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晓非列传》皑皑.七

5、回眸

　　群魔乱舞的寒假

　　一学期很快就结束了，仿佛很快，但是仔细想却发生了很多事。回想起与周捷的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仿佛恍如隔世。刘海燕本来军训完和那个大个子教官还保持着暧昧的交往，却在此时也如彼岸之花了。

　　钟声送她到火车站，临走前给了她一只大大的塑料袋。

　　这是什么啊？她左看又看，文件？

　　呵呵，钟声拍拍她的脑袋，这是给你写的情书呀，暑假一共22天，我给你写了11封，隔天一封，免得你回家之后太想我。说完，露出狡黠又羞涩的笑容。

　　她本来懵懵懂懂的心湖轻轻一荡，泛出了一些酸涩，她跟着人群挤上自己的座位再往窗外望，钟声正倚在她的窗户外边对她挥手，恋恋不舍的样子。她发觉自己眼眶有点湿润，于是也摆摆手，钟声确实是一个难得的男孩子，最初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看好，总认为钟声太过抢眼必然不会专情。而事实上，他们在一起之后钟声几乎退出了所有公众活动，而且对她宠爱有加，惟命是从，让一干人等大跌眼镜。她大约是幸运的，大学之后的第一段爱情如此顺遂而美好。

　　到了家之后，爸妈都急切地问她新生活如何，她眨巴着眼睛说，挺好的，生活很精彩，学习很顺利。爸妈听后都舒了一口气，妈感慨说真不知道你是受哪路神仙保佑的，居然能考上本科，估计这一次大劫难过去了你的人生也会不一样了。爸爸得意地哈哈大笑着反驳说小非不是一向考试运特别好么？她这么聪明，考上也不是什么吓人的事，她那个班主任太小瞧她啦。霍晓非听了虚弱地笑笑，神情恍惚。突然问，对了爸，我出来做什么呢？我是说毕业之后。霍父大手一挥，当然是做老师啦，你是师范院校嘛。她沉思了一番，说我们班有同学说还可以考研。霍父大喜，说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上进心啊？真是长大了吗，你能有这个想法我们当然支持你，研究生一出来，那境界和待遇就和本科生大不相同了，那是高级知识分子了！爸说得很兴奋，满脸憧憬的光芒。

　　又聊了些生活琐碎爸妈就出去留她一个人休息，她躺在床上辗转，想教师和她人生的关系，教师……她想到了日复一日在一个学校里耗着，年年教着差不多的教材直到变老不禁打了个冷战。不要当老师……那么考研？很难吧，听说每年也就考上十来个，她行么？……意识渐渐模糊。

　　隔天上午她还在床上磨蹭，就被电话叫出去聚会。高中的同学半年没有联络了，各自都想知道别人是怎么过的。聚会约在县城西边的雕刻时光茶吧，她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了倩微瘦伶伶地在那跺脚，她挥了挥手喊“倩微这里”。

　　倩微立刻叫嚷着跑过来一阵拥抱，说“你又瘦了啊，在溪州师范伙食很差吗？”

　　“还好吧”，霍晓非仔细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肥肉都被羽绒服裹住了”，又仔细看了看镜子里的倩微忍不住尖叫“你才是瘦成一把柴了好不好，你还剩多少斤啊？”

　　倩微翻翻眼说“九十来斤吧我就想再瘦一点最好”。霍晓非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指着她上上下下轮了几遍，“你有一米七了吧？”

　　“差不多，嗯。”

　　“算了，杀人犯法的，我当作没听见。”

　　正说着，有人在后面嗨了一声，回头看是金伟和赵雯一干人正准备往茶吧走。金伟招呼她们说“在外面聊什么啊，快进去啊！俩人往这一戳就跟非洲难民似的，多影响市容。”她和倩微相视一笑，接受了这个无稽的恭维，往里走去。

　　原来同学都来得差不多了，正四个四个地坐下打牌。

　　霍晓非一眼看过去，男生们居然都个个姿势娴熟地叼着根烟，二郎腿翘着，一副老道稳重的样子，她有些好笑，走过去拍了其中一个人的肩膀：“太君，抽烟的姿势练得不错嘛，什么时候学的啊？”

　　名唤太君的男生体形瘦小，留着拉查的胡子，小眼睛，看起来就像刚从大墙里放出来的。闻言吊儿郎当的一笑“这玩意在娘胎里就会啦还用得着学？”

　　“切”她嗤笑，“当年爬墙跷课你可都是跟着一票娘们后面的啊，现在才半年不见就充爷们了？”

　　大家哄笑起来，正在互相调侃着新近的变化，赵雯突然把话题转移到霍晓非的头上“还真没想到，最后就霍晓非考得好上了本科啊，原来老班看好的人个个都落马了，哧……”

　　“对啊霍晓非，你当年上课没超过一半整天出去上网蹦迪，高考的时候怎么被你给撞上了？”太君也怪叫了一声，好像刚想起来她是谁似的。

　　霍晓非冷汗直流，勉强地干笑两声。

　　赵雯说：“今年我回二中复读，你们知道吗学校把霍晓非宣传成什么样子？照片和录取通知书贴在布告栏里整整半学期，所有的老师都说霍晓非是一个多么勤学刻苦的学生，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从进校时的年级第一百多名变成了年级第八名，我天，你们不知道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的震撼！如果不是我知道霍晓非的底细还真会被这些绘声绘色的形容糊弄住……”

　　“这有什么啊赵雯，”倩微笑道“学校总不能宣传霍晓非是多么叛逆懒散不听话吧？那学生不都得跟她学？那群老师还不都得头疼死？小非也不是故意的，我看她也就是撞大运撞上了，我们哪能嫉妒得来？”

　　赵雯摇摇头：“我不是嫉妒小非，我只是在想，我们当年当作偶像崇拜的那些勤奋努力最终考上大学的榜样，是不是也是老师们编造出来欺骗我们的呢？每当想到这些心里就觉得很纳闷，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真正考上大学。”

　　金伟走过来拍拍赵雯的肩膀，递过一杯热茶：“好容易聚一次会，就不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啦，你这么聪明明年高考肯定没问题。你还有勇气复读呢，哪像我们这群混子直接上了个中专就等着出来摸爬滚打呢。”

　　霍晓非低低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心想，这算什么呢，等真正上了大学就会发现不止是老师拿那些假的先进事迹鞭策我们往前爬欺骗我们，整个社会都未尝没有在骗我们，骗我们努力学习什么都不要管，直到傻不愣登的走进大学，才发现没有人为你引路也没有人为你未来负责了。那些人蛮横地剥夺了我们的过去和青春，却不负责到底给我们一个未来，真的上了大学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的迷惘？于是她自嘲地说：“如果我可以复读一辈子，我真的愿意上一辈子高三。”

　　倩微捶了她一记：“不要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是我们班考得最好的了，连你都不满足我们还有什么盼头？都不活了。”

　　“嗯？”霍晓非突然想起来似的：“阮乐呢？我们班这次不是他考得最高么？不是上了姑苏大学？”

　　气氛一下子冷却下去，大家的表情都不尴不尬的。最终赵雯低声说，“你还不知道呢？听老班说的，阮乐刚拿到录取通知书没多久就疯了，考上的是姑苏大学，可惜没办法去上了。”霍晓非一下子惊呆了，半天没有办法开口说话，阮乐疯了，那个不喜欢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学□□爱侧身坐在窗台上咬着笔杆吊儿郎当的聪明的男孩，居然疯了。他如愿以偿考上了姑苏大学，省重点，居然疯了。她没有办法接受，过了许久才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赵雯转过头去不说话了，大约是在擦眼泪。她看向倩微，倩微低着头，半天才抬起头来故作轻松地耸了一下肩膀：“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邓新跟他关系最好，但是今天没来，我们也不忍心打电话去他家问，他那个骄傲的爸爸听说伤心地快疯了，谁能想到一向坚强自信的阮乐居然会紧张到神经衰弱？何况考完试还好好的，一直到拿到通知书了，全家都准备摆喜酒请客的时候擦才出事……”倩微没有再说下去，赵雯已经捂着嘴巴泣不成声了。

　　打牌的男孩子烦躁地嚷嚷：“你们女孩子不要老是讲这些烦人的事好不好，大过年的好不容易出来玩玩，要我看阮乐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可以毫无负担地生活了我们还得苦哈哈地上学找工作。天天学焊铁切钢条，我手指都快麻痹了。”

　　下午在烟雾缭绕的茶吧熏了半天，晚上找了一个火锅城吃饭。待酒足饭饱，已经接近十点了。走出火锅城，入夜的寒气令人忍不住颤栗，霍晓非看了看手表，心想再不回去爸妈就得报警了，就拒绝了接下来再去K歌蹦迪的邀请，拉好羽绒服的拉链往城南走去。没走两步，身后脚步声响起，是倩微跟上来。

　　“回家去？我跟你一起吧。”

　　“今晚在我家睡？”霍晓非问。

　　“行，我老爸他们估计也知道我不会回家睡了的。”倩微拢起双手哈了口气，一道白雾迅速从手心溜走。

　　“半年没见了啊，你怎么样？”

　　“能怎么样？”倩微习惯性的耸耸肩膀：“反正高中结束了，再也不用学习了，日子不辛苦但也没什么意思，你呢？”

　　“嗯，也一样。上了大学更找不到方向了。”霍晓非略显伤感的笑了笑：“你学什么专业？”

　　“金融。哈哈，吓一跳吧，我这个数学盲居然会学这个……”

　　“呵呵，也不奇怪，听说陈陈都学食品化工了，你知道她化学有多烂。”

　　“是嘛？陈陈，你跟她还有联系？”

　　“嗯，也就是刚开学的时候她往我宿舍打过电话，之后也没什么联系了。”霍晓非叹了口气：“大家以后都会有各自的生活吧，今天我们还有心还聚会，来了一半的人，说不定明年还剩十个不到。”

　　“朋友还是高中的最长久，我上了大学才知道，小非，我知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倩微突然停下脚步，直视她“那时候我们都不懂事，因为在乎才会不遗余力地伤害身边的人，后来我想可能我根本就不喜欢孟超，只是因为你喜欢他我才去喜欢，我只是单纯地想跟你抢……小非，你原谅我吧，毕竟孟超现在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而我是真的珍惜你，不然这次聚会我也不会来了，我跟他们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霍晓非一把拽着她：“走拉，外面这么冷你想冻死啊，回家再说吧，我们进被窝聊天去……就像……就像从前一样。”

　　倩微踉跄的跟着一路小跑，看着前面那个小小个子的女孩蓬松的短发在深冬的寒气中摆荡，尽管看起来大大咧咧迟钝大条，霍晓非还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子。那段尽管有着许多泪水的记忆，在时间渐渐拉远之后却变得异常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