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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错姻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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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粮食问题有了着落,宋子真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甚至梦到了她一直思念的朱允恩,他一脸笑容拉着她的手笑道:“子真,我们把责任全都抛弃,一起去流浪吧!”那真的是久违的朱允恩吗?宋子真在梦里笑出声来。
到了早上,她把剩余的粮食全部分下去,让灾民饱餐一顿,满心期待支援队伍到来,然而从早上一直等到日将西斜也没见半个人影,眼见大家晚餐又没了指望,宋子真气得牙齿咯咯响。她转身提起李昌辉那把剑冲进没人的一片林子里,闭上眼大吼一声,然后挥起长剑东劈西砍,边砍边喊:“宋子真你是个笨蛋,抢劫不行!偷东西也不行!看着大家挨饿受罪你也没办法!李昌辉,做强盗也居然还不守信用,大骗子!我一定要把你偷得干干净净,一件也不还给你!呼——”她打骂了一阵,心里郁结的闷气一扫而光,因为手腕有点酸,索性拖着长剑边走边自语道:“好吧,心里既然舒服了,今天晚上就继续努力,应该相信不是每天都会倒霉。”
走了没有几步,她便停了下来,瞪大眼看着前面那个车队,心里直犯嘀咕:果然,通常人们都说倒霉的时候,凉水也塞牙缝哪!领头的人正是她刚刚才咒骂过的李昌辉,斗笠下的面容沉静如水,一身黑袍白袖的劲装清爽简洁,全不似前一天贵气十足的装扮。
宋子真呆了片刻,立即反应过来,堆出满脸笑,双手托起昌辉的剑,高高举过头顶,递到昌辉马前,结结巴巴说:“啊——那个,这个还你!我刚才——”
昌辉淡淡扫了她一眼,不待她说完,转头对智秀道:“把粮食运过去。”智秀应声,一摆手带领运送粮食的车队朝灾民聚集的地方行去。
昌辉跃下马,瞥了她手里那把略微卷韧的剑一眼方才开口:“已经不能用了,你留下继续劈柴。”
“劈......劈柴?噢!那,我刚才骂你的......你不生气吗?”宋子真此刻真想把他当大神供起来,因为粮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昌辉扭头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并没有只骂我,需要生气吗?”听他这么说,宋子真全身放松下来,笑嘻嘻的道:“李昌辉,你果然够通情达理,哈哈,不愧是义贼,将来一定能象洪吉童那样名扬四海!”
昌辉沉声道:“你很崇拜他。”
“那是当然喽!《洪吉童传》我看过好几遍了,我一直梦想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唉,可惜呀,啧啧,被那个昏王一把火给灭了。”
“昏王?”昌辉目光冷厉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下这样的结论。”这个一会儿功夫就骂他两次的女人真是够胆。
宋子真把脑袋凑到他身前,仔细打量他一番,摇了摇头:“长的这么好看,却原来是个绣花枕头,那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呀!”
“什么道理。”昌辉深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挨骂。
“凭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的感觉来看,那书明摆着就是写给糊涂王和大臣们看的嘛,老百姓哪有闲心去写什么书呢,不用写书洪吉童的故事也早都传遍各地了。清国有句话叫:借刀杀人!就是这个道理,我不说他昏,难道还要夸他做的好吗?切——”
昌辉缓缓点点头,牵起马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回身:“看来,你并不笨,但做事却很愚蠢。还有,如果你想活得久一点,不要再随便喊我的名字!”
曾经,他的名字只被两个女人唤过,那已经是他生命里沉痛的过去。每次想起利禄原本纯真的那一声“昌辉”,就好象淌了血的两把利刃直挺挺刺过来。利禄曾经说过“你肯定很痛苦了吧,你肯定很害怕了吧?一辈子躲躲藏藏连姓名都不能说出口。”如今,他不必再为那个而痛苦、害怕,但是又有谁再敢叫着他的名字和他一起毫无顾忌的说话,就算是当初的利禄知道他的身份以后,也有过那么一刻的紧张和迟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的名字,始终是一个禁忌。
宋子真扁扁嘴,嘟囔着:“名字本来就是给人叫的,不想人家喊你名字,那尊称你一声‘公子’总可以吧!反正看你也不象是贱民出身嘛!”
昌辉丢给她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宋子真仰望昏黄的天空,颇有感慨:“所以说,跟冷冰冰的人交流是最困难的事,唉,我的真命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出现呢?”
昌辉和宋子真赶到的时候,智秀已经基本把粮食分配的事处理完毕。宋子真抱过一个婴儿,来到昌辉面前,从婴儿那破烂的襁褓里摸出一个蓝缎锦囊,塞到他手里。“李昌——不——公子大人!簪子还你!本来还想给我儿子留做将来的饭费,唉!算啦!”
昌辉小心翼翼地把锦囊纳入怀中收好,看看已经闪到一边逗弄婴儿的宋子真,不禁微微摇头。原来是个年轻的母亲,但这样大大咧咧,完全不象能够承担一个母亲的责任,她和婴儿,还有这大批灾民,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实在令人心存隐忧,毕竟单纯的粮食救济并不是长久之策,或者,如果他们在这里能得到自己的土地该是最好的办法吧。他思忖片刻吩咐智秀:“转告卢尚宫,明天采购一些垦荒用具和耕牛来,引他们到无主荒地上开垦自己的土地。”
智秀应了一声,走近昌辉低声禀告:“刚才已经询问过这里的灾民,那女子名叫宋子真,和这批灾民在逃难途中偶然遇到,因为同情他们,所以她把自己全部家当都拿来换了粮食。好象只是一个流浪的人,没有人知道她背景。”
昌辉探究的目光追随着宋子真。因为有了粮食,大家显得格外兴奋,都在忙着起火烧饭,她抱着婴儿在一群一群灾民中转来转去,和每个人都有说有笑,带着爽朗笑容的面上看不出一丝生活磨砺的愁苦。再看看自己的周围,只有智秀等人恭敬而谦卑的静静跟在后面,除此之外,找不到一点快乐的痕迹,利禄曾经带给他的笑容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从出生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他不能够享受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此刻纵为一国之主,幸福却还是离他很遥远,为王的代价就是要这样彻底地毁灭自己。
早朝上,左相依然托病未到,敏感的朝臣都在底下窃窃私语。领议政柳大人上前一步禀奏:“殿下,听说前天夜里左相府里失盗,损失极为严重。市井传言,是洪吉童死而复活,重新又聚集了一帮匪众。”
崔判书立即奏报:“市井无知,不过是被《洪吉童传》那本妖书蛊惑,又有居心叵测的人散布谣言,目的是想扰乱圣听,动摇国基。死而复活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殿下无须为此忧心。”
昌辉点头:“我也相信死而复活根本是无稽之谈,但是如今吏治腐败,百姓生活困苦,灭掉一个洪吉童,还会有新的盗贼不断出现,捕之不尽。众卿如果能够洁身自爱,一心为百姓和朝廷办事,自然会避免招致祸端。”
崔判书躬身提出进一步的建议:“殿下所言甚是!但是谣言也不能完全忽略,殿下应该下令严格查禁妖书,以防民心涣散。”
昌辉却未加认同:“我在清国听过这样一句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意思是:阻止人民进行批评的危害,比堵塞河川引起的水患还要严重。我们要做的不是阻止百姓发泄怨恨,而应该用行动去疏导。而且显然这本书并不是单单写给百姓看,恐怕更多是针对众卿和我而来,”他转向堂下一侧的刑曹判书朴元旭,问道:“捕盗厅那边调查写作者的事还没有任何进展吗?”
刑曹朴大人急忙回禀:“殿下,这个......目前只是查到曾经有名年轻女子委托书商散发这本书,但是对那名女子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捕盗厅还在继续追查。”
“年轻女子?”昌辉轻蹙眉头,宋子真那一番关于“借刀杀人”的理论忽然浮现脑海。借他的刀,杀洪吉童,又不是朝廷中人,书中文字详尽且文笔细腻,非一般百姓水平,难道是她?他想到那个聪慧精明的徐恩惠。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通过卢尚宫与她的接触,他十分清楚徐恩惠对洪吉童的感情。在这一点上他们二人其实是有着相似的痛苦:洪吉童和利禄眼中只有彼此,徐恩惠和他一样游离在他们视线之外。即便是他,也曾经有过那么一刻,想要自私地把利禄紧紧抓在身边,甚至说出“死也要死在我身边”那样残忍的话。徐恩惠——只是一个名门闺秀,能够禁受得住这种折磨而不崩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