焰在左右摇晃,酒气混着银桂的香味,飘散在整个凉亭内。
凉亭内的躺椅上,还穿着旗袍的女孩蹬掉了高跟鞋,斜过身将头埋进了避光处,薄被搭在胸前,几乎看不到起伏。
脑后的发丝全部洒在了躺椅上,被风卷起后的发丝交织在一起,闭上的眼更加显得长,睫毛向下伸去,薄唇拉直,睡着时却比平常显得气压更低。
秋天到了,张海询也该回来了。
“咔。”
良久,张宴山抬起头,耳边传来细微的瓦砖波动声,他抬头望向声源处,房梁上站着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
男人的长衫是上好的云锦,绣着暗纹,袖口两用金线做束,盘扣上的玉扣圆润,中央雕成了凹陷下去的分割线,却又没有直接将两侧分开。
这是张清末送给每个亲信的礼物,是和张家不同的一种信号,这些理应是不被允许的,但却又实实在在的被默认了。
张宴山正欲准备和来人行礼时,那人抬起手止住张宴山的动作,目光扫过闭着眼的张清末,摇摇头。
“隆重到了吧。”
突然之间,原本睡着的人突然开口,声音含糊,满含困意,语气里多了几分轻易可闻的不满和委屈。
张宴山和屋檐上的张隆重对视,彼此露出一个无奈又哭笑不得的眼神。
往往张清末在困顿之时,就越发显得像小孩儿,也越发的不饶人。
“那就去告诉他,大雪那天来见大侄子。”
——
“你今天,怎么舍得过来了?”
一大早,解九刚从家门出来,就听管家说茶楼里来了个贵客,还从外面点了一桌子小吃食等他一起品尝。
都不用细想,来人必定是迫不得已。
解九踏进茶楼二层,屋内窗沿旁的位置就被挪开了,长桌也摆了过去,各种吃食一样样摊开了放好,活像在集市卖货。
“九哥,快来!”单余嘴里还包着酥饼,挥着油爪子示意解九,“面要坨了!”
小姑娘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边吃还不忘去看看窗外的事情,看得解九晃神,眼前的身影逐渐和八年前重叠。
那时候,小姑娘也是这么在这边闹腾的。
解九在单余身边坐下来,接过筷子,将滚烫的面吹凉,放进嘴里。
入口的面筋道入味,汤底清澈透明,鲜香的味道霸占整个味觉,他已经极少能尝到了。
“好吃吧!”单余嘚瑟的挑起眉,用手拍了拍身边的木盒,看样式也知道是红府的,“我一早去偷偷求嫂子做的面!”
很早以前,丫头还小的时候,就跟着她爹一起卖面,味道也是一绝,但嫁给二月红以后,却是极少有人能尝到了。
也就单余这小姑娘,才能让二月红毫不介意的把面让出来。
“好吃是好吃。”解九话口一转,“你这是又想从我这儿打听些什么啊?”
单余眼一瞪,不高兴了:“你就这么笃定我有事找你?”
“你大费周章一早去红府请夫人下面,又算好了时间通知管家在这儿等我。”解九又挑了一口面,“我往这儿来的时候,面怕是也还在路上吧?”
“啧。”单余的脸垮了下来,半点成就感都没有,“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单余把手里的吃食放下,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和手,到了杯解九这上好的茶,饮了一小口。
“我本来是要和五哥一起去看狗崽子的。”
单余从回到长沙城后,三天两头的有人来拜帖,不过她极少答应,至今也就去了齐铁嘴府上和吴五爷家里。
连带着性别相同的霍家都没去,谁知道霍家自己就上门了。
“今天一早霍姐姐就来了,没打算走,我不只能告诉她五哥在哪儿咯。”
原本单余是要跟着吴五爷去看新下的狗崽子,吴五爷平日里也知道些馆子不错,准备带单余尝尝,可霍仙姑突然拜访,也不能拒之门外。
单余接待了霍仙姑,两个人瞎扯皮也看得出来是什么目的,霍仙姑三言两语就提出要一起出去游玩,美名其曰那些大老爷们哪儿知道什么最讨女孩子欢心。
这下单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想跟着一起状似偶遇吴五爷,再一同游玩呗。
不过这种场面单余一向不喜欢,深知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有狠心的女人,干脆就一把卖了吴五爷,转道就来了解九这儿打发时间。
说到这儿,单余幽幽的叹口气,明明做了坏事还装委屈,可怜巴巴的嘟囔。
“我才不要去看他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