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飖今

18、迷途

　　（走不出去）

　　赤裸的脚踩进暗红色的液体里，弱小的身影恍惚地向前，

　　周围都是找不到尽头的黑暗，明明是那样包容不进别的颜色的黑色，却又能看到盈满这个空间的红色血液，粘稠的，紧紧缠绕自己不放的血液，

　　孩子无目的地走着，身上那套过大的黑色衣服沉重地晃动着，

　　（走不出去了）

　　脑海里不停重复着这样的句子，往前移动的脚停住了，

　　（不过，为什么要出去呢)

　　他愣愣地站着，把双手举到面前之后，就看见血液从指缝间不断滴落下去，

　　（自己，污秽不堪）

　　他蹲下身去，垂到地上的衣摆已经因完全被染透而无法吸入更多的红色，

　　（留在这里也没有关系）

　　孩子怕冷一样蜷起身体，用手抱住了膝盖，

　　（不会有人进来的，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人为了寻找自己而进来的）

　　（所以，没有关系的，就留在这里吧）

　　。

　　“雷温先生，今天的天气很好呢。”

　　凯莉坐在马车里，对着同行的雷温展开笑颜，

　　不久前，凯莉的主人莉迪雅终于拿出自信，希望可以亲自为爱德格缝制新礼服上的纽扣，

　　“太好了，夫人似乎很期待的样子呢。”

　　身为有强大影响力的上级贵族，爱德格有许多东西都是专门订做的，刻有青骑士伯爵家徽的纽扣自然也是由专门的店户负责制作。

　　当初在纽扣颜色的选择上莉迪雅考虑了非常久，由雷温提议的金绿色在凯莉看来是最完美的选择了，但莉迪雅却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而想要换成银色，对此凯莉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来说服自己害羞的主人，并且最终让莉迪雅脸红着同意了，

　　“对了，雷温先生没有去过克斯里吧？”

　　“是的。”

　　凯莉口中的克斯里是个相当于城镇的地方，虽说是城镇，但却拥有着一定的面积，里头大多数店铺都是为贵族提供服务的，相应的也聚集了许多马车商贩，真的说起来反而是个类似于城都的地方。因为爱德格经常在这里为莉迪雅订做礼服，身为女仆的凯莉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雷温同行倒是头一回，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个集市，并列排着的小摊上卖着各种东西，虽然比不上店铺里那种华丽的物件，但凯莉觉得这种热闹的地方更有趣，连莉迪雅也和凯莉说过有同样的感觉，大概是那种礼节周到的地方反而会让莉迪雅感到紧张吧。

　　“雷温先生，还没有到和店主约定好的时间呢，在那之前先在这里替夫人买种子吧。”

　　“种子？”

　　“是的，夫人有拜托我买一种叫做连菖的植物的种子，似乎是这一带特有的，莉迪雅夫人说，那是生长在妖精界的植物，因为有迷路进去的商人用了一把麦穗作为交换，就把连菖的种子带出来了，据说在种子种下去时许下愿望，开出白花的话愿望就会实现哦。虽然只是传说的样子，但是夫人还是想试种看看。”

　　“夫人想要许愿吗？”

　　“是的！”

　　结果就变成两人一起四处打探有卖这种种子的地方，明明夫人说这是克斯里非常有名的植物，但凯莉他们找了好久才在一家不大的花铺里看到，果然现今已经没有什么人相信妖精的存在了，不过现在摆在凯莉面前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这个，真的是种子么？”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也只是黑色的椭圆形物体，别说是种子了，说是石头凯莉反而比较相信，好不容易买到的种子，却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凯莉的烦恼，

　　“雷温先生，您觉得这是种子吗？”

　　“不是。”如此直接的说出感觉，凯莉觉得更难办了，这时旁边有人呵呵的笑起来，

　　“别看它这个样子，确实是种子哦。”在旁边的摊位那，坐着的看起来很慈祥的奶奶，

　　“所谓种子，是不能看外面的，生命啊魔法啊全部都是被包在里头的哦。”

　　“您说魔法？”

　　“就是对种子许下的愿望，”老妇人温和地凝视着凯莉手中的种子，“对着种子说出愿望并把它种下去，能开出白色的花的话就能够实现了，但这可不是说说就可以做到的，没有全心的希望和纯粹的情感的话，就没办法开出白花，而若是三心二意地种下多颗种子的话，更是连芽都发不了呢。”

　　怪不得花铺老板只肯卖给自己一颗种子，凯莉这样想的同时，也开始相信这是真正的种子了。

　　“对了婆婆，要不要吃饼干呢？”拿出用小布袋装着的蒲草饼干，凯莉突然想起这是夫人给她的可以作为赠送给妖精的礼物的饼干，

　　把送给妖精的饼干送给人的话，应该不会怎么样吧，莉迪雅夫人交给她的饼干，虽然不是一定要给妖精，但用蒲草饼干座位谢礼似乎只是和妖精间的做法吧？对这些事并不清楚的凯莉，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倒是婆婆很高兴地接过了布袋，

　　“呀，是蒲草饼干呢。”

　　“请问，我可以吃吗？”听起来是个孩子的声音，四处寻找着，在老奶奶的肩头发现了戴着绿色尖顶帽的小人，

　　“妖，妖精吗？”虽然自己的夫人是妖精博士，但凯莉见过的妖精还是很少的，

　　“没有发觉到吗，小姑娘？”老奶奶分给肩上的妖精饼干后，绿色的小人“扑”的不见了，“这里可是妖精集市啊。”

　　“咦？怎么会！”看着慌张的凯莉，老奶奶又笑了笑，

　　“不用着急，这里的路是不会变的，走出这个广场就能离开妖精界了，而且你所能看到的广场外的景物也确实是人界的东西。”

　　这样啊，松了一口气的凯莉，再次对老奶奶道了谢，

　　“不过啊，可不能白拿你的饼干啊。”妖精婆婆点着头，用手指着自己摊位上的丝带，

　　“就用这边的丝带和你作交换吧。”

　　莉迪雅夫人说过，妖精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约定，和妖精的交换也是一定要完成才行，

　　‘如果已经开始交换了，就得做完它才行哦。’

　　因此，凯莉觉得自己应该要收下相当于回礼的丝带，但她现在也在为颜色犹豫了，

　　“....粉红，果然是不合适吧。”正低头挑选着丝带的凯莉，突然发现正盯着她看的雷温，刚才在找种子的时候雷温就不时会回头看，凯莉和妖精婆婆讲话时也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街道，这样突然转回过来还是把凯莉吓了一大跳，

　　“雷，雷温先生？”

　　“梨黄色。”

　　“咦？”

　　雷温面无表情地盯着凯莉，

　　“凯莉小姐的话，我觉得更适合梨黄色。”

　　是....吗？对他突如其来的发言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凯莉连老奶奶解下来的两条梨黄色丝带都忘记伸手去拿，最后还是雷温接了过来，

　　雷温先生，帮她挑了丝带的颜色？

　　呆呆站在原地的凯莉，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钟声。

　　从妖精市场也能看见的钟楼上，巨大的本钟发出“咚咚”的声音，白色的鸽子围绕着建筑飞翔，

　　“咚——咚——！”

　　咚——咚？糟糕！

　　回过神来的凯莉，慌慌张张地对老奶奶行过礼后，开始跑起来，

　　“雷温先生！快点去商店吧，已经到约定的时间了！”

　　不能超过定好的时间，坚持着原则的女仆很快跑出了广场，雷温拿着丝带看着她远去，最终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出去。

　　敏捷地向前刺出小刀，在对方的血溅出来之前向后退去，

　　从进入克斯里没多久，雷温就察觉到有人跟在后面，从气息上感觉出只有三个人，毕竟是坐着马车来的随从和女仆，很容易被这种强盗盯上，带有钱币又很好得手，大概就是他们跟踪的原因，但很不幸的，雷温并不是普通的随从，何况爱德格也交代过要保护好凯莉，因此解决掉是最好的办法。

　　后退中的雷温，忽然看见了一片梨黄色，凯莉的丝带从衣襟里飞出来，这样下去会被血溅到。出于自己都不清楚的理由，雷温往前迈出一步，用右手抓住丝带后利落地带开，只是自己没什么躲闪的时间，黑色的衣服和左手都被弄上了血迹。

　　雷温在躺着尸体的小巷里站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余党后，拿着依然干净的丝带回到热闹的街市，吵闹的人群和数量繁多的商店让雷温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完全迷路了，对路况并不擅长的雷温显然无法凭自己找到该去的店铺，

　　面无表情的随从端正地站直身体，安静地立在墙角。

　　“不过有人订金绿色的扣子倒是第一次呢。”

　　“是嘛。”

　　凯莉从店主人手里接过货物，用柔软的纸袋包装好的精致纽扣，金绿色的光泽十分漂亮，

　　“伯爵也会满意的吧。”

　　“那是自然，老爷一定会喜欢的。”将纸袋收好，凯莉对店主人行了礼，

　　“那么就告辞了。”

　　“啊，凯莉小姐也得小心才行，马上就要日落了，您一个人可不太安全。”

　　“....一个人？”

　　“是呀，您这样年轻的小姐独自一人可是...凯莉小姐？”

　　跑出店铺的凯莉，吃惊地发现雷温不在门口，因为雷温能隐藏自己的气息，凯莉一直以为雷温就在门口等候而自己没办法察觉而已，何况以雷温的身手，凯莉从没想过对方会跟不上自己，

　　“雷温先生他...”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的凯莉，顺着来路往回跑起来，

　　“......不会真的走丢了吧？！”

　　来来往往的人群从雷温面前经过，几近黄昏的日光变成了橘黄色，雷温已经在原地站了很久了，如果自己四处寻找，可能会和凯莉错开，但这样一直呆着，也无法保证凯莉不会再次被人盯上，或许从开始自己就不该离开凯莉身边，雷温开始考虑自己行为的妥当性，

　　“...啊！雷温先生！”

　　思考被打断了，雷温看见跑到自己面前的少女停下来大口喘着气，

　　“....您吓死我了..雷温先生..”

　　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吓到凯莉的事，不过雷温决定闭嘴等对方把气息调顺，

　　“凯莉小姐，这是您的丝带。”

　　当凯莉终于平复下来后，雷温递出了那对梨黄色的丝带，然而凯莉低下头后却迅速变了脸色，

　　“雷温先生，您。”

　　用手颤抖地指出的地方，是雷温的左手及袖口，

　　雷温体内有其无法控制住的妖精，异于常人的绿色瞳仁和不经意释放的杀意，雷温时常被周围的人畏惧，而现在雷温身上还染着血，对于这样的他凯莉会感到害怕也是很正常的。

　　雷温的主人爱德格希望雷温能够和凯莉好好相处，虽然不知道让对方恐惧算不算“相处”，但至少不会是“好好”相处，

　　“让您害怕了吗...”

　　“您受伤了吗？！”

　　这次连话都被打断了，但是凯莉说出的话和想象中的不同，雷温偏了偏头，

　　“是受伤了吗？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不是我的血。”

　　“....不是吗？就是说没有受伤，对吧？”

　　“是的。”

　　凯莉松了口气，这种反应让雷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啊，对了，丝带。”

　　小声嘀咕着从雷温那边接过丝带，凯莉犹豫了一下，将身后的辫子解开，用丝带低低地绑了两边的辫子，

　　原本的辫子解开以后，微微卷起来的头发自然地垂在肩膀上，凯莉盯着自己的手看，

　　“这样就不像猫尾巴了呢...”

　　自言自语后才发现这一点的凯莉不明所以地紧张起来，

　　“凯莉小姐很可爱呢。”

　　“是，是吗？”

　　“是。”

　　“是嘛。”

　　再次低下头，凯莉感觉到自己的脸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对了雷温先生，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迷路了。”

　　“迷路？”

　　“是的，爱德格大人也说我很擅长迷路。”

　　“...擅长啊。”

　　对于玩笑一样说出这种话的爱德格，以及理所当然地接受下来的雷温，凯莉只能苦笑了，

　　“您站在这，难道是为了等我吗？”

　　“是的。”

　　虽然没有表情，但像孩子一样认真点头的样子让凯莉觉得十分可爱，不由自主的，凯莉牵住了雷温的手，

　　“那么就由我来领路吧，请不用担心，我的方向感很好的。”

　　之所以没有察觉到不妥，大概是因为这一举动太过于自然了，因此当凯莉注意到被自己牵住的手时，她一下被自己忘形过头的举动吓到了，

　　“雷温先生！我，我只是...”

　　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应该会被对方讨厌吧，从变得害怕的凯莉身前，传来了雷温的话语，

　　“凯莉小姐，您是诱拐犯吗？”

　　“....诱，诱拐犯？！”

　　“爱德格大人说，如果有人在街上任意抓住莉迪雅夫人的手，那他就是诱拐犯，到那时我可以自行对其发动攻击。”

　　“...啊，这样呐....”

　　凯莉知道现在自己一定是呆呆地看着雷温，

　　“..可是雷温先生，现在不是那种情况吧。”

　　“确实呢。”

　　“更何况，我也不可能是诱拐犯啦！”

　　“是的，我知道了。”

　　“真是的...”

　　全身脱力的凯莉忍不住弯下腰，但是突然停住了，

　　刚才凯莉已经松开了手，可是从手指那边仍然感受的到对方的体温，凯莉小心地往上窥探着雷温，

　　“雷温先生，”

　　不知不觉变成了对方握住自己的手，像是理所当然似的，雷温用不大的力道反牵着凯莉，有点被依靠的感觉呢，虽然觉得自己是在自以为是，但凯莉不由轻轻露出微笑，

　　“我们走吧，雷温先生。”

　　由巨大的夕阳投射下来的橘红色光辉，雷温在这种色彩里凝视着走在前方的少女，梨黄色的丝带随着步伐晃动着，这个没什么力量的身影，不可思议的让雷温感到平静，这种情绪沉在胸口那边，温暖的很舒服。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爱德格大人。

　　漆黑的，绝对安静的空间里，传来了细小的声音，

　　蜷缩着坐在地上的孩子抬起头，聆听着靠近过来的细碎脚步声，最终停在他面前，

　　即使穿过如此阴暗的地方，也没有染上一点痕迹，那个人如释重负似的叹了口气，

　　“终于找到您了。”

　　少女叉着腰，对他露出有些郁闷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您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呀，我可是找了您好久呢。”

　　明明自己不只是衣服，连手和脸上都沾满了血迹，用梨黄丝带绑住辫子的少女却毫不在意地伸出手，理所当然地对他露出微笑，

　　“好啦，雷温先生，一起回去吧。”

　　向自己伸出的，温暖的纤细手指，幼小的孩子认真地握住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