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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同心劫(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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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辉来到宋子真寝宫附近,远远看了一刻,便又改了主意,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出现对她没什么好处。转身朝园子走去,然而才走了没有多远,便觉一条人影从假山后掠过。
他一怔,也未声张,提气纵身追了过去。那人影速度甚快,几个起落便伏在一间屋顶,静身不动,似是察觉到有人跟踪。昌辉隐在地面屋角,屏住气息,不动声响。那黑影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方才轻飘飘跃落地面,在窗棂上轻敲两下。
房间内立时有人应道:“进来吧。”分明是恩惠的声音,昌辉听得清楚,这才发现已经身处恩惠寝宫之内。
“娘娘,主人今夜另有要事,不能前来。”虽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却格外透着清亮,昌辉识得是隐晦。
“知道了。”隐晦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隐晦立即跃上屋脊,潜形而去。
昌辉没料到,朱允恩竟然与恩惠还有联系,虽然一早知道两人相识,但以他看来,这两人除了私通一事,实在没有别的理由继续往来。然而以恩惠的脾性,若她心中有人,又怎么肯随便与人苟且?
他悄悄离开恩惠寝宫,寻到代智秀暂理宫中安全事务的参将,命他加派人手盯牢恩惠寝宫。返回思政殿的路上,远远看见一队人,挑着宫灯行来,走在当前一个却分明是宋子真——一身浅蓝的衫裙,步子极其轻快。她手里捧着一只小盘,兴奋地对着身旁的尚宫道:“这是今天最成功的一份了,我要留到明日奉给殿下!”
尚宫却接口道:“娘娘,您忘记了,这几日殿下都要陪在王妃身边,恐怕没有机会,再过两日就不新鲜了。”
宋子真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尚宫这么说,似略有黯然,但语调却很快恢复常态,依旧笑着道:“那也无妨,是我自己的口福,仔细尝尝,说不定过几天再做的会更好!”
昌辉闻言,有些紧绷的面登时松化下来。本以为这几天宋子真会因为与他闹那无声的别扭,再加上王妃进宫,自己抽不开身来陪她而惹得她更加不高兴,不料她竟还保有这份怡然自得的好心情。
他俯身捡了块砾石在手,朝内人手里的宫灯仍去,啪一下便穿透覆纸灭了火烛,接着足尖一点,极快地从众人身边飞掠而过。内人和尚宫们俱都被这突然飞来的人影唬了一跳,尖声叫着乱做一团。
宋子真却反应很快,把小盘捂紧,朝着昌辉的影子追过去。可惜追了一段路,便不见人影。她扫兴地停下来,低头一看盘内,这次终于没忍住,也惊声叫起来,音调也并不比那群受惊的内人低多少——那碟子里的得意糕点不知何时竟少了一半。她急匆匆顺着原路返回,一路走一路寻,却根本没见任何遗漏在路上的糕点。
昌辉手里握着几块点心,塞了一块入口,耳边听着宋子真也终于爆发出来的尖叫,笑意盎然地继续往思政殿走去——其实味道真的已经很不错……
返回思政殿,他立即召见内禁卫将,命他将宫中防务拟了名单上来。从他刚才两次所见,隐晦身手高超,出入王宫没有被人发现也还在情理之中,毕竟此等身手的人还在少数。但当他刻意惊动宋子真等人之后,直到他离开,都未见内禁卫赶来查问情况,反应速度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待他拿到名册,便转到智秀房中,与他详细商议,直到子时过半,方才去往交泰殿。
交泰殿内,金秉贞依然着王妃冠服,正襟危坐,候着昌辉驾临。
看见昌辉到来,金秉贞眼圈儿便泛红,一旁尚宫连忙帮着解释:“殿下,娘娘还没用膳,一直等着您呢。”
昌辉扫了一眼已经备下的食桌,冷声道:“不必了,我已经用过晚膳,你们服侍中殿随意进些。”
金秉贞在龙门已经见惯昌辉待她的脸色,因此这时反而对他的态度并不吃惊,只是看见尚宫眼神似乎有些诧异,脸上顿时不太挂得住。当即命人收了食桌,放弃进食打算。
内人们服侍着两人洗漱完毕,便都退出交泰殿。金秉贞想着虽然对方是王,但这是新婚之夜,也该是她含羞坐等昌辉来牵她,因此静静立在一旁垂首站着,也不吭声。
但昌辉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自己撩起锦被,睡袍也未除,便和衣侧身卧下。
隔了一会儿,金秉贞不见昌辉有所动作,自己愣愣晾在原地也觉尴尬,只好自行来到睡榻,在他给自己空出的那边躺下,心里却还想着或许过不多久他可能也会改变主意。然而一直睁眼过了很久,仍然不见昌辉有任何表示,甚至背向着她,动也未动。这个时候她真正觉出委屈,才淌下真正的泪水来。
昌辉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他无法勉强自己面对除子真之外的任何女人。身在这个位置,已经不能让她成为自己身边的唯一,但至少在心里他可以做到。更何况,受着这份折磨的并不仅是金秉贞亦或他,对宋子真来说也同样是份折磨。耳边听着金秉贞不加掩饰的啜泣,他终于出声:“中殿,嫁进这王宫,除了中殿这个位置,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话已经十分明显,这就意味着在今后的日子里,所谓临幸也没有发生的可能,金秉贞不敢相信似地停止啜泣,直觉地反问:“为什么?”
“坐中殿这个位置,是要让你保护秉浩,这——只是国事。”昌辉回答很是直接,为图将来省去更多麻烦,他并不打算刻意隐藏自己的目的。
金秉贞此时已经难耐委屈,哭出了声,泣诉道:“殿下,这对我太不公平了。”
听到这个词,昌辉心头猛沉。他分明记得,那个时候他也曾对着利禄说过“真的不公平”。与这王宫沾上关系,即使只是一丁点儿,对谁又是公平的呢?
至此,两人一夜再无话。金秉贞久难成眠,昌辉的话并没有令她放弃。在她看来,他有这个打算必然与宋子真有极大关系。到清晨时分,金秉贞打盹儿醒来却发现昌辉早已不在身侧。
与王妃大婚,第一日虽然完全不必早朝,但昌辉已经习惯早起,因此换了一身白色缀锦丝袍,来到演武场,习练剑术。
同样早起的还有宋子真,与恩惠侍寝的那夜相同,她仍然未能安枕,索性起来到御花园内闲逛,期望能发现些什么有趣的东西分散一下注意力。但走了一圈也无所获,都是已经看熟的景致。
“清晨风寒,娘娘还是回寝宫休息吧?”一阵厉风袭过,尚宫打了个寒颤,尽职尽责地提醒。
“你们回去吧,我都说不必跟来。”宋子真语调甚低,情绪低落。
尚宫已经猜到她情绪不好的原因,因此也没再勉强,遂带领内人们回寝宫。
昌辉练完剑术,便欲返回,路上远远看见一队内人从御花园出来,领头一个他识得是宋子真身边新派的尚宫。
当下猜到宋子真必是仍留在内,便大步进了御花园,果然在一株红梅树下见着宋子真。他轻轻靠过去,见宋子真折了一支怒放的梅花在手,心里还有些奇怪,他知道宋子真不是能安定下来赏花弄草的性子。
宋子真摘下一朵,一瓣一瓣扯脱花瓣,口中念念有词:“不生气,生气,不生气……”这样念着扯了两朵花,最后一瓣全都落在不生气这句上,她有些懊恼,将花枝架回到梅枝上,忿忿地一跺脚道:“我生气,我很想生气,你们不能配合我一下吗?”
昌辉看到这里不由轻笑出声,上前两步来到宋子真身后,伸手将花枝取下来道:“我来让它们配合你。”
宋子真猛然回头,抬头瞥了立在身后的昌辉一眼,便又倏地转回头,没有说话。
昌辉更靠近她一步,两手越过她双肩,凑到她眼前,颌尖轻抵她头顶,也依着她的样子一瓣一瓣扯脱花瓣,口中跟着念道:“生气,不生气……”最后一瓣却是落在生气这句上。
宋子真凝神看着他的动作,在他扯完最后一瓣的时候,突然一拍头轻叫了一声。
梅花都是五瓣,自然先念哪句,最后一瓣便会落在哪句之上,这简单的问题宋子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她心头为着陌生的嫉妒心而大乱,并没有放头脑出来检省。
她在他怀中扭过身来,低着头,伸出一手抵住他因为习剑而泛着热力的胸膛,用力推着,试图隔开一段距离。
昌辉配合地退开两步,轻声道:“你始终不看我,眼里怎么还能有我的影子。”
宋子真立刻扬起下巴回答:“记住一个人,又不是只用眼睛看的,放在心里什么也不会漏!”
“没错,”昌辉赞同地点头,“所以,不要太相信你只用眼睛看到的。”
宋子真偏头看了他一刻,晶亮的眼睛里透着不解,说道:“你是说,有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