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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六百年前

      永乐四年,百废待兴。
      紫悠香阁,以我为名,这是红透京城的青楼,所有的姑娘都接客,只有我这个头牌,卖艺不卖身。
      多少富家公子掷地千金,我不屑一顾,金钱,我视为粪土。阁中的妈妈醉娘常问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笑而不答,她只得悻悻离开。
      京城中传言,紫悠香阁的紫悠姑娘貌若天仙、琴技绝伦,只是人生得冷艳,让人接近不得。

      春日闲暇,我走出香阁,醉娘说翠湖景色优美,我便携琴兴往。荡舟湖上,我不禁弹奏起来。我的琴不同于其他,比普通的琴多出三根琴弦,或许是三世情结,我一直叫它莫殇,它的名字也就和我的一起,成为人们闲时的话题。
      一曲毕,忽听有人击掌,扭头看见一个男子移舟靠近。我笑了笑,早在岸上,我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他,只是略施小计,让他主动上船来。原来六百年前的洛寞依旧没有改变相貌,依旧让我心动,让我继续爱他。
      “小生秦迁,闻姑娘琴声,冒昧打扰。”很有风度的谈吐,我点头,以示矜持。
      “姑娘可否再弹一曲?”他小心地问道。
      “不巧,小女子正欲归,公子若想听琴,城中紫悠香阁,小女子恭候大驾。”说完我叫船夫驶回西岸。
      一连几天,秦迁都没有来,莫非我们真的就这样错过?

      一天劳顿,接待贵客,一连弹了数曲,我已筋疲力尽。本想吩咐下去,今日不再接客,但香阁中的丫头莺儿匆匆上楼,告诉我又有了客人。
      “回了吧,太累。”我无力地说。
      “客人说今日务必见到您。”莺儿说道。
      “怕是有心无力。”
      “那好,我这就去。”
      莺儿走出门口,我不放心地问了句,
      “是旧识吗?”
      “不是,只说姓秦。”莺儿说着走下楼去。
      “慢,莺儿,替我梳妆,见客。”我露出一抹微笑。

      “紫悠姑娘,小生如约,今日姑娘可否赐音?”秦迁风度翩翩,动人心弦。
      我没有回答,信手抚弦。
      秦迁听得如痴如醉,我偷偷看了看他,他闭目端坐,一副陶醉之态,我满意地笑了笑,把琴弦拨弄得更加放肆。
      “姑娘的琴技,无人能及。”秦迁说道。
      “紫悠谢公子夸奖。”
      “人家说香阁紫悠不苟言笑,莫是误传?”
      我们吟诗作赋,侃侃而谈,他对我的文采大加赞誉。他说相见恨晚,然后大杯饮酒,直至微醉,不舍地离开。送他出门,莺儿扯着我的衣角悄悄问我。
      “小姐,为什么见到这姓秦的公子,您性情大变?”
      我笑了笑,走回房内,身后传来莺儿的感叹。
      “哎,又回到原来那个冷冰冰的小姐了。”
      没几日,秦迁再次光临,仍是听琴、喝酒、作诗,他不问我的身世,对自己的家人缄口不言,我隐约感到这也许暗含着什么,只是他不点破,我不主动提及。
      秦迁会每隔固定的天数来到香阁,那一天,我会整日不待客,在房中静候他的到来。他总说要是早遇几年,该多好,我告诉他缘自有天定。
      数着墙上的墨线,才发现秦迁已经很久没有来,我心中生出无数个假设,是牵挂吧,原来不知不觉中,已习惯了有他的日子。醉娘在那一夜轻轻扣开我的房门,我正躺在床上,面色憔悴。
      “紫悠啊,莺儿说你又没有吃饭。”醉娘说道。
      “你不必担心,我没事。”但脸上的苍白泄露了一切的秘密。
      “紫悠,像我们这样的女子,不该奢望过多。”醉娘说我,又仿佛在说自己。
      “您说什么,我不懂。”我装作糊涂。
      “秦迁是个有家室的人。”醉娘顿了顿。
      “三年前他还是个落魄书生,卖字为生,邂逅当朝一品萧大人千金萧漪,萧漪说服了萧公,秦迁入赘萧府,传言他们两相情悦,但也有人说是萧漪一相情愿,秦迁只是为了未来才不得已而从之。
      我久积的泪哗得落下来,任他们恣意地流,我木然倚着床边。
      “你知道,秦迁在萧府是没有地位的,你与他的事已传入萧公和萧漪的耳中,你们不该在一起,年轻人,不要太冲动。”说完,醉娘带上了门。
      你们不该在一起,你们不该在一起……
      这句话盘旋耳边,或许,我真的错了。
      日渐消瘦,醉娘很是心疼,看得出,这并不是因为我卧病在床而断了财路,她是真的心疼,我们之间,甚于母女。
      莺儿匆忙地跑上楼,没按规矩,破门而入,她气喘吁吁:
      “小姐……秦……秦公子来了!”
      我呼得坐起。
      “快,快帮我更衣!”
      胭脂涂抹了厚厚一层,我仍不住地问莺儿。
      “我是不是很憔悴,我是不是很丑?”
      “不,您如以前一样美。”莺儿说道。
      醉娘亲自帮我梳头,她在身后不住叹气,我明白她心中所想。临出门,她哀伤地说:
      “你们自己选的路,自己负责……”
      见到秦迁,我努力微笑,但秦迁笑得很惨淡,我走过去,撩起他额前凌乱的发丝。
      “你瘦了。”我含泪说。
      秦迁握着我的手,不住问我该怎么办。我明白他先前在萧府就处处看人脸色,如今更是百般难熬,他的苦,我都明白。
      送走秦迁,我转身上楼,我看见醉娘摇头走向后院,我想问她,这样的爱,她年轻时是否也曾有过。
      从那以后,秦迁再没有来过。
      忽有一天,莺儿冒失地闯进来,她说有人传话,请我茶楼一叙。没有太多顾虑,马上起身。
      “小姐,我陪您去吧。”莺儿好象有些害怕。
      茶楼的内间中,只有一位女子,看衣着,像是富贵人家,我多少猜到她是谁,但还是跨了进去。随着木门轻轻合上,我与莺儿的手紧紧相握。
      “果然是清纯佳人啊!”她说得一字一顿。
      “萧小姐有何赐教?”我微微行礼。
      “你很聪明,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没作反应。
      她猛击桌子,茶杯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我心头一惊,隐约感到莺儿的手心冰凉。
      “好你个狐狸精。真是胆大包天,你引诱我夫君,还有脸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我仔细端详萧漪,原来仅有的一点仪态荡然无存,全然一个尖酸刻薄的小女人。她发怒的脸扭曲着,很是丑陋。
      我还未来得及多想,一个巴掌就挥了过来,我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但我转头直视她的眼睛,我眼中一定没有泪,我不能在开始就显出自己的无能。我固执地望着她,没有一丝表情,也许这又激怒了她,她再次举起手臂,但这一巴掌,没有打下。莺儿站在我面前,她张开双臂把我护在身后。此时,我才明白自己真的很弱小,需要所有人的保护。
      “一个青楼女子,不要妄想和我争!”说完,萧漪愤愤离开。我和莺儿抱在一起,泪夹杂委屈、怨恨,一齐流下。
      回到香阁,醉娘在楼下已等待多时,她看见我脸上深深的红印,流泪帮我涂上药膏。
      “要懂得爱惜自己。”醉娘轻轻地说。
      我伏在她的肩上,哭了很久。

      我没有想到萧漪会来香阁,她的侍从赶走了所有的客人。姑娘们惊慌失措,但醉娘缓步从楼上走下,她微笑着,典雅庄重,没有一点风尘女子的感觉。
      “萧大小姐,有礼。”醉娘深谙礼数。
      萧漪傲慢地把头扭向一边,醉娘并没有生气。
      “萧大小姐,这地方,怕不是女儿家,尤其是您这样大府宅里出来的小姐应来的地方。”依旧毕恭毕敬。
      “废话少说,要紫悠出来!”萧漪高声叫着。
      “怕叫您扫兴,紫悠今日不见客。”很坚决。
      “笑话,来人,上楼,绑她下来。”
      醉娘收起了笑容。“慢,香阁怎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醉娘对萧漪步步紧逼。
      萧漪一时没了先前的锐气,咒骂着离去。
      醉娘默然回房,进门时,我看见她脸上隐隐的泪花。
      第二天,香阁异常冷清,只有醉娘一人坐在楼下的桌边,
      “姐妹们呢?”我问道。
      “被我送走了。”她平静地说。
      “什么?那香阁?”我惊诧。
      “关了。”她说得并不轻松。
      “醉娘……”
      “我老了,也累了,挣下的钱够用了,毕竟我这样的女子本就遭人鄙夷。”
      “……”
      “我是个女子,萧公的势力太大,我得罪不起,还是安分地度过晚年吧。”
      “对不起。”我低头语。
      “傻孩子,这怎么是你的错,爱,本无罪。”
      我奔回房间,抱起莫殇,回到楼下。我开始弹琴,弹醉娘的最爱,弹自己的最爱,我们哭着,什么也没有说。

      城外古亭,我与秦迁对坐,我弹起他最喜欢的那一曲,莫殇好象识景识情,每个音也透着离别的凄楚。
      我不想多说什么,曲罢,我转身准备离去。这是我与他在600年前最后一面,从此,天各一方。
      他没有挽留,我理解他的无奈。但正当此时,萧漪的轿子由远而近。
      “秦迁,你到底还是要和这个贱人一起私奔。”萧漪说道。
      秦迁没做任何解释,萧漪转向我。
      “你能让秦迁得到一切吗?金钱、荣誉、仕途,哪一样你能给他?但我能,你懂吗?”
      我点了点头。
      “紫悠,我们走吧。”秦迁说道。
      “不,不行!”我叫着。萧漪说得对,我什么也给不了他,他应该有个好的前途,我不能那样自私。
      “萧小姐,秦迁本就只是来为我送行,我已下定决心,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我希望你们能够快乐。”我说完了该说的一切。
      “你让我如何相信。”她冷笑。
      “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只有死人才能信守诺言!”她拿出一颗药丸。
      我颤抖地接住,难道真要做得如此绝?
      我望望萧漪,她正期盼着她料定的结局,我又看了看秦迁,他的眼中有泪。
      该是结束一切的时候了,也许和洛寞真的有缘无份。我大笑两声,把那颗药丸抛向天空,然后一头撞在莫殇上,我死在琴边,一身洁净。血把莫殇原有的暗红变得甚是妖娆,弦发出长长的余音变成我留在明朝最后的声音,我离开,没有遗憾,身后是我的呼喊:
      下辈子,你是否还会记得我?

      记得?记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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