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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寰州战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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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那天的大战已经过去了四天,我们也已在三天前进了寰州城。粮草被烧的当天,辽军兵临寰州城下,宋军最开始坚守不战,傍晚却与自朔州而来的宋军同时对辽兵展开夹击。不想辽兵战前也已兵分两路,反过来对城外的宋军展开反包围,于是一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恶战便在寰州城下展开,据说双方都损伤过半。真真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当晚,趁着夜色的掩护,余下的宋军悄悄撤出寰朔二城,南下退回宋境。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次日上午,辽军进城,虽说已避开了主要决战地,我又一直躲在马车内,可沿途我似乎还是能闻到血腥味。终于得以进城的辽兵也远没有决战前的兴奋,大军前进时甚至算得上鸦雀无声,至少我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当天打扫战场时焚烧尸体所产生的浓烟至傍晚还没有完全消散。髑髅皆是长城卒,日暮沙场飞作灰——他日回乡,两国大地又要添多少孤儿寡母?父母的呼唤,妻子的悲鸣,幼儿的啼哭——他们可还能听得到?战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着眼前的血腥萧瑟,耳边有关战争的消息也一次次传入耳中,而我除了麻木听着——看着——就只有静静等待,只有让这种早就习惯的无力感主宰我的全部意识!
寰州战息之后,据说最后驻守云应二州的宋军也已经开始西撤。至此,宋军此次北伐战果最为辉煌的西路大军已全部放弃了刚刚夺下来的州县,而且终两宋二朝,宋朝军队再也不会踏上这片被割让的幽云地区。
云应二地宋军既退,萧清扬的三万大军便与耶律斜轸的五万人马同时对宋朝已经南撤的西路大军形成威胁。据说宋朝已退守宁武关的西路大军也有六万多,兵力上双方基本上旗鼓相当,可是战斗力就——而且再加上潘杨两家的恩怨——闭了眼睛我几乎不敢再想,我知道,如果一定要决战,大宋必败!
“夫人长期郁结于心,身子本就弱些,受孕后又一直没有好好调养,”号诊完毕,大夫边小心打量着我身边的人,边斟酌着开口,“最近——更因忧思过重而伤及脏腑,现在只是因脾胃受损而失了胃口,再继续下去,只怕——不过将军请放心,从现在开始,夫人若能一直安心静养,老夫再开一些调理脾胃补血养气的方子,到时候必定母子平安!”
“嗯,你暂时就先留在这里,需要什么你尽管说,”沉吟片刻萧凛挞又对门外的两人道:“萧南萧北,以后大夫的吩咐你们要亲自盯着办好,记下了!”
“将军——是!”虽看不到两人脸上神情,我还是从语气中听出了他们的迟疑。
“记住,这是军令!”唯有了解这个男人的人才会知道他这种淡淡的语气中所蕴含的份量。
“珠儿,我饿了!”大夫的话让我有片刻恍惚,怔忡间我已不自觉开口。无论如何还是得活着,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宝宝!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都知道怀孕会使人丰盈,可现在——只看着骨节愈渐突出的手,“等等,珠儿,我的戒指,我的戒指呢——”空荡荡的手指让我的神智突然大乱,翻身就在炕上四处摸索,那可是我身上仅存的最后念想,怎么可以不见?怎么可以?
“小姐——”
“出去!”
“在这里,在这里——”珠儿的担心和萧凛挞的怒气我都充耳不见,直至终于在被子下面找到那枚小小的指环,我才忍不住喜极而泣。不过待感觉到肩上的剧痛,瑟缩间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保护好手里的东西,紧紧握住双手,除了承受那些早已习惯的疼痛,我也全神戒备感受着身边掠夺者的一举一动。
“收起你的爪子,猫儿,”似乎终于发泄完了心中的怒气,眼前的人扯着我的头发让我对上他含笑的脸,“本将不介意猫儿恢复原来的利爪,不过现在——猫儿觉得自己还有力气与本将斗?”
“萧凛挞——”紧紧握住掌心的戒指,茫然中我又浮起了对幸福的渴望,望着眼前的人我突然哀哀开口:“你放过我吧——我求你——放了我——”
“呵呵——看来本将最近仁慈太久,让猫儿又开始有了幻想——”低笑着打断我的低乞,如恶魔般的低喃继续在我耳边响起,“不过没关系,以后每天晚上本将会记得提醒猫儿自己对我是多么重要——不如这样,只要猫儿以后都用心伺候本将,说不定哪天本将一高兴就会放过小猫儿也说不定!”
“将军,元帅召您过府!”门外卫兵的低唤适时打破了室内良久的沉寂。
“李琳琅已死,你这一生只能做我的猫儿,”顿了片刻,眼前的人敛去脸上的笑意静静望着我道,“生同裘,死同穴——”临去前如魔咒般的誓言愣是让我本就冰冷透彻的心又寒了几分。珠儿说萧凛挞爱着我——如果这就是他的爱——那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爱也可以让人这样痛入心髓——
“小姐,这是刚煮好的鱼汤,很清淡的,您先尝尝!”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珠儿一边担心地望着我一脸的木然,一边端了碗到我面前,“小姐——”
“珠儿——”勉强对她扯了个苦笑,对上她一脸的关切,眼泪也突如其来夺眶而出。生同裘,死同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我知道小姐心里不痛快,”茫然中耳边又传来她似乎下定决心的低语,“可是无论小姐想怎么样,总要先把身子养好——田大夫说了,如果小姐再这样萎靡不振,到时候怕是很难平安生下孩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焦聚对上眼前的少女,我忍不住低喃道,“可是珠儿——我心里好苦——我想念小二——可是现在这样怎么能回得去?大家都知道我已经死了,既已回不到他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外面传出的死讯是本月十五日,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天我才把信交到晨霜手里,原来婆婆竟是比我还早几日做出了决定,可是现在我已经连受伤的力气都没有了,被她们抛弃和自己“主动离开”结果都一样——
只是小二——也许是绝望心死前的“回光返照”,这三天我更加频繁地想到他,憔悴的俊颜,哀伤的眼眸,如泣如诉的低唤——我知道他定是还没有死心,还一直在苦苦寻找——只是我怎么能让他知道我在这里?不可以——我可以忍受天下人的鄙视唾弃,却不敢想像他眼中的震惊——
“不是的,小姐,”扶住我的肩,珠儿急切道:“你还有孩子,你现在是一个母亲,你做什么都要为孩子着想——况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小姐一定要记得——”
“珠儿,我没有希望——我没有希望了!”任眼泪重新滑落脸上,我放下手中的碗倒在她怀中呢喃,“珠儿珠儿,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坚强——会坚强,只是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小姐——哭吧——”迟疑片刻怀中的人也抚着我的背安抚,“如果哭出来能好受些,你就大声哭出来吧——”
“珠儿——”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倾,半个多月来的绝望伤心也似在这一刻找到了发泄的渠道,抱住眼前的人我嚎啕大哭,几乎全然忘记了一切,只除了要倒出心底全部的悲哀。
我知道战争还没有结束,可是却不知道最后的决战会来得这样快,晚上萧凛挞轻描淡写的一句“太后急诏催发大军南进”带走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想到白天刚看到的军情,宋五万兵马已在宁武关一带布防,潘太师虽说只带走了少部兵力赶去与皇帝会合,可是那些忠于他的心腹将领还在,他们未必就没有得到主子的暗示在大战中做些什么手脚!还有星月卫,当初我一再叮嘱,不要参与这场战争太深,不到逼不得已不可大量使用那些杀伤力极大的火药武器,毕竟我们的目的只是救人而非杀人。之前也已在信中交待了自己的“打算”,只是现在既不敢再联系他们,自然也不知他们的下一步计划,婆婆的举措也许会惹怒他们,但愿白露不会因此就放弃救人!
还有小四,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已稳定下来,只除了依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也好,我还真没脸见他,而且因为重伤,接下来的战争他也可以避开,但愿将来他和狐狸真的能永远避开那个战场。从厨房探子那里我知道小二和父兄目前都平安无事,他也亲自去了五台山,结果自然什么也没有查到,不知得了母亲怎样的劝慰,又已奔赴宁武关,也许现在已经与父兄开始备战。明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可是心还是不受控制被他牵动着,我知道,就算战争真的结束了,只要他还没有离开那个战场,自己的担心就不会停下,七年之痛,足够让我刻骨铭心直到生命的终结。