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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所谓迷惘 ...

  •   当然,霍晓非是个例外,她在大学之前几乎没有好好读过一天书,没有认真写过一次作业。她讨厌束缚,讨厌成日有一道鞭影时刻在她头顶上方悬着,等着她一懈怠就毫不留情地抽过来。但是鞭影是逃不了的,十六岁以前的霍晓非存在的目的以及方式,都是时刻与鞭影做斗争。反抗老师,煽动学生暴动,惹怒家长,谈恋爱——一个又一个地换。等她上了大学,鞭影才略微不那么明显了,霍晓非时常对周围的空气很满意,她快乐地穿梭在图书馆和教室里,有时停下来大吸一口气,微笑着对钟声说,我把自由吸进肚子里了。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老师都像陈先生那么儒雅随意。比如那门很无稽的溪州地方史课,老师是一个谢了顶的老教师,微胖,大个子,声音洪亮还喜欢在衣领上别一个扩音器,弄得整间大教室都是他那极不纯正的普通话。他的声音频率变幻莫测,很绞人肺腑。尤其是当霍晓非发现他其实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教师时,那种强烈的反感就无法抑制了。

      溪州地方不大,历史也并不悠久,无奈地区主义严重,作为地方院校的溪州师范学院硬性要求每个学生都上这门课。反反复复地把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捯饬来捯饬去。无根无据地考证到最后,中国所有的文化都能在溪州找到渊源,总结就是,溪州是中国最伟大的一座城市。

      靠,霍晓非坐在后排愤愤不平,就因为溪州也产这种植物就断定麋鹿是在溪州发源的?

      嘘,你小声点,他就是一傻逼你不知道啊?钟声摇摇头,凑近她小声说,听说他什么都不懂,连中国基本的历史地理都不通。上一届有个师兄在课堂上想让他难堪,就故意请教他中国的第三大岛是什么,他楞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转移了话题。

      哦,霍晓非撇嘴,这么矬啊?不过,中国第三大岛到底是什么啊?

      ……崇明岛,钟声的语气暗含杀机。

      正在说话间,一声嘹亮的训斥传来,震得教室灰尘簌簌,一群假模假样支颔做认真听讲状实际上在补眠的吓得手肘子差点从桌上滑下来嗑到下巴。

      坐在北边倒数第三排的那两个!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你们给我站起来!

      霍晓非仰起头充满好奇的寻找目标,目光转了一圈回到了自己和钟声身上定格。她没动,呆呆地望着钟声,钟声窘迫得满脸通红,也没动。

      还不动?你们!就是说你们呢!站起来,在不站起来我就要过来请你了!

      叹了口气,霍晓非腾得站起来,弄出很大声响,钟声也随之起立。

      你们干嘛呢?俩人叽叽咕咕的,是讨论和课堂有关的话题吗?

      钟声做纯良状,说,是的,我们在讨论麋鹿的问题……还没说完就被霍晓非气呼呼地打断了,你说麋鹿是溪州的根本毫无道理,没根没据的讲什么课嘛……

      老头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身高不足158的瘦小女生,竟一时间没了反应,约莫十秒钟纯粹的安静过后他终于缓过来爆发了,你滚出去——

      霍晓非二话不说扯上一只小包就一摇二摆地走出教室,走过老头的时候还故意使用鼻腔咽腔制造出了很大的“哼”字。

      等她走到门口才觉得有些异样,回头看时,钟声还尴尬地站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并没有跟上来,她想用手势招呼他过来,但是他并不看向她只是呆呆地纯良地带着一丝僵化的笑容看着那老头。她徒劳地转身走出教室。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到老头愤怒的咆哮,她靠着墙壁这才感觉到全身都在发抖,不是不紧张的,好在她一向反应迟钝,行动快过思想。

      她不是想给谁难堪,她在事后甚至觉得有点后悔,但是回想了刚才的情形,她确定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这还是必然的结局。从小到大,她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重复地呗教育着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蜡烛是春蚕。然而当她眨着迷糊的双眼发现把灵魂交给很多工程师都不让人放心。她已经习惯了把灵魂拿回来,一边敝帚自珍,一边按照自己的意愿雕刻。

      上课时间的校园十分安静,陆续有学生夹着书走过各个主干道。溪州的校园环境很好,大片坡状的丝毫没有经过装饰的草地,蜿蜒成和缓的弧度。春夏看起来毛绒绒的,到了此刻竟也不十分荒凉。被逐出课堂之后,霍晓非随便挑了块草地躺下衔着一根枯草大量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云朵以及身边来来往往的身体被翻转过来的人。沮丧和紧张淡去之后,竟然感到浅浅的快乐,她觉得很自责,如果说被逐出课堂是堕落的一种表现,那么她此刻以堕落为荣就是毫无疑问地腐坏了。

      她又想起钟声犹豫又呆蠢透了的表情,又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恼怒,像一个被战友出卖了的战俘。他此刻在干嘛呢?好好地坐着听那该死的溪州传奇?思及此,她一个激动坐起身来,想做点什么,半晌又颓丧地倒下去。原来她还是很介意被逐出课堂这件事的,她摇摇头,想想又释然了。正好以后可以不去上那该死的课了,这么大好的时间用来做点什么不好?此时已经深秋,在草地上躺了近半个小时觉得过于冷了,便站起身拍拍屁股往图书馆方向奔去。

      考前一锅粥

      每到考前,图书馆就会拥堵不堪,全校的人都挤在暖和的三层小楼里抱佛脚温书。霍晓非自然也在其列。瞪着茫然的眼睛,盯着眼前的高等数学,仿佛要把书盯出一个洞。

      一个题算了半天算不出来,她捅了捅旁边的钟声,小声问:你会吗?

      钟声叹了一口气,说,不太看得懂。

      霍晓非松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你们一个比一个坐得端正还以为小意思呢,原来也都跟我差不多。

      虽然也看不懂不过看看心里舒服点,对面坐着的朱红小声插了一句,她们窃窃笑了起来。再抬头看看,许多道貌岸然坐着捧一本书的人,其实都没把眼睛放在书上,有人就着暖暖的气氛睡觉,室内的温度和外面的严寒以及宿舍的阴冷相比简直太舒适了。有的带着一包零食边吃边低声聊天,有的就持着一支手机左按按右按按。看书的人也有,表情一律都很凶恶,像是面对着杀父仇人一般。她纠结了一会,起身去拿了几本《萌芽》开始看。反正数学题怎么看都不懂,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考试七点五十进行,七点半没到考场就填得差不多满了。人人都在忙着抢占最佳地形往桌上写公式和例题。朱红拿了一个小笔袋敲敲她,一会互相照顾一下哈。她连忙点头如捣蒜,没问题没问题,我肯定是要依仗你们的,那什么微积分我一窍不通。

      朱红很有经验地比划了一下,监考老师走到前面的时候,我们就快速把试卷互换一下,先用你的第二张换我的第一张,互抄一下,再用你的第一张换我的第二张,明白了么?

      霍晓非点点头,呼出一口气,这样应该就不至于挂科了。坐定之后心里又有隐隐的忐忑,这在高中的时候是不曾有的。高中的时候她如果不作弊就会死很惨,所以一贯的作风就是文科考试作为答案的发布者,尔后在理科考场上收取回报。没有一科不作弊,甚至将与老师做对当作一件刺激而快乐的事,心虚这种情绪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内心里。或许是上了大学之后一切环境变得轻松了许多,没有人再随意否定她,也没有人强制她一定要如何,她反倒喜欢上了读书的感觉,也不再随意地做一些反叛的事来宣泄自己对于被困的愤怒。她自由之后觉得自由真是件好事情。其他科目她都好好准备了,再也没有抄小纸条,唯独高等数学……她想她尽力了,真的是天生不敏感。叹了口气,铃声响了,监考老师正抱着一叠试卷走来。

      考得很顺利,或者说抄的很顺利,霍晓非居然也乘上了提前交卷的班车随着朱红他们一起走出门去。心情掺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兴奋。她不由得吐了个舌头说,吓死了,居然就这么考完了,咳,高数一考完我就解放了。

      朱红不屑地撇撇嘴,大学考试都是这样的,监考老师也不怎么管,都是抄。再说我听女生部的学姐说就算你考得再烂老师也会让你过的,只要你来考了写了名字就成。

      真的吗?霍晓非咂舌,怎么会这样?

      谢云很肯定地点头,就是这样的,你也不想想现在又不像高中的时候了,没有升学率老师也犯不着跟谁过不去,何况他还懒得看我们的试卷呢,据说我们的试卷都是给学生改,有的老师根本不看就扔了。

      这样啊……霍晓非了然,原本的一些愧疚和心虚淡去,这些理所当然的现状反倒让她有些不安,仿佛什么东西正在消失离她远去,她看不清是什么,伸手过去却也抓不住。只觉得在轻松之余更有一丝沉重压迫着她。

      几门课陆陆续续考完试之后离正式放假还有几天,天堂的生活在此被渲染到极致。常常在十点半醒来的床上,冬季的阳光懒懒地洒进来,安静的宿舍看起来有微微的灰尘飞扬。地上是昨晚卧谈会留下的一地瓜子壳,杂志小说零食袋乱七八糟地堆在桌上。大部分人还在睡,刘海燕一贯起得较早,正在水房轻声洗衣服。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四周望了望,柳言一如既往的戴着一个耳麦举着一本时尚在钻研品牌和护肤品。朱红还缩在被窝里,眼睛眯着,看来已经醒了就是懒得起床,她往床内侧摸摸,掏出一包饼干,又将枕头底下塞着的几本口袋言情小说扒拉出来,接着昨晚临睡前的地方开始看。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接到钟声电话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午饭后在校园里逛逛,接着回宿舍看小说。校园的气氛也是懒懒散散的,就像冬天的太阳一般有些绵软无力。时常看见班上那几个叫不出名字的男生一路穿着拖鞋狂奔向食堂,又狂奔着奔回去,她诧异地问钟声,他们干嘛呢?

      赶着CS呢,每天杀到凌晨,睡一会又起来杀。

      CS是什么?

      就是游戏,电脑游戏,你可以扮演恐怖分子或者警察互相杀。

      互相杀……呃……这好玩吗?

      嗯,也说不上多好玩,就是容易上瘾,反正也无聊嘛,不打游戏干嘛?

      哦,霍晓非疑惑不解,为什么不看书呢?

      看书?钟声瞪大眼睛,哭笑不得地敲了下她的头,谁现在还看书啊?考试临时突击就搞定了,反正文凭肯定能到手,看书有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如果没用我们为什么要从小到大读书呢?

      钟声叹了一口气说,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也没想过,但是至少我可以肯定看书是没用的,成绩也是没用的,我们文艺部的那些毕业的师兄师姐们都说等你出去了就会发现什么都是没用的。上届有个师兄年年拿奖学金,成绩好得不得了,结果去乡下教初中了,一个月才800多块钱。我有一个高中同学没考上大学就出去做广告了,才半年你知道怎么,人家都赚了好几万了。

      是嘛……霍晓非拖着长长的尾音,觉得心跳得有些厉害。关于未来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面对那个传说中凶恶异常的社会,她的身上有什么是有用的呢?似乎什么也没有,这样一想,心更加慌乱起来,便问,那么什么才是有用的呢?你那个同学,他有什么本事么?

      这个嘛,钟声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当时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成绩差,平常也不怎么说话。大概就是运气吧,我估计就是碰的。

      这一席话并没有让霍晓非更好受,反而是陷入了更加迷惘的境地。原本还打算在考试之后把作弊的那门高数好好钻研一番以弥补自己心中的负罪感,这下一下子兴致全无。她想起自己和宿舍的姐妹们整天窝在床上看言情小说,时尚杂志真的就比玩游戏更加高尚吗?向来的思维告诉她,那是自然,读书怎么说都应该比玩游戏高尚些吧?然而听了钟声一席话之后,她渐渐不那么确定了。或许,她内心也是认可这种听起来可笑的说法的,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再进一步说,那些平常在她眼里看似高深莫测的抱着每一本教材制定阅读材料猛看的同学,满脑子绕的都是庄子孔子马尔克斯,按理也应该比她们这些整天看言情看时尚杂志的人高尚,但是她们说起话来却结结巴巴,考试也没有特别优秀,她们的未来又靠什么来填补呢?

      她觉得迷惘,十分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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